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粵海關裏，監督盛住正在和葉上林一邊喝茶一邊聊天。這次是葉上林聽說監督大人的夫人過兩日要做壽特地前來送禮金的，當然，他出手也是大方，盛住口是心非假意推辭之際用手一提那布袋子，已然掂量出足有千兩之重。

“大人，我聽說‘廣利行’的盧觀恒找了您？”葉上林問。

盛住“嗯”了一聲，隨手拿起碟子裏的一塊點心，一邊放在嘴裏嚼著一邊說：“後悔啦，求我同意他和那姓伍的一起做英吉利使團的保商，你說挺大個老爺們兒，說話磨磨唧唧，真是他娘的煩人，還拿來了‘怡和行’他娘的什麽‘同意函’給我看，真能整那西洋景兒。”

葉上林慢慢啜了一口茶水，“大人可是答應他了？”

“還沒兒。”有可能吃得急了，盛住打了一個嗝，“兄弟你怎麽看這個事？你說我答應不答應他？”

葉上林走過去給盛住的茶碗裏斟了茶水，“大人，這個主兒我可不敢給您做。想當初盧觀恒在您面前打包票說堅決要把這個保商推給伍秉鑒，那日在公所裏面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可這幾天的光景不到就改了主意，真是讓人莫名其妙。這又拿來了什麽‘同意函’，我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貓膩？”

盛住皮笑肉不笑，毫不在乎地說道：“此次保商如同火中取栗，任他們也折騰不出什麽名堂來。我也想了，兩家做總是比一家做強，真是出了事兩頭都有抓手，誰也跑不了，我也少了那麻煩和罪過。”

葉上林又重新坐了下來，“大人，話是這麽說，可我擔心他們兩家就此事而勾連起來，以後在公所裏一個鼻孔出氣，大人就很難控制那種局面了。再有，伍秉鑒在朝中有福大人，盧觀恒在朝中有和大人，這若是他們胡攪在一起，就如同黑白無常如影相隨左右鬧騰，大人以後的日子就不得安生。最好的辦法還是讓他們彼此隔閡著，一直有嫌隙，別湊在一起，相互制衡，分而治之。”

盛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葉上林的說法，可也有些無奈，“說來這事不答應他也真不好尋個理由，畢竟他們是兩廂情願，誰也沒受逼迫。這面兒上的事又都看著是為朝廷踴躍效力，若是傳出我在其中橫加阻擋的話來，又傳到京城裏去，怕是會受到皇上的責怪。”

“呵呵”，葉上林冷笑了一聲，“大人，其實沒什麽可為難的。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哪裏來的球給他再往哪裏踢回去也就行了，若是踢得好了，一腳將正反兩件事一起辦了也是可能的。”

“這是什麽道理？快說來聽聽。”盛住感到迷惑。

葉上林答道：“大人派人將伍秉鑒找來，告訴他保商必須由他一人做，不得轉讓，也不得與他人合夥，其目的就是一家便於協調和管理，出了問題也不至於互相推諉責任和罪過。再將那盧觀恒單獨找來，告訴他伍秉鑒來過，說伍秉鑒雖然寫了那‘同意函’，可那只是表面文章，之後已經偷偷來過這裏和您說不要批準這件事，您再對此等情形表示擔心和憂慮，那盧觀恒自然也就會偃旗息鼓，並會銜恨伍秉鑒心口不一虛情假意兩面三刀，這也就算是一腳辦了兩件事，一舉兩得，事半功倍。”

“此計甚妙！”可盛住又有些擔心，接著問了一句：“只是他們二人什麽時候碰在一起將話說開了怎麽辦？”

“以我對伍秉鑒的了解，您對他吩咐過後，他就得找盧觀恒去解釋去，而這種事自來都是越描越黑，盧觀恒斷然聽不進伍秉鑒任何的話，他們二人本來就有嫌隙，再經這麽一折騰，若是不將他直接趕出去就不錯了。大人，您就放心吧，他們這個怨疙瘩只能是越結越大，再想解開，可沒有那麽容易。若是伍秉鑒在保商上出了事，還不知道盧觀恒會怎麽來感激大人您呢！”

“兄弟真是小諸葛，方方面面想得周全！我就按剛才說的這個辦。”這是盛住的由衷之言。他初來乍到，必須找個行商作為心腹，而蔡世文作為總商，他是有忌諱的，同時他也認為蔡世文為人雖然圓滑卻缺少謀略，與葉上林比做人做事上自然差了那麽一截。

“大人，等英吉利人的使團到了黃埔碼頭，伍秉鑒定會來求大人一同前往，他想借助大人之勢對那英吉利使臣產生威懾，繼而增加他自己在使臣那裏的威望，也就是所謂的狐假虎威。我建議大人到時不要和他去，這因為您去了，就勢必要開口說話，而大人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在伍秉鑒和使臣那裏落下口實，一旦日後出了麻煩事，他們就會用這個來反咬，說一切都是大人您的主張。”

艷陽高照。

當山茂召帶領一支由十五艘商船組成的船隊徐徐停靠到岸，黃埔碼頭上再一次熱鬧起來，他們是貿易期開始後第一批到來的洋商。

老朋友見面自然是分外的親切熱絡，伍秉鑒和山茂召在碼頭上聊了好一陣子才將他帶入商館休息。伍秉鑒從山茂召口中得知，咪唎堅國爆發了黃熱病的疫情，首都費城和紐約尤其嚴重，其中費城的死亡人口幾乎占了當地人口總數的一成，賓州政府很可能會被迫關門；國會大廈開始在華盛頓特別行政區奠基建造，以後華盛頓將成為咪唎堅國的新首都；咪唎堅人惠特尼發明了鋸齒軋棉機，產量比以往提高了十倍；法蘭西人與英吉利人即將開戰，但咪唎堅準備宣布中立等等。

當然，山茂召也聽說了英吉利人派遣馬戛爾尼進京朝貢的事，和伍秉鑒說起來心情也是極為的低落，要知道英吉利人如此聲勢浩大的去覲見大清國的皇帝，這對咪唎堅人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就是他們想照搬著去做，現在也沒有這個實力和資本。伍秉鑒也沒有隱瞞，和山茂召說英吉利此次使團由他做保商，山茂召聽後又是驚訝，又是仿徨，心情也更加的沈重，這於他來講，這個消息比那英吉利人朝貢聽起來還要壞，他能預感到其中潛在的危機，一旦伍秉鑒和英吉利人就此交好，他們咪唎堅人將在“怡和行”這裏失去一切優勢。待緩過神來，山茂召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可態度上不禁對伍秉鑒更加的尊重和殷勤。

伍秉鑒回到行號後仔細分析了自家“怡和行”的當前形勢：一邊要做英吉利使團的保商，因為事體重大，這將會分散出他大半精力去操作維護；另一邊咪唎堅人又來了這麽大量的貨物，一時半會也不不是那麽容易消化，同樣會占用大量的資金和精力去經營；再另一邊，此時同行家家都沒有生意做，眼巴巴看著他伍秉鑒自吞自咽十五船的貨物，這也真是讓人說不過去，並且他預計今年來往的洋商商船必定是少，如果一些小行商找不到生意做必然會面臨破產的境地，就是實力再強一些的行商也是吃不消。綜合種種條件，伍秉鑒決定將咪唎堅人的生意讓出去一些——他只做其中的十船，其它五船全部讓給同行。

但具體這十船生意讓給誰做，秉鑒還沒有想好，讓給“同文行”、“廣利行”、“萬和行”的這樣大行商，人家有可能不屑一顧，甚至會說他自以為是妄自尊大，施強者以嗟來之食；如果讓給一些小行商去做，應該是比讓給那些大行商更有價值，因為小行商只要有些生意做就可以勉強維持，不至於像大行商那樣吃上多少口都咂磨不出個滋味來，這個秉鑒是深有體會的，可他也怕此舉被說成假仁假義拉攏人心。定是要讓給岳父的“源泉行”那裏做上一船的，這是人之常情，“義誠行”？伍秉鑒想起葉上林來就是矛盾重重一籌莫展，真不知該如何去做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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