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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朔風繞指我先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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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

灰衣人目瞪口呆之餘哭笑不得,普天之下就是鬼王母自己也沒想到有人敢把她視為信物的九命貓抓去剃頭,這麽剪了耳朵上的長毛,倒真是看不出來這只黑貓和其他黑貓有什麽不同。聖香把貓放掉,拍了拍衣袖的灰塵,嫌惡地看著鞋上的一點點塵土,“你還對大玉戀戀不舍?這屋裏有上好的柴刀,如果你嫌你那把刀不夠利,本少爺建議你用本少爺家的柴刀,大玉被本少爺點了穴道大概還在床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現在不殺以後萬萬沒機會,以後沒機會了一定會後悔,後悔了一定會怪本少爺沒有提醒你,為了防止你日後痛心疾首呼天搶地,本少爺好心提醒你……”

他嘮嘮叨叨個沒完,灰衣人“哼”了一聲,“陰楚翰,殺人不回頭。”

這灰衣人竟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殺手——專殺貪官汙吏盜賊魔頭的“刀行天下正”陰楚翰。聖香卻不認識這位偉大的白道殺手,他只對“殺人不回頭”這句話大大讚賞,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大玉救你的命,你不能不認賬,現在不殺以後沒機會後悔的啊。”

陰楚翰冷冷地看著這位驕縱奢華的少爺公子,“你就要死了。”

聖香瞪著他,“你才要死了!”

陰楚翰難得出言提醒什麽人,他還真沒見過有人聽他“刀行天下正”說出“你就要死了”五字之後是回答“你才要死了”,怔了一怔,只覺與聖香說話詞不達意又指東說西,糾纏不清,閉嘴沈默了片刻,“我走了。”

“慢走,不送。”聖香揮揮手,一副笑倚春風、身陷萬丈紅塵舒服得不肯出來的樣子。

陰楚翰越墻而去。

聖香看見他離開,聳了聳肩,正想拍拍手走人,把折下來的梅花拿到他自己房裏去插,順便送玉崔嵬和聞人暖兩枝。突然“咿呀”一聲,柴房的門開了,裏面居然有人。聖香心頭一跳,驀然回首,只見推門的人臉色比剛才的陰楚翰還僵硬,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正是趙祥!

二哥……聖香方才的註意力全在陰楚翰身上,竟真不知道趙祥剛才就在柴房裏,此時怔神一頓,竟不知從何說起,只呆呆地看著他。

“你在搞什麽鬼?”趙祥冷冷地看著他,“什麽九命貓?什麽‘不容於天下’?剛才那人是誰?你朋友?”

趙祥問了四問,聖香呆了好一會兒,才答了一 句:“啊……”

“啊什麽啊?”趙祥臉上怒色漸漸湧起,“你在外邊胡作非為,惹是生非,到底在做什麽?你叫剛才那人殺誰?你膽子大了,平日胡鬧也就算了,今日你竟敢在丞相府內支使人行兇殺人,你到底有沒有當你是趙家的兒子?有沒有當你自己是丞相的兒子?”

趙祥說到最後厲聲厲色,聖香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我……”他怕趙祥,聖香從小到大怕的東西很多,最怕的……是因他而怒走邊疆的兩位哥哥,那是從心底生出的無法言喻的歉疚與負罪感,他奪走了趙瑞和趙祥應有的東西,那本應全部屬於趙瑞和趙祥的父愛。

“你好大的膽子!”趙祥氣得眼血絲、額頭暴青筋,“你自己見爹去!趙家有你這樣的子孫,簡直是趙家的恥辱!”

“我……我……” 聖香脫口而出,“我只是……”

“只是什麽?”趙祥冷冷地問。

聖香定了定神,緩緩舒了口氣,他的右手握拳,“我只是……說說而已……說著玩的。”

“殺人這等事,豈是可以讓你玩笑的?”趙祥臉色更冷,“你把什麽人藏在家裏?剛才那人是誰?”

“二哥你在柴房裏幹什麽?”聖香定了定神之後卻顧左右言他,笑了起來,“你躲在裏面砍柴嗎?”

趙祥指著柴房之內,臉色酷厲冰冷,“你自己去看看,我在柴房裏面幹什麽!”

聖香心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感,前進兩步探頭往柴房裏看去,眼眸微微一顫——柴房裏數十只鳥雀被飛鏢釘在墻上,整整齊齊寫著四個大字:“斷玉焚香”。鳥雀剛死不久,血腥味被柴房裏的松香味掩去,聖香嗅著那柴房裏詭異的死亡之氣,“這是什麽東西?”

趙祥厲聲道:“這是什麽東西你自己心裏清楚!什麽叫‘斷玉焚香’?你到底在外面胡鬧了些什麽?你瞞著爹、瞞著全家上下什麽?還有——”他指著聖香房間的方向,“你房裏那位‘客人’——究竟是什麽來歷?得的又是什麽病?做的是什麽生意?走的是哪一條道?聖香啊聖香,你當家裏是什麽?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不管你在外面惹了多大的禍都能幫你擋的神仙府?”

“我……”聖香剛泛上眼眸的笑意退去,咬了下嘴唇。趙祥已然打斷他,進一步厲聲道:“你可知當朝丞相都要奉公守法安分守己——何況你還不是丞相……你只不過是丞相不知從哪裏撿回來的——”趙祥的聲音到此戛然而止,他的嘴唇顫抖,黝黑的臉色頓時顯得蒼白,指著聖香的手指在顫抖。

氣氛一時僵凝,有好一會兒,聖香沒說什麽,臉也沒有變色,也沒有笑。

“聖香……”趙祥的語調沈了下來,突然變得有些局促,“我……”

聖香搖了搖頭,淡然一笑,“我沒有生氣啊。”

“你……”趙祥突然震動了一下,“你……你早就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爹親生的。”聖香慢慢地說, “那……也……沒有什麽……二哥。”他緩緩轉了半個身,手裏那幾枝梅花跌在了地上,他用手去拍柴房邊那一棵松樹的樹幹,拍上了,便停住不動,“二哥、二哥……”

趙祥被他這兩聲“二哥”叫得心頭顫動,不知怎地興起了一種不安的預感,“你到底在搞什麽?”他的語氣已經緩和下來,剛才的震怒已經過去。

“我有個朋友,雖然曾經是個大壞蛋,但現在不太壞,我想救他的命。”聖香說,身子已經轉了過去,背對著趙祥,“但是有很多人想他死——很多很多人。”

趙祥厲聲道:“這等事你該交給軍巡鋪!殺人行兇,那是罪惡昭彰的事,那是開封軍巡鋪管的事!不管有誰要殺誰,這等事豈能由你來管?”他一把抓住聖香背過身去的手,把聖香拉了過來,逼視著聖香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何況你是趙普的兒子!爹樹大招風,得罪的人本就不少,你可知多少人等著抓爹的把柄?你如自認是爹的兒子,那就給我謹言慎行,不要胡說八道胡作非為!”

聖香對著趙祥的視線,他的眼眸泛著一股比趙祥想象的更安靜的光輝,他並不太激動,只是也許有點索然、有點寥落,他說:“二哥,你知道皇上要殺我嗎? ”

趙祥駭然變色,“你說什麽?這種話給人聽見了還了得……”

“上次皇上請我去北固子門觀景,”聖香輕聲說,那聲音有點縹緲,不脫一點淡淡的笑意,“賜我喝甜湯,我不小心打翻了那碗湯,結果湯翻進池塘,那些魚都死啦……”

趙祥渾身一震,“你……皇上他……”

聖香凝視著趙祥的眼睛,慢慢地問:“二哥你說我……該怎麽辦?”

“皇上為什麽要殺你?”趙祥壓低聲音,“他不是寵你寵得很嗎?”

聖香淡淡地笑,“皇上怕我。”

趙祥沒再問“為什麽皇上怕你”,他不知道聖香究竟是誰的兒子,但從趙普把這孩子領進家門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聖香絕非尋常人家的孩子,不脫皇親國戚之內。沈默了好一會兒,他清醒地知道這對趙普來說是多大的危機,而聖香顯然沒有把“皇上要殺我”這件事告訴趙普,“爹不知道?”

聖香又笑了起來,“爹知道了會嚇死。”

“你——打算怎麽辦?”趙祥問。

聖香一指一指地掙開趙祥抓住他的手,慢慢地再度背過身去,“我不會自盡的,我不是忠臣——”頓了一頓,他突然又說:“要殺我朋友的人都是高手,軍巡鋪救不了他。”

“你是什麽意思?”趙祥突然醒悟了什麽,頓時厲聲追問,“你是什麽意思?難道你——”

“二哥!”聖香截斷他的話,“皇上要殺我,別的很多很多人都要殺我,我不想我朋友死,我也不想自己死,更不想家裏人受連累,所以——所以——”

他驀然轉身看著趙祥,“二哥你剛才聽到了,救玉崔嵬,不容於天下——不容於天下,先不容於相府!你——和爹——把我趕出去吧!”

此言一出,趙祥如遇五雷轟頂,耳朵嗡然作響,呆了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字地問: “你說什麽?

聖香望著他,說一個字退一步:“我若不死,皇上不會放心,爹會救我,他饒不了爹——可是我不想死——所以——所以——反正最近家裏亂七八糟,我惹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麻煩,有很多很多人要殺我,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和爹把我趕出去吧……否則,你難道想爹和相府陪我一起死嗎?”

聖香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麽表情,竟不顯得太痛苦,趙祥驚駭莫名地看著他,幾句話說完,聖香已退到了庭院門口,與趙祥有五丈之遙。只聽他繼續說:“我惹了好大好大的麻煩,你們如果不趕我走,家裏一定會出事,也許會死人……你怎麽忍心讓泰伯、小雲他們陪我死?對不對?所以——”他竟然笑了出來, “你和爹大發一頓脾氣,把我趕出去吧。”

“你……你……”趙祥心底驚怒難平,有千言萬語,但一句也辯駁不出,皇上要殺聖香,除了把聖看趕出去,難道還能叫聖香為了相府——真死不成?頓了一頓,他的聲音顫抖:“你這嬌縱慣了的性子,真把你趕了出去,你活得下去?”

聖香皺了皺眉頭,認真地說:“以後每逢春節、中秋我都會回來看你的,如果我去了北邊,就帶貂皮回來;如果去了南邊,就帶美女回來……”

趙祥一怔,怒道:“你什麽時候能說句正經的?現在……現在是什麽時候!胡鬧!你一輩子沒個時候不胡鬧!你想說笑到什麽時候?”

聖吞吐吐舌頭,指指墻上那大字,“這些東西恐怖得很,快點拆了。”他拍拍手打算溜之大吉,趙祥又冷冷地問:“你想什麽時候走?”

聖香回身做鬼臉,“今天晚上。”

趙祥滯了一下,僵硬地道:“爹他……絕對做不到……”

聖香笑吟吟地看著他,“爹做不到你做得到就好,反正——二哥兇神惡煞的好可怕……”他說完就溜,在趙祥發怒之前逃得無影無蹤。

趙祥看著聖香溜走的影子,這從小奢侈浪費愛玩懶惰的孩子,說出“你和爹把我趕出去吧……”那是什麽心情?不容於天下,先不容於相府……讓他不容於天下的一半是皇上的殺心,一半是朋友的友情,而讓他不容於相府的……趙祥突然打了個寒噤——難道是自己不能諒解的心結?

一陣風吹來,隆冬寒意襲人,這一年的冬,比去年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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