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伍秉鑒準備出去尋找茶園，剛出客店的門口，就見兩個衙役在那裏立著，見了伍秉鑒和景春，滿臉堆笑跑了過來，“伍爺，您這是要上哪去啊？”看著秉鑒懵懂，又解釋說，“我們縣太爺有令，說您走到哪兒，就讓我跟到哪兒，要絕對保護好伍爺的安全。”

生平聽見第一次有人管自己叫“爺兒”，而且還是官府的人，秉鑒聽著別扭，又感覺很是不安，這定是知縣大人把他當了那姓“富”之人的朋友，所以才有了此特殊優待。他掏出一兩銀子遞了過去，說自己要出去看看茶園，並不需要什麽隨從保護，這一兩銀子當作個茶水錢感謝他們的一番好意。

沒想到接了這一兩銀子，這兩個衙役更來勁了，“伍爺，你和我們說這個可說對了，我們都是本地人，哪裏有茶園，茶園的主人是誰，產量好不好，值幾吊錢，那對我們來講可都是淺碟子裝水——一眼就看到底的事。再說，就我們往你旁邊一站，誰他娘的敢二五眼看您伍爺，我們哥倆個扒了他的皮！”

這兩個衙役到底是在衙門裏混飯吃的，口才好，會辦事，這說出來的理由十足的充分，伍秉鑒一想也對，自己這人生地不熟的，有他們二個在，確實辦起事來都會方便不少，所以點頭答應。

一天下來連走了十幾處茶園，事情並無任何進展，大多數園主聽說是買茶園的連談都不談，市面上行情好，誰舍得賣園子？也有因經營不善，或舉家搬遷要急於出手的園子，可卻因占地面積太大，開出的價錢無法承受；也有因那地勢坡度過陡，或過於低窪的，價錢雖然便宜，可也不敢接手的。

接下來的十幾天，也都大概如此。

不說秉鑒有些失望，就是那兩個一直想賣好的衙役也累得腿腳發軟，洩氣了，“真是奇了怪了啊，這年頭只要肯花銀子黃花大閨女都隨便挑，想買個破茶園子卻他娘的這麽難，要知道這麽走俏，前幾年不討老婆好了，省下銀子買幾處園子，現在再出手，換來的銀子就是三房、四房都討得起，何苦天天守著這麽一個黃臉婆膩膩歪歪的。”秉鑒知道這是他們開始發牢騷了，可讓他們不用跟著，卻攆都攆不走，讓人真是郁悶不已。看來這合適的茶園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那麽容易找到，根源還是在於自己兜子裏的銀子少——除了那些不合適的，看著合適的都買不起！最後他決定，再找三天，如果再找不到就立馬打道回府。秉鑒也在心裏安慰自己，總歸這一次也沒有算白來，沿途所見所聞開闊了眼界，至少到了武夷山對茶園和制茶工藝有了一個直觀的了解和認識，這和坐在家裏面憑空想象是不一樣的。

就在準備回家的前一天，伍秉鑒忽然在一處茶園碰見了熟人——蔡世文！他鄉遇故知，這讓秉鑒很是激動，蔡世文同樣興致勃勃地領著秉鑒在自己新買的茶園裏面四處兜轉，顯耀自豪之情溢於言表。見到秉鑒身邊一直有兩個衙役如影相隨般地跟著，這讓蔡世文也很奇怪，找了個機會問秉鑒，秉鑒簡單說了兩句，蔡世文聽後也是哭笑不得——有這麽兩個保鏢，有面子！牛氣！不由得對那兩個衙役也套起交情來。聽說了那康家兄妹的事，蔡世文拍手稱快，此舉也真是給來往及廣州本地的商人除掉了一大禍害。

出了茶園，幾人找了一處還算上些規模的酒館坐下，點了幾碟當地的小菜，又要了一壺“福建老酒”邊吃邊聊，為了說話方便，秉鑒讓景春陪那兩個衙役去了隔壁的包間。這是秉鑒第一次和蔡世文坐到一個桌面上吃酒，當然斟起酒來十分的殷勤。

“秉鑒，你可知道盧東家與那‘德慧芳’茶行程小姐完婚的事？” 蔡世文頗有些神秘地問。

伍秉鑒點點頭，臉上不免苦澀一笑，“我來時聽說定的婚期是二月初二，現在算來應該已是完婚半月有餘了吧。”

蔡世文好似不勝酒力，幾盅子酒下肚話開始多了起來，“秉鑒你是沒見著，盧家的婚事辦得那叫一個盛況空前，真是幾年在廣州城裏都沒見著這樣的大排場了，可謂繁禮多儀紛華靡麗敷張揚厲，來往的賓客結駟連騎列鼎而食食日萬錢，盧東家為討新娘子的歡心又一擲千金請來了徽籍的戲班子吹吹打打一連氣唱了十幾天，那尋常的百姓見不著，都把耳朵眼兒貼在盧家大宅的墻面上聽。”

“盧東家家資豐盈，又是逢娶妻這樣的大事，出手如此大大落落也算是正常。”秉鑒附和著說。他也奇怪蔡世文為何要說這些，難道只是沒話找話八卦的談資？

又聽蔡世文意猶未盡地說道：“那程家小姐你是見過的，本來長的真是貌美如花，再加上那一身喜慶的鳳冠霞帔，更似章臺楊柳芳澤無加……”說到這裏，蔡世文捏起酒盅自顧喝了一口，好似在掩飾那種艷羨不已的口水，接著又說道：“可也奇了怪了，縱然盧東家的排場有多大，可就是沒有討到那程小姐的歡心，聽盧家的下人說，婚禮當天入了洞房揭開了紅頭蓋兒，就沒見到新娘子有過笑模樣，當晚盧東家欲行周公之禮，也是連個腿兒毛都沒讓碰到。盧東家他四十多歲的人了，如饑似渴地娶了美娘子，卻沒想到洞房花燭之夜就受了如此冷遇，想想也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伍秉鑒笑笑，沒有接話。蔡世文說的越來越離譜，至少這大肆宣揚人家那夫妻床榻之事就顯得為人齷齪，與總商身份很是不稱不符，莫不是他與盧觀恒的關系鬧掰了，以此來嘲笑洩憤？還是蔡世文知道自己與清妍有過合作又被誤會有私情暧昧，此時特意說出這樣的話來刺激自己？

“秉鑒，你可知道盧觀恒為什麽死皮賴臉寧肯受盡白眼也要追著娶那程小姐不放？”蔡世文醉眼朦朧地問道。

伍秉鑒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蔡世文詭秘地一笑，“我告訴你，那程小姐家裏不單有錢，還背靠整個徽商的勢力，娶上這樣一個女子，無異於手裏立馬就攥上個金山銀垛一般，那盧觀恒當然是要趨之若鶩嘍！秉鑒，盧觀恒自知道了你與那程小姐過從甚密，就與你橫豎處處作對，這個不用我說，想必你也是心中有數的。這回他終於是抱得美人歸，以後更是會對你變本加厲地排斥擠兌的。”

伍秉鑒聽到這裏，是清楚地知道蔡、盧二人確實是有了隔閡，否則蔡世文不可能說出這樣大的話來，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盧東家他若真是誤會我了，那還麻煩蔡總商有機會幫我解釋幾句，也好來個渙然冰釋雲開日出，免得總是這樣別別扭扭的。”

“讓我給過個話倒是無所謂，可這話好說，事難成。盧觀恒現在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傲世輕物自命不凡著呢，你就現在是給他作揖說小話，他也未必待見你！做事的地方總有那麽幾個臭魚爛蝦胡攪攪的，沒有必要在乎那麽多。我替你擔心的是今年的生意，那程小姐做了盧家的大奶奶，她就是有心再幫你也沒法幫，盧觀恒也不可能再讓她與你有來往。並且據我所知，那程小姐已經將這裏今年的精茶都悉數定了下來，你就是想買也買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你今年與咪唎堅人的生意怎麽做，這個你真得仔細考慮考慮。”蔡世文說完，夾了一口臘肉放進嘴裏，饒有滋味地嚼了起來。

蔡世文的這番話，對於秉鑒來講早已看得通透並無任何新意，但這確實是他的痛處，也是他來武夷山尋找茶園的主要原因，此時他倒想聽聽蔡世文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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