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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卷甲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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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新月,宛如一柄剛剛淬過火的銀鉤亮鋥鋥地掛在天邊,在它的下面,蒼茫大地隱約起伏可見。隨著夜幕不斷將蒼茫緊緊包裹並最終吞噬,那銀鉤慢慢掙脫束縛向上升起,越加輕靈,耀眼,鋒利,忽而又劃出一縷雲彩,將夜幕遙遙拖曳。

伍秉鑒在院子裏靜靜地仰望。

伍家的廳子雖然狹小,可也因新添置了幾柄燭臺而顯得通亮。為了不過於擁擠,事先已將椅子全部撤掉,一家老老少少分成幾排整齊地坐在了條凳上。

很靜,只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伍秉鑒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老童生陸進、碧珠、景春和一個陌生人。家人都是驚訝,秉鑒說好在家裏開一個重要的行務會議,可這怎麽突然領了兩個外人進來?

“這位先生姓陸名進,已經被聘為我們‘怡和行’的總顧問。”秉鑒又指著那一位陌生人說:“這位先生姓單名增輝,之前在‘而益行’石家做掌櫃,現在被聘為我們‘怡和行’外埠大掌櫃。碧珠為本埠掌櫃。”

家人面面相覷。

這怎麽突然又請了個顧問出來?這不是經常在碼頭上晃蕩,只會說幾句洋話的那個老童生嗎?

這大掌櫃怎麽還分了裏外兩個?咱家也沒有這個必要啊?並且這個叫單增輝是從破產被充軍的石家出來的,算是敗軍之將,不說有沒有本事,他用起來也晦氣啊!

但是,不管大家心中有多少疑問,包括父親伍國瑩、大奶奶、秉鏞、秉釤在內,現在沒有人再會像一年前那樣不問青紅皂白就站起來對秉鑒指摘詰問,他們知道,秉鑒既然這麽做,必然有他這麽做的道理,一會自然就明白怎麽回事了,所以會議現場還是保持著出奇的安靜。

等陸進等人坐下後,秉鑒繼續說道:“之所以做出如此安排,是因為我們‘怡和行’從明天起要向外走出去,有人會問,為什麽要向外走?不向外走行不行?我可以明確地回答說,不向外走,行,但想有大的發展,必須向外走!那接下來的問題是往哪裏走?去東瀛,算是我們走出的第一步,但這一步不是我們主動走的,而是有人推著我們向前走的,可也正因為這一步,讓我們有了向外走的信心和勇氣。接下來我們要走第二步,這個方向是南洋……”

“南洋?”

“南洋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好幾個小國組成的。”

“去了那裏就有生意可做?”

“可不能瞎弄,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倒進陰溝裏翻船。”

……

秉鑒做手勢示意大家靜下來,“穩紮穩打下來,未來我們還要去走第三步,第四步,那是後話,今天我們暫且不提。今天之所以要在家裏研究行務事,那就是要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做到心中有數,從今以後,心要往一處想,力氣要往一處使,誰也不能無緣無故在後面扯後腿,潑冷水,更不能後知後覺只會做那馬後炮說風涼話的事情。”

不管聽沒聽明白秉鑒說什麽,但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了一點:秉鑒變了,變得霸氣了!或許是去了東瀛見了世面長了傲氣,或許是因為二哥突然病逝受了刺激……總之,不再有那唯唯諾諾的樣子,說話的口氣顯然已是不容置疑。但誰也都清楚,此時在行務上秉鑒就是有絕對的發言權,這不是因為他說話霸氣了就這麽附和,而是心服口服。

秉釤聽說要走出去上南洋,當然是激動不已,在長凳上摩拳擦掌,“三哥,啥時候去南洋,讓我去唄。我辦事你應該放心,你看上次咱家給咪唎堅商船做保商,你讓我在船上盯著,那我可真是寸步未動死看死守,直到那船走,我二十好幾天眼睛都沒眨一下,整的現在還落下毛病了,睡覺都閉不上眼睛……”

“哈哈哈……”

“哈哈哈……”

秉釤的話還沒說完,已是引來一陣哄堂大笑。大奶奶也是忙不疊用手掩口而笑,讓本來緊繃著的臉上現了深深的皺紋。

“我說這個,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三哥表白一下,我老四聽話,指哪打哪兒,保證能把事辦妥帖。”秉釤也感覺自己說的過於誇張了,連忙解釋了這麽一句。

“嗯,嗯。”

秉鏞清了清嗓子,“秉鑒,說來走出國門做生意是好事,可無論是去東瀛,還是去南洋,這裏面都有幾個問題,我們自己得想明白了才行。此時十三行裏的行商都是坐商,洋商的商船來了,有生意接,沒生意就等著下一撥,這我們若是出去了,會不會引來什麽麻煩?畢竟朝廷在這上面對我們沒有一個明確的主張,這是其一;其二,下南洋,就要有船,而我們家恰恰沒船,這怎麽辦?第三,運輸途中的風浪、海盜,我們對當地的市場行情不了解,可能與當地人生意上的糾紛瓜葛,可能與盤踞在當地多年的洋商勢力爭貨源搶銷路發生沖突,這都是潛在的巨大風險,有些是意料不到的,有些想規避也是在所難免的,這些風險所帶來的後果我們不能不考慮。”

伍國瑩點點頭,“秉鏞說的沒錯,這幾個問題不考慮清楚絕對不能輕舉妄動,弄不好就是傷筋動骨,出了大事就是要命。”

秉鑒說道:“大哥,現在的同行之所以都成了坐商,那是因為此時大多數掌舵的東家都是從老一輩那裏接手來的行號,算是坐享其成,不想、也不敢去冒你剛才說的那些風險出去闖蕩,只想守住眼前這片家業也就行了。想當年,‘同文行’老東家潘啟獨撐舟帆三下南洋,是生活所迫,也是有那樣的氣魄和膽量才行。再有,此時洋商往來頻繁,不單像‘同文行’、‘萬和行’、‘廣利行’這樣實力雄厚的行號生意都是興隆紅火,就是像我們這些小行號多多少少拾人牙慧也能勉強度日,所以也就沒了那往外走的想法。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往外走,只窩在家裏與人爭食吃沒有出路,沒有發展,最後可能還會被餓死。”

陸進接過話來說道:“我想秉鏞侄子的第一個問題裏可能是擔心朝廷不會同意我們十三行的行商出國門做生意,會引來麻煩和禍患。關於去南洋做生意,前朝洪武年間‘寸板不許下海’,到永樂年間允許貿易,到嘉靖年間再度禁海,直到隆慶開關,期間可謂幾多波折。到了我朝,朝廷也是分別於順治十二年(1655)、十三年(1656)及康熙元年(1662)、四年(1665)、十四年(1675)五次頒布禁海令,其中順治十七年(1660)、康熙元年(1662)、康熙十七年(1678)朝廷還曾三度下達遷海令,可謂幾禁幾開,但無論怎樣,民間去南洋做生意一直是有的,未曾斷絕過。朝廷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正式實行了南洋禁海令,到雍正五年(1727年)廢除,這又是十年的光景,雖然在這期間朝廷在禁令中說‘其南洋呂宋、噶喇巴(今爪哇)等處,不許前往貿易’,但海商們在南洋留居與輾轉經商是常事,大可不必就認為是海上片帆皆無。自南洋禁海令廢除後,朝廷隨即開放了粵、閩、江、浙四口通商口岸,只是限令‘出洋貿易之人三年內回國,否則不許回籍,留守家人連坐’,再有也就是對船只大小、船上人員及武器配備等做了一些規定,期間經歷了四口通商變廣州一口通商,一直到此時,對商船的出洋貿易都是遵循此法,再無其他特殊禁令。無禁,即可行,我想只要據實向粵海關及時申報貿易情況,並能得到總督大人發放的船照,如此做來,定是沒有被禁止出海或是被懲罰的說法。”

“我來回答秉鏞兄弟的第二個問題,也就是關於船只的問題。”那個叫單增輝的人這時說話了,甕聲甕氣的。這人大個子,大臉盤,濃眉大眼、鼻挺口闊,胳膊長、手掌寬,腿長、大腳片,坐在那裏活像一尊大佛一般,別管本部還是外埠,怎麽看他都不像是個做掌櫃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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