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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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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亮著刺眼的光,千裏一言不發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了門。戀風有資站在一旁,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並在房門關上時不為人知地舒了口氣。

多年的秘密,不願告訴任何人的經歷,終有曝露在人前的一天。而成敗的差別,只在於他知道其中的時機可以親自選擇。

他經過薰子的房間,足尖頓了頓。門縫裏沒有漏出光,也沒有聲音,女人顯然已經睡了,他便又繼續走向走廊最深處的臥室,仿佛筋疲力竭的野獸走向巢穴。

那個女人留給他的只有欺騙。

紅杏出墻時他被蒙在鼓裏,直到她遠走高飛,他才知道當初學生時代描繪的美好未來早已被單方面撕毀。

愛情是謊言,許下的承諾是謊言,甚至——連留下的孩子也是謊言。

不是沒有奇怪過自己在數字方面的個性為何絲毫沒有遺傳給下一代。然而事到如今,戀風千裏的父親究竟是誰,他已經無從知曉,也許是那個女人投奔的對象,又也許是更早前的情郎。

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孩子,而繼續培養這個女兒,嫁給商界名流,總有一天能彌補他的損失。

那是他可以從那個女人身上得到的,唯一的報酬。

戀風有資面無表情地合上臥室門,盛夏剛過,室溫卻寒冷如冰。日日夜夜,他與戀風薰子相隔一面厚厚的墻,在各自的臥室中蹉跎著曾以為終於撿回的愛。

薰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月光鋪灑在寬闊的臥室,漆黑的夜裏,如同下了滿地新雪,潔白無瑕。

物間眨了眨眼,碧瞳中映入了明晃晃的燭光,臉上頓時泛起了柔和的血色。

長久的沈默,久到真堂都準備擡手叫人先上甜點了,物間終於重新握起刀叉,慢條斯理地切起自己盤中的鹿肉來。

紅酒汁染紅了他的嘴唇,在真堂意味深長的提議中頗有些誓死而歸的氣勢,然而很快就被雪白的餐巾一點點拭去。

“不可行,我是絕對不會繼承公司的。”物間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真堂笑得很開懷,眉間眼角都滿是勝利的喜悅。

他本來也不覺得物間會為了一個女孩子放棄在父親眼底茍且堅持了多年的夢想,只是親自看他在眼前做出這樣兩難的抉擇,那種感覺實在是美妙至極。

“那就讓那個女孩放棄英雄道路,嫁給我吧。”他心下暗爽,“畢竟有人得到,就會有人失去,商業就是在此基礎上成立的,你說對吧,物間先生?”

物間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刀刃劃過盤底,咯啦一聲令人心絞的噪音。

真堂笑意漸深,而物間則忽然看向他,也露出一個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

那張秀氣的臉上沒有任何攻擊性,臺上的蠟燭卻仿佛被他的笑容熔化,頂端的燭油搖曳,點點滴落在真堂的心臟。

“你應該知道啊,”放下刀叉,他平靜地拿起杯子,“挑釁是我的拿手好戲,對我說這樣的話,只是班門弄斧而已。”

戲謔的笑容,帶刺的語氣,引人血氣上湧的臺詞,無不是自己平時最善用的戲碼,甚至他能透過那笑容,清楚地看見真堂的內心,正有兩雙眼睛盯著他。

挑釁者心中往往有兩個自己,一個幸災樂禍,一個卻在冷眼旁觀。兩者相乘,才能造就那溫度絕佳的耳旁話,明明不燙自己的手,卻能在言語間讓他人的思考直逼沸點。

物間寧人與真堂搖從小一起長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竟連學會的招數都可悲地相似。

真堂的笑容褪去,終於表露出冷眼旁觀的那個他:“你曾經也是一激就上火的,我們彼此彼此。”

“如果那對解決問題有幫助,我現在也可以把桌子掀了,指著你的鼻子罵你——像以前那樣。”

物間挑眉,聲音不急不躁的陰柔,隱含著絕不退讓的沈著。

那個幼時曾和他毫無風度地對罵的人此刻略微陷入沈思,良久,重重靠上椅背。

“從你開始陽奉陰違,好像也快十年了。”真堂涼薄地打量他,“開始變得像個英雄了。”

——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在真堂似乎玩味的疑問聲中,物間動作優雅地切開盤中的最後一塊肉。他心中醞釀已久的模糊想法終於在與真堂的交談中,被逐漸揉捏成型。

“我還有個別的想法——既然吃了我這頓飯,你總得聽完再走吧。”短暫的飯局將近終盤,物間寧人的微笑中終於摻進了幾分熟悉的諷刺,“有得到就有失去,這可是你說的哦。”

開學第一天,戀風千裏缺席了。

B班面面相覷,出國旅游?還是身體不適?布拉德金猶豫了一整個早會,終於在最後開了口。

“戀風家沒有同意住宿制,現在正準備給她辦理退學。”

無聲的疑惑化作喧嘩,臺下十九張震驚的臉像連連看一樣整齊,讓布拉德的視線郁悶地四處亂飄。早會時間英雄科少見的吵鬧聲從B班的門縫鉆出走廊,引得隔壁班也莫名其妙。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一臉漠然的物間清亮的詢問穿透整間教室,布拉德聞言沈下了臉,剛健的臉部輪廓此時像是一尊愁苦的雕塑。

“家庭問題,學校也不能過問。”

慢了幾拍,少年的嘆息混入滿室喧囂,輕柔得有些刺耳。

“為了千裏同學的今後,您是否也可以再斟酌一下……”布拉德正端坐在客人席,不厭其煩地重覆同樣的勸解,對面的戀風有資身子陷入柔軟的長沙發,雙手的食指搭在一起,無聲地敲擊著指節。

游刃有餘的沈默,也是客氣委婉的拒絕。

千裏坐在他身側,從頭到尾僵硬地看著自己的膝蓋,並未說話。

將近三年沒回過的這個家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家具一式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就連流淌在這個房子裏的空氣也與過去如出一轍,沈悶不堪。

好像人心也會在不變的壓抑中,漸漸死去。

感覺到了視線的停駐,千裏緩緩擡起頭,坐在布拉德身邊的相澤正定定地看著她。那三百六十五天都枯井般幹涸的眼睛此刻卻靜謐如泉水,對上那蘊含著力量的目光,她沒來由地直起了腰背。

墻上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再過幾個小時,就是雄英新學期的第一天了。

戀風有資也極其有耐心地聽布拉德又一次說完所有退學的弊端,才終於施施然地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仿佛那個懇切到嘴皮子都說爛了的人是他自己。

“辛苦老師們特地來靜岡一趟,我也知道突然提出退學是給學校添麻煩了。不過不必擔心,我已經物色好東京的私立學校,很快就會讓她轉過去的。”

“但是千裏同學有著成為英雄的願望,她的個性成長速度也非常驚人,是天賦異稟。轉校對她的未來——”

“布拉德老師,這可說不準,您總不能說我的孩子未來只有當英雄這一條路吧?”

布拉德咽下了說到一半的話,外翻的下牙緊緊戳進皮膚,竭力忍耐著情緒。

“……戀風先生是不是需要再好好的和孩子交流一下,了解她的意願?”

相澤面色沈穩,糾結的額發正好隱藏起糾起的眉毛。

“當然,我會的。”

今晚的所有交談,都像是一球打在了軟綿綿的墊子上,戀風有資的回答與沒回答也沒什麽區別。

垂眸凝視著面前一口未動的茶杯,那琥珀色的液體中倒映著她追尋的未來,然後在空氣的振動中化作無數碎片散開,只剩波紋蕩漾,就像一把被戀風有資隨心撥動的算盤,在計算著他人的得失。

布拉德和相澤被戀風有資帶刺的溫言婉語趕走了,千裏送兩人出門,待到戀風有資離自己越來越遠,然後被玄關的轉角擋在看不見的地方,終於覺得沈重的思考也微微上浮。

“戀風,再和你父親好好談談。”布拉德嘆氣,巨大的身體委頓得如同被捏起來的紙團。

“謝謝老師。”

她垂眸打開門,相澤經過她身邊時停下來,黑洞洞的眼睛望著她。

她試圖從那雙無精打采的死魚眼中讀出些什麽,比如不舍,比如憐惜,比如鼓勵,然而除了深不見底的鴉色之外什麽都看不清。也許是他本就沒有任何感覺,又也許是她累了,累到只能看到別人眼中自己的灰暗。

似乎戀風千裏的人生,就是一直在向無法回應自己的人乞求。戀風有資是如此,相澤消太也是如此。

物間寧人說會幫她。

從模糊的記憶深處爬行而出的少年輕柔的嗓音,像是留給千裏的最後一條繩索。拽緊它,尚可以在對別人的企盼中坐在原地,希望那條繩索彼端的人能將自己帶離這討厭的地方。

然而物間自從那天以後便失了音訊,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是時候結束了。

恍惚中,相澤低聲開口。

“英雄也有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正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才會努力掙紮到最後一刻。”

連當事人都放棄的時候,只有英雄是他們最後的堡壘。這個職業在世間千萬般困難中,為人送去不變的希望,化不可能為可能。

雄英將它稱為「PLUS ULTRA」。

千裏看向門外的布拉德。

“老師們也放棄了,不是嗎?”

“所以我希望,你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漆黑的眼瞳中暗泉湧動。原來眼前這個曾讓她感到遙不可及的教師和英雄,正以自己的方式,溫和地托住她無處安放的靈魂。

“做自己的英雄吧,戀風。”

淚霧湧上眼眶,她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竟然茍這個文風茍到了現在,是真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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