人群中，伊祁淵墨在各種喧囂中捕捉到一個低柔而充斥著覆雜感情的聲音。那聲音似乎為他而來。

“連翹。”

但並非“練喬”。

雖然如此，他還是本能般回了頭，一眼便看見那張清純的臉。

黑白分明的杏眸，眉毛只經過簡單的修剪，瓊鼻，菱唇，整張臉都透出一股青澀。

是她。

伊祁淵墨還記得。一個星期前在晶碧大廈的大廳，他單方面地遇見了這個女孩。

那天，她和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站在大廳和晶碧頂層辦公室的秘書之一Alice說些什麽。其實不過是無意的一掃，卻正好看見她側臉的微笑。

清恬、柔和。

成為練喬的五年裏第一次看到這麽讓人舒服的笑。

沒想到今天再見，她臉上沒有了微笑，只有一片被思念折磨過的僵硬。

這種表情並不適合她。

伊祁淵墨沒有說話，雖然他已經猜出這個女孩應該認識練喬。

果然，她輕輕揚起唇角，看著他的眼睛裏也浮現出一抹柔情，清晰地說：“早。”

“你好。”他雖然繼承了練喬的記憶，卻一時想不起她是誰，自然也不知道應該用哪種語氣面對她，理智告訴他只能禮貌。

下一秒，她的面容蒼白下去，她定定地看著他，眉心慢慢蹙起，幹凈的眼睛裏有著迷惑，漸漸轉為懷疑，也有那麽一點驚懼。終於，她張了張唇。

“你……”

“練先生！”拐角處出現一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此刻卻因為奔跑而面紅耳赤，腦門上還掛著幾滴汗，身體有些發福。

中年男子看到伊祁淵墨，一陣小跑過來，驚喜道：“練先生，原來您在這兒！”

“陳先生。”伊祁淵墨表現得淡而有禮，心中卻莫名湧出一絲惱意。

“練先生……”陳光正要說些什麽，卻在看到幾步遠的女孩而停滯了言語。看清女孩臉上的覆雜和伊祁淵墨表情的冷漠，他頓時猜測，肯定是某些心比天高的無知少女想攀上年輕有為的練先生了。這樣一想，瞥向那女孩的目光便不由帶上一絲鄙夷。

但陳光只是頓了頓，沒有理會那女孩，揚起略帶恭維的笑臉，說道：“艾總有些事情想和您聊，希望您能到墨荷苑一聚。”

墨荷苑是這艘豪華游輪最頂層的房間之一，據說只有最大的投資商艾氏的總裁才有資格使用。但，平民出身的練喬五年前就得總裁賞識，如今已是艾氏的第二把交椅，因此也能住在上面。

而陳光不過是一個部門經理，他還不敢囂想那個地方。甚至這個傳話的機會也是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搶來。見不了總裁，能和總裁面前的紅人混個眼熟也是好的。

伊祁淵墨微頷首，向他說了句多謝。起步前還是飛快看了女孩一眼，旋即大步離去。

陳光笑吟吟地恭送，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收起低頭哈腰的樣子，轉身看見那女孩還怔怔地站在那兒，聲音一粗，語氣有些厭惡，“你怎麽還不走？”

女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卻開了口，“他叫練喬？”

“關你什麽事！”陳光很是不喜她的眼神，那麽冷，那麽淡，好似自己的心思她都知道似的。明明就只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

“可以回答我麽？”女孩的表情依舊淡淡的，聲音卻沈了些。

陳光緊緊皺著眉，只覺得這個女孩有些古怪，又想到自己還有好些事沒有處理完，便不願再搭理她，就要擦過肩離開。

“請問，他是叫練喬麽？”女孩微微挪了挪位置，正好擋住他的路，聲音裏的東西更多。

“是！”陳光也有些火了，“就算你知道他是誰又怎樣？你攀得起麽！人家可是艾氏總裁最看重的人！多少明星名媛求著他看一眼他都不掃一眼。你這醜丫頭，也不照照鏡子再來……真沒有自知自明！”他又嘟囔幾句，不經意發現這個女孩的穿著沒有哪一件是名牌，不由正色看著她，臉上浮現嗤笑，聲音也多一分淩厲，“你怎麽上來的？”

這種目光女孩看得不少，所以臉上也沒有尷尬和生氣，知道自己問不出別的東西了，便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就要離開。

陳光可不管了，當下攔住她，聲色俱厲，“說！你是不是偷跑進來的！膽子不小啊！”很有一副要拉她去見保安的架勢。

女孩微微擡起眼睛，栗黑色的瞳仁裏閃過似笑非笑的情緒，卻不說話。

不待陳光還說些什麽，走廊另一頭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女聲，“衣琉，會議要開始啦！”

陳光聽罷，習慣性地搜索大腦：這個衣琉，說的該不會是沈衣琉吧？沈衣琉，美國藝術設計學院畢業，如今在艾氏工作，正是這次游輪豪華宴會化妝舞會的主要設計師之一。如果這次舞會成功，她必定要駐守艾氏的了。這類日後必定是高層的人物，現在就該打好關系才是。

想起來了，眼睛馬上滴溜溜地轉，企圖要在這寬大的走廊上找出沈衣琉。卻沒想到，剛才那女孩微擡頭，向著走廊盡頭的那人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記得快點哦！”走廊盡頭那人含笑說了聲，便先走了。

陳光腦門上又掛了一滴汗，顫巍巍地回頭，對著女孩結巴道：“沈、沈小姐？！”

沈衣琉的目光沒有變化，略顯蒼白的唇卻微微揚起，“謝過先生指教。”

陳光看著她纖瘦卻瀟灑的背影，心中忍不住哀嚎：他今天怎麽就這麽……幸運與厄運並存！

“極光號”是艾氏財團斥巨資打造的一艘豪華游輪，這一個月都是體驗期。極光號除兩層底艙共有五層，其中底二層是倉庫、船工住處，雖然不華麗，但勝在幹凈大方，很適合群體居住。

底一層則是賭室，包括撲克、橋牌、麻將等等。所有設備齊全奢華程度不亞於拉斯維加斯，絕對是賭徒的天堂。

一樓是娛樂區，各種室內球類活動和酒吧應有盡有，還有一個足以容納五百人的大廳，供晚會使用。甲板更是寬敞，幾百人唱歌跳舞都不會擁擠。

二樓，則是餐飲區，放眼看去，盡是各國餐廳。此外，還有各種風味小吃、民族工藝，價格公道，任君賞閱。

三樓為休息區，閑暇時可以在這裏欣賞古典樂、話劇和歌劇，還可以品各國茗、下各種棋、觀海上風光。

四樓是住宿區，除了有幾百個房間，還有幾個不同大小的會議廳，是專門為那些需要在船上商談合作事宜的商人準備的。

至於五樓，便是極光號主人艾臨的專屬地，儼然一個私人別墅。有些房間布置講究低調的奢華，而有些則華麗得像埃及宮殿。

墨荷苑，房如其名，簡約大方，素凈如水墨。

此時，艾臨指著電腦屏幕上的波形圖，眉間有了一絲凝結，“看，雖然不明顯，但這幾天拋售艾氏股票的人不少。”

即使知道股票行情本就不穩，但艾臨這次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加上前幾天碰到的那個人，他更是覺得他們被扯入一張大網。

伊祁淵墨看了一眼，眸中閃過思量，沈聲道：“的確。讓安捷他們明天慢慢分批收回來。”

“嗯。”艾臨本來也打算如此，又商量了些其他不大不小的事情，忽然道：“對了阿墨，前兩天我無意中翻了宴會名單，裏面居然有練喬的……校友。”

“誰？”伊祁淵墨面不改色。

“沈衣琉，練喬高中時她念初中，如今是個服裝設計師，風頭很盛。”艾臨說著，便點開了另一個頁面，找出沈衣琉的照片，“就是她。”

伊祁淵墨只消一眼便知道照片上那個繃著一張小臉的女孩是誰。其實是練喬記憶裏很熟悉的人，只不過當初清爽的短發留成了溫婉如月的長發，伊祁淵墨才一時沒有認出。

心裏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沈，衣琉。

霓裳琉璃，挺好聽的名字。

伊祁淵墨本就是冷面神，艾臨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只好主動開口說：“要不要把她的資料抽上來？”

“我們已經見過了。”伊祁淵墨調轉筆記本的方向，點了幾下，關於沈衣琉的資料便出來了，他一邊快速瀏覽，一邊風淡雲輕地說：“她似乎喜歡練喬，而且應該感覺出我不是他。”

“他們是戀人？”艾臨並不擔心被認出的後果，畢竟這種事在別人看來只能出現在小說裏。

伊祁淵墨回憶那雙充滿著覆雜情意的眼睛，心底忽的有些煩躁，終是搖搖頭，不予置喙。

“那需不需要避開？”艾臨半開玩笑，還是有點好奇那個心思玲瓏剔透的女人到底能不能看出這幅練喬的皮囊下其實是另一個靈魂。五年了，即使是練喬交往過的女友亦或是同住的室友，都沒有懷疑過。

“自是不必。”伊祁淵墨唇角微揚，一派與生俱來的自信。

艾臨可不管。好不容易才聽到伊祁淵墨提到有人似乎要認出他了，他真的很想看熱鬧。

當下，心裏就打好主意，一定要好好會會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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