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途不由受寵若驚，看表情甚至還有些惶恐。

底下的兄弟們看他這幅表情，立即大聲喊話，對他表以支持：

“你沒說錯好嗎？你簡直就是一個天才啊！”

“江途我沒看錯你，你是本屆軍校生裏的智囊團！”

“他以前是這個樣子的嗎？怎麽感覺跟我印象裏的不大一樣？”

“我現在真覺得什麽問題都沒有了，三分鐘能解決的問題，還叫問題嗎？”

對比起層出不窮的意外，鐵血的手腕，快速的處理方式，反而叫他們體會到同伴們的強大。

信任一旦建立，就會變得更加穩固。

江途站了起來，退出中間位置。

鐘禦半搭著座位，朝靠近的他笑了一下。

江途點頭說：“學長。”

鐘禦說：“如果你能把對實驗的熱情，分一點到武學上，也許你在聯軍能取得更優越的成績。”

江途的武道，沒有想捍衛的東西，也沒有想傷害的東西，但是他在開荒上卻有著別樣的熱情與執著。

鐘禦嘆了口氣：“但不行就是不行啊。”

如果道路南轅北轍，付出再多的努力，又有什麽用呢？

江途沈默了。

他知道鐘禦不是在嘲笑他，而是在提醒他而已。只是武道與學術，早就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做出過選擇了。

他討厭猶豫不決的感覺，所以在下定決心之後，從來不會回頭。

鐘禦拍了拍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不要讓其他人聽見。我覺得這幾百個傻孩子來荒蕪星的作用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科研人員。就像你之前說的，科技改變世界，讓武學大肆興盛起來的，還是科研界發現並改造的高階武器。她現在最缺的，就是科技。她一定很感激你。”

江途視線低垂。

但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沒有哪個人像開雲一樣需要他，肯定他。

·

眾人歇了一會兒，緩過神後，再次穿著防護服，分隊伍下飛船收拾地上的殘骸。

先是變異獸的屍體。

數人合力將它拖到飛船上，準備運送至地下城進行專業的銷毀處理。

再是對陣亡的小番茄的沈重悼念。

二軍的學生們忍痛將土地裏殘留的根部挖出來，去拿了新的番茄植株，想將缺損的圖形部分彌補回去。

或許是因為帶了悲憤，也可能是動作熟練起來了，效率竟然比早上還要高一些。

鬧騰地忙活了一陣，天色將黑，開雲叫著要回去了。

將飛船開回地下城後，開雲給眾人安排好晚飯，就跑去同江途商量他那項擋風計劃的可行性。

新種植物，只有聯盟的實驗室裏才有，江途需要跟教授提取數據，並且重啟實驗，才能有下一步的動作。而由於聯盟跟荒蕪星的網絡斷接，他只能親自回聯盟一趟，找教授去拿權限。

開雲得留在荒蕪星進行管理，走不開。於是之前跟著開雲一起背飛船操作手冊的葉灑光榮上任，要求送江途回聯盟。

葉灑本來以為是幾天之後的安排，順道可以將體驗完畢的一批學生送回聯盟，然後把新一批勞工接過來，結果江途和開雲都跟火燒屁股一樣，一致要求馬上啟程！今晚就啟程！

葉灑還在吃飯，就被他們趕了過去。

飛船被開走了，每天要去百公裏外的地方栽種小番茄的計劃就變得不合理。畢竟沒有了飛船的強大探測功能與防護功能，秦林山還真沒膽量帶著那麽一群混世魔王出門做事。

活動範圍和任務安排都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最後活動區被限定在保護區與地下城內。

秦林山想帶著這群精力過剩的軍校生打打拳，練練武什麽的，也不枉他們來這一趟，回去能展示一下，唬唬人，結果開雲很激動地要帶軍校生們去玩“放風箏”。

第二天一早，所有懵懵懂懂的軍校生們，穿上另外一身防護服，被開雲領到了保護區的邊緣位置。

防護罩的邊緣區還算空曠，特意隔離出了一圈的空地。但保護區內並沒有任何的強風。

這一塊的環境與荒漠區不一樣，多層土坡的遮擋，風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很小了，加上防護罩的保護，內部全是與外界不同的風平浪靜。

雷鎧定調整著護目鏡的位置，不解道：“是要開防護罩嗎？會不會不安全？內部建築不會被吹壞嗎？”

“不開。”開雲指揮著他們說，“站裏面去，有圈圈的地方看見了沒有？都站進去。”

眾人不明所以，按照她的指示，站進了圈裏。因為位置有限，還有一半的同學立在旁邊，保持著肅穆的眼神，進行圍觀。

開雲找到開關，拍下電源。

綠燈亮起，強風從地板中吹出。之前還在左顧右盼的軍校生，直接被沖上天空。

所謂的“風箏”系統，其實是開雲的抽象形容而已，準確來說就是個風力系統。

因為荒蕪星上人丁不足，大部分的重工型勞作都由機器來負責。機器的壓力很大啊，研發員的壓力就更大了，於是為了追求更加“全能”，部分功能只能被閹割替代。

這套風力系統……就是將機器人吹到空中，方便它們進行空中作業，以此，就可以削除機器的攀爬功能，轉攻更加靈活的細微操作。

“臥槽！”

毫無防備的雷鎧定等人全是尖叫，以各種古怪的姿勢在空中扭曲。驟然脫離地面的感受，並不那麽容易接受。

正當他們覺得自己要脫離引起飛出極限的時候，一條防護帶從下方伸了出來，纏住他們的腳踝和腰部，然後收緊，將他們控制在一個固定的高度，並保持好直立的姿勢。

高度錯落有序，能有效防止他們互相撞擊。

那一刻他們終於明白了“風箏”這兩個字的靈魂。

僥幸逃過一劫的軍校生們齊齊退了一步，與風圈保持好距離。

身在其中的雷鎧定則一臉茫然，兩手抓瞎道：“這什麽玩意兒啊？哇擦……”蛋蛋好涼。

他試圖動作，可空中的姿態並不好控制，能將他們這群大漢吹起來的風速非常強勁，一個失衡，他就因為風速導致的壓力變化，在空中轉起了圈圈。

雷鎧定眼前景色飛速旋轉，他想要停下，於是激烈掙紮，結果不隨人願，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一個雷光帶閃電地轉成了虛影。

直到防護帶被纏成了一團麻花，系統判定無法自由行動，強行反向扭動。

雷鎧定又是一陣急速旋轉。

風中那絕望的尖叫都被甩成了立體環繞音。

眾人無不發出一聲同情的感嘆。

太慘了。

其餘飄在空中的軍校生也謹記雷鎧定的教訓，僵硬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動作。

等雷鎧定終於穩定下來，已經是面如土色，兩眼發花。咽喉部位一陣惡心幹嘔，發不出多餘的聲音。

這是什麽魔鬼訓練方法？怕不是要把他們的老命勾下？

“我可能不行。”雷鎧定迅速繳械投降，虛弱道：“我不玩了，我要去打拳。”

秦林山在下面繞了一圈，捏著下巴，看出了門道，說：“這個可以用來訓練內力的控制，還不錯。”對盾士來說，是個學習如何在惡劣環境下，於周身凝聚起強大內力的好方法。

開雲點頭，指著他們說：“沒錯，控制好你們的內力！”

秦林山：“……”

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就是你。

開雲握拳，鼓勵道：“好好感受！用內力平衡好力道，捕捉空中的風流，可以訓練你們的敏捷度。也可以激發內力強硬反抗，挖掘潛力，總之多種方法等待解鎖。如果失去控制，放松身體，就不會轉得那麽難受了。”

她顯然對這個已經很熟悉了。

隨即開雲又將目光投向剩下的人，說：“大家不要急，隔壁區也有，我帶你們一起過去？”

眾人：“……”其實不是很想體驗。

他們磨蹭著，最後還是含著眼淚被開雲拽走。

見他們玩得那麽快樂，秦林山就放心了。

這個系統還挺安全，有中央數據自行調控，不需要他留在現場看守。被吹得七暈八素的軍校生們此時也顧不上他，秦林山在旁邊圍觀一陣，沒了興趣，決定回地下城休息一下。

·

秦林山回到自己房間，沒了困意，想起之前看到一半的監控視頻，重新登錄到荒蕪星的中央數據庫。

他把枕頭靠在身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從上次的兩個監控視頻中間，選擇了一條記錄，點擊播放。

畫面中，唐話穿著那身破舊又熟悉的大衣，埋頭走在地下城的道路上。

他的臉上是滄桑與冷漠，現實銼去了他的驕傲，此時正值他人生的最低谷。

秦林山眼神暗了暗。

開雲頭上的沖天辮一晃一晃的，跟著他的身後。不停問道：“你要走了嗎？你真的要走了嗎？”

“那你還回來嗎？什麽時候回來啊？”

“你是我爸爸嗎？”

“你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你知道哪裏還有人嗎？”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

她的速度太慢，要奮力地小跑著才能跟上唐話的速度。而前面那個青年竟然也無動於衷地一路前進。

秦林山扭曲地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上了年紀，雖然沒有結婚生子，但是對於爸爸的身份他還是有點B數……

唐話這個臭不要臉的男人！

兩人一前一後地在地下城的街道上走著。

開雲得不到回應，漸漸低下頭也不再說話，但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直到二人停在地下城城市的門口。

唐話始終沒有回頭，手在大門上搜尋離開的開關，似乎非常急迫。

開雲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懷裏的布偶，自顧著說：“你走吧。我不會哭。”

大門開啟，光線從外面透了出來，開雲擡起頭，唐話邁出了地下城。

大門合上。

重新恢覆了寧靜。

秦林山看開雲用自己的腳去踩自己的另外一只腳，過了十秒，也可能是過了半分鐘。

“他走了。”

開雲終於忍不住，眼淚驟然決堤，躺倒在地上翻滾，痛哭道：

“他為什麽不騙騙我！”

“哇——他走掉了！沒有了！又沒有了！”

“都是騙子！為什麽沒有人！”

保姆機器人停在她的身邊，冰冷的聲音提醒道：“我的主人，請不要躺在有涼氣的地板上。”

開雲：“我就要！”

保姆機器人沈默了片刻，在幾個僅有的可執行選項中，問道：“我的主人，請問需要吃飯嗎？”

開雲說：“我不要恰飯！我受傷了！”

保姆機器人的AI飛速運轉。它得出的結論是面前這個人需要安慰。可是它的程序設定，又阻止了它做出進一步過於親密的舉動。

“您需要安慰嗎？”保姆機器人改造了胸口處的位置，張開手臂道：“這是你母親的懷抱。”

“你騙人，它不是！”開雲側躺著，眼淚湧進枕著的布偶裏，眨著眼睛說：“你沒有心跳。”

保姆機器人：“我可以為您模擬。”

開雲：“你沒有溫度。”

“您好我的主人，我可以為您模擬出正常人的溫度。”

開雲抽著鼻子說：“不一樣。”

AI陷入了迷茫。

它不知道哪裏不一樣。

秦林山的心，碎了。

這時地下城的大門重新打開，剛才離去的男人又走了回來。他上前一步，將開雲抱到懷裏，單手托著，讓她將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開雲抽噎了兩聲，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臉靠近討好地蹭了兩下。

開雲弱弱叫道：“爸爸……”

唐話說：“我不是。”

開雲問：“只有我，這裏只有我是有心跳的。現在有你。為什麽你不是我爸爸？”

唐話沈默良久，說道：“在這個世界之外，有很多人都有心跳。動物也有。你不能因為這個就叫別人做爸爸。”

開雲：“可為什麽這裏都沒有？我應該有一個爸爸。”

唐話偏頭看了她一眼，用粗糙的大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不知道是在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有一天或許會有。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最珍貴的東西，沒學會尊重的人就不會擁有。以前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沒有學會尊重。”

他用額頭抵著開雲的額頭，說：“你還小。或許還有機會可以見到。”

開雲請求說：“那你先陪陪我。我沒有不尊重。”

唐話閉上眼睛，承諾似地從喉嚨裏壓出一個字。

“嗯。”

秦林山按下暫停，走到窗邊擦了擦眼睛。

不看了。不適合他這個年紀的人。

他半仰著頭，透過窗格，對著地下城的天花板憂傷。沒站一會兒，就見開雲在街上走了過去。

那姑娘邁著小碎步，蹦蹦跳跳地向著深處小跑，看起來心情不錯。

秦林山一時難以將兩種形象聯合在一起，猶豫了會兒，出聲喊了她一句。

“噓——”開雲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神神秘秘的，秦林山將手上的糖塞回兜裏，從窗口跳下去，找她會合。

開雲領著他到了一個有禁止入內標識的大樓前，驗證完身份後，進入荒蕪星密封的科研院。

從寂寥的大堂進去，腳步聲從空曠的環境裏響著回音，開雲輕車熟路地去了地下層，並繼續往深處走動。

科研院比他預想得還要大。秦林山的目光在門牌上一掃，發現兩側全部都是冷凍庫，不知道存放著什麽東西。

最後開雲推開最裏面的實驗室。

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個透明的柱形物體，上面連著十幾條管道，通往其餘的房間。圓柱體表面裝載的屏幕上，記錄著各種覆雜到難以看懂的數據。

秦林山走進了一步，問：“這是什麽？”

“母胎系統。”開雲單手按在中間的柱形物體上，說：“在荒蕪星被輻射完全汙染之前，數十萬種動物的生殖細胞被保存在了這所研究院，等待中央系統判定周圍有它們可以生存的環境時，再進行受精孕育。”

秦林山楞了一下。

原來是有受精卵保存的。

開雲那麽想要在荒蕪星上見到別的生物，為什麽不利用這個系統創造一只呢？以前她是年紀小，後來總應該知道的。

唐話離開之後，想必她一個人非常的寂寞。

“什麽時候可以開啟？”秦林山問，“你想養只寵物嗎？”

開雲說：“不知道。這裏的運算數據我也沒有權限進行修改。是以前的科研者強制運行的程序。”

秦林山酸澀說：“你可以帶著這裏的受精卵，去聯盟找機構培育。現在技術已經很完善，快速也安全。你可以養只狗，或者貓什麽的。”

開雲將臉湊到屏幕前面，搖頭說：“不能好好照顧的話，讓它們來到這個世上，也是一種不尊重對吧？等我把荒蕪星建好了，它們就會出來的。”

秦林山不由又是一楞，緊跟著是眼眶發熱。

“四百多年，大家都在等。我也可以等。”開雲說，“輻射被凈化了，水源被重新清理了，綠色植被也會慢慢恢覆的。”

秦林山附和了一聲。

“之前這間實驗室的屏幕都是暗的，但是之前突然啟動了。”開雲興奮說，“應該是有小家夥迫不及待地想出來了。”

秦林山：“是什麽動物？”

“我也不知道。”開雲說，“反正都是大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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