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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悲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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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將軍回京,史克爾敗逃,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一天內發生並完結,轟轟烈烈的帝都兵變就這樣淹沒在歷史的漩渦中。

黃昏時分,氣急敗壞的春江飛鴻姍姍來遲,雖然結果並非十全十美,但畢竟除掉了柯宇明這個心腹大患,對他而言,就等同於一手掌握了孔雀江山。

護送攝政王和兩位殿下回宮後,扮作“假面天使”的傾城恢覆了本來面目,本來想回翰林別院的寓所,登上馬車卻突然想起了蕭紅淚的囑托——他還沒有找回劉聖陽呢!

亂軍全軍覆沒,殘餘部隊有的已隨史克爾離京逃亡,兵荒馬亂,也不知道他是否活著。這麽一想,傾城越發焦急,路上人多不便飛行,只好趕去近衛營,打聽到亂軍殘黨向西方逃去後,借了匹馬匆匆追去。

正如傾城所料,春江飛鴻本想借口參與叛亂查封學宮,萬萬沒想到傾城早有準備,不但挾陛下以自重,還特別清理出稷下廣場,主動請艾爾獨立軍團進駐,作為臨時營地,迫使他放棄了原計畫。

春江飛鴻左思右想,一條毒計浮上心頭。當下叫來心腹愛將孔雀第一軍0五軍團長兼近衛統領武思勉,吩咐他率領近衛軍火速前往翰林別院,搜查“暴亂分子”。

翰林別院自變亂一起後就和學宮統一了立場,始終保持中立,春江飛鴻心裏也明白得很,亂黨不過是個借口,倘若那班翰林卿膽敢抵抗,自然可以名正言順的抓人,反之也可隨便造個借口逮捕幾個學宮派骨幹分子,反正柯宇明已死,帝都沒人膽敢忤逆他飛鴻郡王。

近衛少將武思勉祖籍白虎,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只不過此人深藏不露城府極深,實際武功絕不在史克爾之下。

帝都兵變時他恰好隨春江飛鴻出行,近衛軍交給個飯桶副手指揮,倘若當日武思勉留在京城,史克爾休想輕易占領皇宮。

武思勉得令退下後,春江飛鴻又傳來了0四軍團長兇.格蘭特少將,不懷好意的打量了他好一陣後,才陰陽怪氣的說道:“樞機卿大人英年早逝,身為他親傳弟子,少將一定很傷心吧。”

看出他心懷鬼胎,格蘭特暗暗叫苦,略一猶豫後答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末將自然悲不自勝,然軍人當以國家社稷為重,倒也不敢因私事過於傷心。”

“哦——這麽說來,本帥是在幹涉你的私事?”臉色一寒,春江飛鴻厲聲喝問道:“亂黨頭子史克爾、劉聖陽與你嫡出同門,照你的說法,這次的叛亂,也該是你格蘭特的私事啰?”

“屬下不敢!”格蘭特知道他故意找碴,氣得臉色鐵青,卻不敢出言頂撞。

“好了!”春江飛鴻傲慢的阻止了他的解釋,“既然不是私事,本帥這就命你捉拿史克爾劉聖陽兩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有閃失,軍法處治!”說罷拂袖而去。

史克爾逃亡後,格蘭特就成了學宮派在第一軍的代表人物,如今宇明公仙逝,學宮派失勢,春江飛鴻這就迫不及待的拿他開刀了。

望著春江飛鴻不屑一顧的神氣,格蘭特氣得牙根發癢,恨不得追上去一劍宰了他。恨歸恨,反覆思量後還是強忍一腔怒火,回營點一千精兵出了城。半路上遇見久違的傾城,於是結伴而行,各懷心事一路西行。沿路不時搜出叛軍的逃兵,嚴加拷問後得知,史克爾目前只還剩不到百人的親衛隊,不知他如何打算的,竟然逃往鳳凰城方向!此外還有一個讓傾城舒了口氣的好消息——劉聖陽還活著,就在史克爾的衛隊中。

漸變濃稠的夜幕覆蓋了殘雪黃沙,深冬,黃昏寒風中,一小隊疲憊不堪的騎兵有氣無力的蠕動在出京的官道上。帶血的鎧甲連綴成行,映著月色遠遠看去,宛如一條遍體鱗傷的巨蛇。

明知道徒勞無功,劉聖陽還是下意識的裹緊領口,摘下堅冷的騎士手套,哈了口氣,用力搓擦雙手。

體內所剩無幾的熱量化成蒸氣沿著喉管流出口腔,沒能溫暖毫無知覺的雙手,還帶回了凍僵五臟的寒意。

向前望去,漫漫長路探進在夜色深處,回頭眺望,帝都烽火臺的狼煙筆直射向蒼穹,時刻提醒京畿附近的領主協助圍剿。

逃兵、死傷,隊伍越走越少,前途黯淡無光,一切都預示著無可挽回的絕望。嘆了口氣,劉聖陽撥馬追上史克爾,“大師兄,追兵已近,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去哪兒?”史克爾苦澀的一笑,“哪裏都無所謂了……天下雖大,卻無我容身之處。”身為帝國名將,史克爾從兵變一開始就預料到了如今的下場。

盡管如此,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同樣是活著,同樣是一生,他寧願只當一天我行我素的獅子,也不願做一輩子窩囊的羔羊。

“事已至此,了無遺憾,接下來,從容就死倒也暢快。”了無遺憾談何容易?

喟然長嘆,眼前再次浮現出無瑕的倩影,牽腸掛肚的辛酸湧上心頭,決死的勇氣卻悄然隱退。“臨死之前,怎樣也要再看她一眼。”

拉住韁繩,史克爾揮手示意隊伍暫停前進。撥轉馬頭,目光自一張張年輕、單純的面孔掃過,負罪感如同驚蟄的蛇蟲,猛然覺醒,無情的咬噬著他滴血的心。

面對這些把命托付給自己的兄弟,他哽咽的說道:

“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把你們帶上了這條不歸路。”

淚水無聲無息滑落,順著冰冷的頭盔凍結成一條條悲愴的軌跡。

窮途末路下的史克爾終於明白,“一直以來,我都在問自己到底想幹什麽?可是……當我千辛萬苦找到答案後,卻忘了問問自己……問問自己到底能幹什麽!我不後悔自尋死路,可是……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們也作出同樣的選擇!走吧!都走吧!去!去找你們自己的路。”

“將軍,萬萬不可灰心啊——”

“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既然自願參加,就絕不後悔!”

百多騎兵有慷慨激昂者,有潸然淚下者,更多的,則在黯然神傷之餘品味著史克爾那席話。

寒風吹散了烏雲,新月再次露出冷笑,戰士們終於默默離去,孤寂蒼茫的官道上只剩下兩條人影。

“聖陽,你也走。”

“師兄……”

“回去!別忘了……這些年來,蕭師妹都在苦苦等著誰?你就那麽狠心讓她失望?”拉轉轡頭,史克爾揮手一鞭狠狠抽下,戰馬痛得驚嘯一聲,馱著劉聖陽落荒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史克爾長嘆一聲,撥轉馬頭,一人一馬迎著冷冽的月光,蹣跚的踏上通望鳳凰城的古道。

“嗒嗒嗒嗒……”急促的馬蹄聲自身後傳來。

“你……蠢材!還回來幹什麽?!”看清是劉聖陽後,史克爾又是感動又是氣憤。

劉聖陽依舊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不出半點心緒,沈吟片刻後他擡頭道:“大師兄,有件事要拜托您成全。”

“自家兄弟,但說無妨。”迷惑的望著他的眼睛,史克爾猜不出這位大智若愚的師弟到底有何打算。

“師兄也知道,我等乃帶罪之身,此番再回帝都恐怕也難逃一死。”低下頭去,劉聖陽小聲接道:“師兄……我不想讓紅淚守活寡。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

愴然一笑,史克爾毅然拔出匕首。“都是師兄對不住你!……這顆將功補過的人頭,你就帶回去吧!”說罷反手抹向咽喉。

“住手!”劉聖陽及時丟出馬鞭,撞飛了那匕首。

“師兄誤會了,小弟豈是賣友求榮之輩!”

“何必啰嗦!”史克爾厲聲反問:“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當然!”劉聖陽沈聲道:“聖陽鬥膽,請師兄脫下盔甲交給小弟,只要再找一具與師兄身材類似的屍體毀去容貌後穿上盔甲,之後一並交給陛下,謊稱師兄已經死在亂軍之中……”

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史克爾搖頭道:“春江飛鴻狡猾賽狐貍,你這手騙不了他。”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師兄,就信小弟一次吧!”劉聖陽苦苦相勸。史克爾無計可施,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脫下鎧甲交給他。

臨別前本想說些安慰話,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雖非同胞,情勝手足,而今生離死別,往日種種盡上心頭。

“師弟……好自為之……”鼻子一酸,淚水模糊了雙眼。怕他發現自己失態,史克爾強顏一笑,隨即轉身策馬狂奔,轉瞬便消失在夜色深處。

相對於史克爾的悲不自勝,無論索要盔甲還是手足別離,劉聖陽自始自終都保持著沈著冷靜,默默目送著史克爾漸漸遠去。

夜深了,黧黑的遠山恍若面目猙獰的巨人、怪獸,劉聖陽轉身遙望王城,身後的帝都平原仿佛也沈入死一般沈寂的靜穆中,只有官道沿線仍燃著蜿蜒而來的火蛇,一長一短,首尾相接。

追兵終於來了,照這個速度,人倦馬疲的史克爾不可能逃出追捕。

從容下馬,劉聖陽脫下青銅戰甲,任由冬夜寒氣破體而入。換上史克爾的白銀鎧甲,劉聖陽取下一直貼身佩戴的紅淚項鏈,鮮紅亮麗的水晶在月光下蕩漾著溫柔的光暈,恰似蕭紅淚含羞的笑顏。

劉聖陽癡癡望著那亦真亦幻的一切,喉結劇烈的蠕動著,似乎想呼喚那魂牽夢縈的名字,最終卻變成了悲戚的哽咽,淚水潸然而下。

馬蹄聲近了,火把點燃了夜空,一絲不茍的包好項鏈,貼身放好,劉聖陽飛身上馬,猛地扣下騎士盔面罩,毅然決然的迎上前去!那一刻,他心中充滿悲壯的勇氣,無怨無悔的踏上了人生最後的戰場!

最先發現史克爾的是傾城。白銀鎧甲下,叛軍最後的戰士高傲的佇立在淒風冷月下原野中,夷然無懼的面對千人大軍。

勒住韁繩,傾城迅速與格蘭特交換了眼色,少將大人顯然也沒想到史克爾竟然自尋死路。進退兩難之時,身後春江飛鴻的親兵隊也火上澆油似的加速追上來。

春江飛鴻當然不會相信格蘭特,為了防止他會和史克爾一同叛逃,特別親率了兩千騎兵跟在身後。此時見格蘭特的部隊突然停下來,忙快馬加鞭的趕上來。時間緊迫,格蘭特心急如焚,有心放史克爾一馬,對方卻不知死活的主動沖上來,劍寒光連閃,數顆人頭飛上半空。騎兵隊立刻騷動起來,不等格蘭特下令便將史克爾團團圍住,任憑他如何勇猛也難逃出生天。

“糊塗!”格蘭特又氣又急,正想沖上去解圍,卻被傾城一把拉住。

“先別沖動——”若有所思的望著身陷重圍的史克爾,他沈聲道:“你看,他的劍法不對頭。大師兄什麽時候改用流星劍了?”

果然,那人運劍如飛,點點銀芒投入夜色,無數朵血花隨即綻放,每每對手還沒意識到中劍,就被死神鉤去了性命,無論身法、速度還是出劍頻率,絕對是如假包換的流星劍技。

格蘭特也糊塗了。即便史克爾會用流星劍,也沒道理在這生死攸關之時放棄更拿手的月光.斷。

“難道是……”格蘭特眼前浮現了劉聖陽身影。

“不管是誰……快去問個清楚。”傾城焦急的回頭張望,馬蹄聲越來越近,春江飛鴻的親衛隊馬上就要到來。

“我去盡量拖延。”說罷撥馬離去。

靜默的註視著戰場中的史克爾,格蘭特越發確信自己的判斷。

“統統閃開!”陡的一聲斷喝,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遍身浴血的銀甲戰士身前,站定,淩厲的目光穿過狹小的面罩縫隙,試圖看破的盔甲下的真面目。

左手平舉騎士劍,史克爾沖他微微頷首,隨即大步沖上,碧水長天.流星劍雨撒向情同手足的大兇劍客。

左手流星劍,稷下僅有劉聖陽一人!沒有任何懷疑了,劉聖陽所作的一切如同一組鏡頭片斷自他腦海中閃過,清晰得如同親眼所見。

“如果換作我……也會這麽做吧。會嗎?”迷茫與驚栗自心底泛起,真實的答案沖開自尊與虛偽的堤岸。

“我不願意!我不要為任何人犧牲!”焦躁、憤恨、羞愧的潮水兇猛的沖刷著腦海,死亡迎面而來,本能的,他揮劍反擊!

陽光.天下大吉!

新.雅蘭斯海灘敗給龍之介後苦心孤詣創出的大乘劍技帶來吉祥陽光,劍之精靈呼喚正大光明,紅艷艷的浩然劍氣吞沒了寒氣森森的漫天星鬥。

“我,絕不想為你而死啊!”狂亂的格蘭特,他要逃避自己的懦弱與自私,只有疾走如瘋狂的夢魘。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不想,他毫無保留的把自己帶入劉聖陽,與之不同的是,他絕對不想死!那銀鎧下的就是史克爾,就是利用道義和情誼剝奪自己生存權利的劊子手。

“大師兄,下地獄吧!”交錯而過的一刻,格蘭特左手撞向碧水劍,貝迦族高科技鍛造的合金手不但靈活自如,更是無堅不摧的致命武器。

劉聖陽沒有射出長天短劍,他當然不能殺死自己的好師弟。於是,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光劍“小吉”穿透鎧甲,刺進自己的胸膛。

推來劉聖陽,格蘭特踉踉蹌蹌的退開,等他意識到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兄後,腳下一軟,無力的坐倒在冰冷的荒野中。

“好樣的……”用盡最後的力氣打開面罩,劉聖陽蒼白的臉上浮現寬慰的笑容,“老三,不用我教了……你做的很好……接下來的,也拜托了……”

“師兄……師兄!”用力搖晃著劉聖陽漸漸冷去的身體,格蘭特小孩子般哭喊著,“求求你…師兄,原諒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三兄弟中他最小,兒時最調皮的也是他,每次闖了禍都是這樣哀求脾氣最好的二師兄幫忙說好話,甚至替他受罰。可這一次,劉聖陽不能再幫他了。

“將軍,王爺傳您過去答話。”親兵上前提醒。

擦幹淚水,格蘭特匆匆整理衣裝翻身上馬,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又跳下馬來,陰沈著臉凝視著劉聖陽的屍體。

揮手招來幾名手持火把的近衛軍戰士,他指著屍體大聲問道:“賊梟斷.史克爾已經伏誅!你們都看到了?”

沈默。

“好,好,你們都不說話!”格蘭特怒極反笑,猙獰的走向離自己最近的親兵。“你說,是不是我親手了史克爾?”

“這個……”親兵方現出猶豫之色,格蘭特的光劍就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喉嚨。

“將軍神勇!”

“大帥搏殺賊梟,功比天高!”

“史克爾罪該萬死,將軍為民除害!”

歌功頌德聲此起彼伏,間中夾雜了格蘭特聲若厲鬼的狂笑。

等到傾城與春江飛鴻趕到現場時,只看到一堆沖天大火。

“賊梟斷.史克爾身負重傷,自知難逃一死,投火***!”格蘭特與一千近衛軍眾口一詞,春江飛鴻只好打消狐疑之心。

雖然除了史克爾這塊心病,卻不得不放過格蘭特,春江飛鴻不免悻悻。

“少將大義滅親,本王佩服之至。只是……不知學宮派的大人們作何感想?”沖著格蘭特陰森森的幹笑兩聲,春江飛鴻拂袖而去。

大元帥近衛軍與0四軍團先後撤離,傾城卻仍在冷眼旁觀那堆越燃越熾的火焰,格蘭特欲言又止,終於也懷著滿腹心事離去。緩緩走到火堆前,海藍的眸子默默註視著那抹跳動的紅雲,生命之藍將火焰中永生的壯美靈魂送往天空,送往聖潔的星之神殿。

突然,燃燒的手臂伸出火焰,探到傾城面前,攤開緊握的手掌,那猩紅的水晶石,仿佛天使的眼淚……

傾城走遠後,格蘭特悄悄回到荒野中。

火堆燃盡,小小的墳塋孤零零。曲膝跪下,格蘭特試圖釋放早已不堪重負的悲情,可淚水卻不肯遷就,嘔吐卻不速而至!趴在劉聖陽的墳前,他吐的肝膽欲裂,吐的撕心裂腹,可自始至終,淚也沒擠出半滴。

當傾城把紅淚項鏈、碧水長天劍交給蕭紅淚時,大學官正在忙著統計、記錄動亂中死傷的學子。

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劉聖陽的遺物,她旋即回到工作中,仿佛那只是些不相幹的雜物。直到一切都忙完後才擡起頭,微笑著對傾城說:“請先出去一下可好?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晶瑩的露掛在葉梢,輾轉傳遞著七色晨曦,宮道兩側積雪消融,調皮的嫩草探出絨絨淡綠,細聲細氣的喚醒新一年。

“已經是春天了……”走下希望塔的傾城想。

帝國早春旭日中,一切都如此美好,一切都欣欣向榮。

除了希望塔上壓抑的哭聲。

杏花香雨拂去帝都寒意之時,大公無私的春天也如期蒞臨鳳凰城。

瑟瑟寒江冰雪消融,草長鶯飛白沙堤,春光融融旭日暖,流觴溪中白帆輕,碧水青天一色,水天之間,紅妝少女笑語晏晏。

正是踏青好時光,迦樓羅王府的女主人們自然也不甘寂寞,早早起床對鏡梳妝,青羅小轎爬過芳草萋萋的小山坡,心滿意足的停在春光明媚的白沙堤旁。仆人婢女鋪好紅氈備好輕舟,專等女主人出轎散心。就在這時,大煞風景的家夥送上門來。

歷盡千辛萬苦,史克爾終於來到鳳凰城。

幾天來不分晝夜兼程趕路,風雨饑寒全然置之度外,心中的一切空間都被無瑕的倩影填滿。本打算寧死也要見她最後一面,可當真到了王府卻又沒來由的情怯心虛。

好不容易壯起膽子上前詢問,仆人見他衣著襤褸面容憔悴心中先憎惡三分,沒好氣地丟了一句“白沙堤”,隨即關上大門。

史克爾心中氣惱,可仔細一想如今處境,哪還有半分脾氣?長長嘆了口氣,一路尋到白沙堤,遠遠看到紅男綠女攜手踏青,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與無瑕攜手漫步開屏園的情景,只嘆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固然是亡命之身,人間冷暖,世態炎涼,她一介公主寄人籬下想必也飽受欺淩。

想到這些,他心中又燃起希望:“倘若無瑕回心意轉,自己便是拚了命也要救她逃出苦海……”這麽想著,他竟渾渾噩噩的沖進迦樓羅王府畫下的禁地,推開衛士,徑自走到轎子前。刻骨銘心的相思帶來了第六感,他知道,春江無瑕就在轎子裏。

“哪來的流浪漢!還不快滾開——”是無瑕,她沒有認出長滿落腮胡子,滿臉泥垢的史克爾。

雖然無瑕的冷漠讓他大為失望,史克爾更為自己預感實現而慶幸,馬上就要重逢心上人,他激動得無以覆加,瘋了一般沖到轎前,三拳兩腳打飛侍衛,一把扯開流蘇轎簾。

“無瑕……啊!你們……?!”史克爾驚呆了。

轎子中竟然還有一個人。無瑕坐在那人懷中,羅衫半解,一只手順著她天鵝般白嫩修長的頸子探進粉紅的胸衣,無瑕櫻唇半張,隨著那手或輕揉或殘暴的蠕動發出融合了痛苦、羞澀甚至興奮、愉悅的呻吟,長長的睫毛半掩著濕潤、迷離的美眸,潔白的面頰也仿佛塗了一層紅潤的光澤。

而手的主人,春江水月,飽含殺氣的目光逼視著這不速之客,“混賬……給我死!”另一只手陡的擡起。

“大乘劍神境.先天潛力劍!”沒有殺氣凜然的劍光,沒有撕肌裂膚的劍氣,沒有摧毀意志的劍魂,無聲無息中春江水月將全部潛能自手劍中發射出,那早已不再是單純的劍技,也不再是單純的武力。

揭示天地萬物之規律的法則以武力的形式展現,通往無上境界的大乘智能以劍之名義降臨!

大乘劍神修劍智,遍知一切法,無上正等正覺!

所謂真理,不過是規畫世界觀之法則。大乘劍神境,就是用大圓滿的智能與武力展現世間法則,以人類之身施展神與造化之偉力!

大乘劍神.先天潛力劍。人類永遠也無法平等,即便天下大公,先天潛力也絕不會相同,弱勢群體存在的意義就是被強者消滅,只有百分之百發揮出潛在能力的生物,才能掌握不朽的力量。

“大乘劍神境?”來不及細想,史克爾已經置身於最可怕的力場中,他面對的是引發了精神與肉體全部潛力的朱雀劍聖!

無論前進還是後退,一切路線都被劍神潛力控制、封鎖,甚至空間與時間,也不由自主的附加了隸屬春江水月的殺意,無力反擊,無處可逃,他只有豁出性命全力防守。

“大乘劍魂.月下紅塵空守雪!”一年三百六十五夜,夜夜陰、晴、圓、缺,月月朔、望、晦,世事無常當如此!

自帝都動亂以來,史克爾經歷了無數劫難,悲歡離合的際遇豐富了人生閱歷,也積澱了大乘劍魂。這不久前新創的劍技,正是他一路逃亡而來的心境寫照,三十道月光.斷幻化的光刃各不相同,或新月如鉤,或滿月如潭,上弦生,下弦死,看破紅塵生死無常後,唯有淒冰冷雪相廝守。

“月下紅塵空守雪”,遠遠超出的三十倍月光.斷的巨大能量匯集成瑞氣沖天的光柱,艱難的抵抗“先天潛力劍”。

位於劍魂境極限的“月下紅塵空守雪”竟然勉強抵擋住了神一般的“先天潛力劍”,潛力能轉化的殺傷力使他如同赤身裸體置身於刀山火海中,短短的放射時間內就被切割的體無完膚,五臟六腑也幾乎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鋼鐵澆築的意志也承受不住這勝似活殺地獄的折磨,然而,就在他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春江水月的劍神潛力也剛好放射完畢。

史克爾應該自豪,他是世間第一個親眼目睹劍神境的人類,同時他也無比的幸運,因為,他面對的並非真正的春江水月。

最後一刻,缺乏實戰經驗的她沒有把握住機會,導致了先天潛力劍的不完整,這就是史克爾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原因所在。

真正的春江水月不可能犯這種錯誤,即便繼承了她的力量,水月.C也永遠無法擺脫自己身為克隆人的宿命。

千言萬語全成了自作多情,一片癡心誰人能懂?

花自飄零水自流,飄花縱解語,怎識流水情?

況且如今花非花,難怪春風不領故人情!

放歌天涯身寂寥,權伴濁酒孤舟,湖海散人行!

問世間,孰識得孤苦三昧?

罷了罷了,人生如是也,敢笑秋風夜雨不消沈!

明月千裏又如何,彩雲不歸,何必嬋娟!

史克爾擡頭仰望,白虎的天空同樣陰雲密布,往日種種早已隨風而逝,如今回想,恍若身處夢中。

先天潛力劍摧毀了他的肉體,也徹底打散了他最後的夢想,雖然很痛苦,這一次,他終於對無瑕絕望了。而無瑕,也正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自從初見水月以來,她就對同是女人的表姐產生近乎變態的傾慕。她清楚,自己不是崇拜水月這個人,她從來就只崇拜強大力量,男女都無所謂,她根本沒有考慮過愛情,只要誰能給她最大的力量支持,她就為誰效忠。

“倘若能夠活下去,我一定全心全意愛你。”送別龍之介那天,她說了這句讓自己柔腸寸斷的真心話。

她畢竟已經二十歲了,時間的腳步誰也攔不住。腦風化宛如一只潛伏在她體內,不斷吞噬血肉的魔獸,隨時都可能結束這條多災多難的生命。在這最後的時間裏,無瑕要求自己獲得最大的勝利。她自己沒有力量,龍之介與史克爾也不能提供更多,只有春江水月。

她當然不敢對真正的水月亂來,何況還有個傾城作梗。現在就不同了,水月身在帝都,她完全可以用神經傳感天線指揮水月.C,讓她成為自己最親密的情人。

史克爾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他還是成功的忘記了無瑕,一路渾渾噩噩來到白虎,直到走進韋爾斯堡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為了繼續活下去,他必須填飽肚子。

舊傷未愈,容貌也被先天潛力劍割得疤痕累累,現在的他不再是帝國將軍,只是一個沿街乞討的醜漢子。

“大哥哥,算一卦吧,可靈呢!”同樣衣著襤褸的小姑娘攔住他,清秀的圓臉蛋兒滿是泥垢,水靈靈的大眼睛倒還精神,紅襖白鞋麻花辮兒,裸露在袖口外的兩截小臂粉嫩豐腴,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掐出甜美的汁水。

三餐不繼,那還有錢算卦。史克爾轉身走開,小姑娘卻粘在他身後啰嗦個不停。“大哥哥,算一卦嘛!只要三個銅板,多便宜呀!求您了……人家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一整天沒吃飯……”史克爾不由興起憐憫之心,停下腳步望著她,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禁不起餓,竟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為什麽不去找別人?我也沒飯吃。街上有的是騎馬乘轎的富人,為何偏偏找上我這個又醜又窮的流浪漢?”

“那個……”小姑娘紅著臉說,“我媽媽說,衣裳光鮮、相貌堂堂的老爺們都是壞心腸。這麽一來呢……我就想,衣不遮體的醜八怪一定就是好心人咯!”說著,她不好意思的覷了史克爾一眼。“其實……你也不很醜的。”

旋即又低下頭,臉紅得賽蘋果。

“這樣啊……”苦澀的一笑,史克爾喃喃道:“醜不醜都無所謂了,什麽也做不成,活著也是行屍走肉。”

“嗯……那個……大哥哥,想賺錢其實也很簡單呀——”小姑娘沈吟片刻,終於鼓足勇氣擡起頭來。“韋爾斯堡的菲恩侯爵剛剛過世,他兒子小菲恩為父親修建的寢陵卻還沒完工,正招募勞工呢!全城都貼了榜,每天二十銅幣。”

史克爾想也不想,徑自去候爵府報了名,將預領的工錢全部塞給小姑娘。“大哥哥,你真好……”小姑娘感動得淚流滿面,接了錢後仍拉著史克爾的袖子不肯離去。

“還有事?”

“嗯……那個……人家都說,無功不受祿。”小姑娘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的說,“大哥哥,我給你算一卦吧。”

史克爾頹然搖頭,“我連自己為什麽活著都不清楚,預測命運又有何用。”

“可是……我……”小姑娘依然固執的拉著他,急得哭起來,無論他怎麽勸也沒用。

實在沒法子,史克爾只好說道:“這樣好了。命運什麽的,我不感興趣,如果可以,你就幫我起個名字吧。”

“名字?!”小姑娘顧不得哭了,偏著頭,驚訝的望著他。“你沒有名字?”

“原來的我已經死了。”

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咬著小指想了好一會兒,突然興奮的跳起來大聲道:“想到了!我想到了,緊那羅!大哥哥,以後你就叫緊那羅好了!”

緊那羅乃上古天神,頭上生角相貌醜陋,又名人非人,自古以來就是韋爾斯人崇拜的神明,傳說中,他就是修建了韋爾斯城堡的古代國王。從此以後,史克爾就改名為緊那羅。

“緊那羅大哥……快上路啦。”身後有人催促道。

“是的,該上路了。”史克爾自回憶中醒來。改名緊那羅之後,他的生命再次走向波瀾壯闊。

自那天之後,緊那羅天天住在勞工營地,從將軍到奴隸,其中感慨,一言難盡。小姑娘沒有就此消失,每天早中晚都會準時來到工地,給他送飯送水。

“嘿,緊那羅!你老婆真漂亮!像只又香又甜的紅蘋果。”工友們羨慕的說。洗幹凈臉的小姑娘的確很漂亮,而且也不小,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可她畢竟不是緊那羅的老婆,他從來也沒這麽想過,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問過。只要知道是朋友就夠了,遍體鱗傷的他再也不敢流露感情,需要的只是獨自一人,靜靜舔舐傷口。

緊那羅還是交了很多朋友,甚至成了勞工們的首領。

連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新名字使他從裏到外煥然一新。

他變得熱情、大方,講義氣,學會了說臟話,習慣了和骨瘦如柴的兄弟扳手勁,並偶爾假裝認輸,和最卑賤的奴隸稱兄道弟,一起喝酒,打牌,看著月亮流淚,數永遠數不完的星星。

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原來那個“解放奴隸”的偉大願望是多麽幼稚、單純。試圖拯救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群體,還有什麽比這種自以為是的救世主更可笑?

“想做什麽?能做什麽?”這兩個他畢生孜孜求解的問題漸漸明朗,緊那羅知道,“現在身為奴隸的自己,比當初的史克爾更幸福。”他在用自己的手養活自己,平日觸摸的只是厚實的土地,沒有半分血腥氣。

然而,命運之神也沒打算讓他就此終老,寢陵完工那天,油頭粉面的小菲恩帶侍衛來工地視察,直到這時,勞工們才知道等待自己的不是解放,而是死亡。

“全部給我活埋!”小菲恩一開始就打算要他們成為死鬼老爹的殉葬品。

“畜生!”拋棄月光之名的緊那羅再次出刀,等他率領勞工趕走衛隊,沖進侯爵府中後,才驚訝的發現,紅蘋果姑娘已經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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