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秉鑒與葉上林正在行號裏研議如何說服山茂召采購精茶的事情。猛一擡頭，看見潘有度推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大管家齊海川。

一楞、一喜、一驚，電光火石之間，伍秉鑒心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潘有度第一次來“元和行”，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伍秉鑒馬上站起來，奔迎了過去，葉上林想躲是來不及了，同樣是沒有怠慢，隨在了其後。碧珠和景春見潘有度那般器宇軒昂富貴逼人的架勢，又見東家和掌櫃這般負弩前驅倒履相迎的態度，知道一定是個大人物臨門，自然是一人拎壺，一人撮茶，隨時準備小心地奉上去。

在伍秉鑒的一再堅持之下，潘有度坐到了主位的椅子上。伍秉鑒、葉上林與齊海川各坐在了左右一側的木凳子上。見各位坐定，碧珠和景春獻上了茶，然後悄然地回了貨櫃後站好，偷著眼往這邊瞧。

潘有度左右瞧了瞧行裏的布置，言不由衷地說著“挺好、挺好、不錯、不錯”，然後說道：“我這也是恰好路過，沒事兒就想著進來看看。秉鑒，那海貍皮往外售得怎麽樣了？”

“售、售得差不多了。”伍秉鑒踧踖不安，回答的有些心虛。

潘有度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不瞞你說，有好幾個同行私下和我說你開價不高，感覺很是不滿，擔心有了你這個價錢比著，以後這毛皮的價格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伍秉鑒知道，潘有度這可不是沒事進來瞧瞧，這開場白就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在裏面，“憲臣兄有可能還不知道，咪唎堅的商船沒到之前，原本是接洽了幾個外地和本地的毛皮客商的，但哪成想開了庫門，卻是一個都沒來，此樣情形，讓人措手不及，秉鑒在腹熱心煎之下開出了五兩一張的價錢，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潘有度看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葉上林，“我也是聽說此樣情形是有人在中間使了壞作了梗，才有了這樣的局面。可事情從來都是叢蘭欲秀秋風敗之，魑魅魍魎逞性妄為，沒有辦法，什麽時候都是有這樣齷齪蛇鼠之輩的。就說我攬下的那些毛皮，這幾天我讓潘象圍著以往熟悉的客商走了一圈，也是一張一件沒有攀搭得出去，都說價錢開的高，行情不看好，現在看來也是非低價傾銷不可了，否則天長日久，白白在那裏占用銀兩和庫房很是不劃算。秉鑒，我不方便出面，潘象也是能力有限，這幾天就勞你費費心，以你行號的名義找上客商盡快幫我將之出手吧。”

伍秉鑒連忙說：“憲臣兄攬下半船商貨為我分擔已是讓我感激不盡，又大人雅量將好售賣的海貍皮都讓給了我，秉鑒銘感五內鏤骨雕肌，豈敢擔負這‘費心’二字？您放心，一會我就找那些徽籍的客商，看看他們是否再有收購的意願。”

潘有度向伍秉鑒一抱拳，表示謝過，“秉鑒，不要總說這些客套話，什麽感激、鏤骨的，讓人聽了生分。我也知道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的道理，但論感情，和這個是一點也不相幹的。你看，現在有了這一筆生意，你整個人看上來比從前已是大為精神了不少。再加上上林兄做事計出萬全天衣無縫，有他這樣的掌櫃在一旁輔佐你，珠聯璧合山鳴谷應相得益彰，‘元和行’脫離困境指日可待，你就不要總是這般辭尊居卑自怨自艾了。”

潘有度這番話說得伍秉鑒和葉上林臉上都火辣辣的，明著是誇，暗著是在打。至少他們二人認為這話是在說伍秉鑒裝可憐，虛偽；說葉上林在一旁給伍秉鑒出壞道兒使壞主意。這話能是從哪裏來的？葉上林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了自己在這船毛皮到達前後的所作所為上，既然潘有度已經點到了自己的名，自然不能再裝聾作啞，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東家，上林才疏學淺，但自認為不論給誰做事都是皸手繭足會盡自己股肱之力的，然上林朽木難雕不堪造就，雖勵志竭精，也只能是做些鑿壁引光的小事，像東家剛才所言那般溢美之詞，上林實不敢當。”

“哈哈。”

潘有度爽朗地笑了一聲，好像十分高興的樣子，“好，好，說來上林兄也是從潘家門出來的老人了，雖然現如今在‘元和行’做事，說來說去，關起門來，我們都是一家人，日後‘同文行’那裏有什麽腳疼頭痛的難題，也定是要請上林兄過去幫著送上妙藥靈丹決癰潰疽的。”

伍秉鑒和葉上林聽到這裏，暗自在心裏都長出了一口氣，這也就算是敲打完了。潘有度不愧其名，做什麽事都是拿捏的恰到好處，打得你心服口服，又沒傷你的臉面，他出了怨氣，你也受了警告，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景春在那邊聽得癡癡傻傻的，嘴巴都合不上，碧珠見了，用手一捅他，“幹什麽呢，去倒水去啊！”“奧……”景春緩過神來，答應了一聲，麻利地拎著茶壺跑了過去，碧珠掩鼻而笑。

潘有度繼續說道：“現在公所之內都是盯上了‘智慧女神號’回船的采單，雖然蔡、盧、石等人不拋頭露面，卻是各自都有馬前卒在前面幫著爭搶。雖然我們占有保商的天時地利，但絕不能掉以輕心，我想要盡快擬出一個周全的章程來去找山茂召和莫裏斯談，讓這件事盡快落實，斷絕其他人家的覬覦之心和非分之想。”

伍秉鑒表示同意潘有度的想法，“還是憲臣兄拿出一個章程來吧，我照做就是。”

潘有度搖搖頭，深沈地說道：“此次采單關系後面生意有無，事體重大，容不得馬虎，集思廣益，不要聽我一人片面之言。先前我們也是定了普茶和精茶兩套方案，一低一高，還差了一個中間兒的，我認為應該把這個缺漏應該填補上。”

伍秉鑒和葉上林對視了一眼，問道：“這中間兒如何個補法？”

坐在對面一直沒有出聲的齊海川接過話去，“說來這事也簡單，既然是中間兒，也就上下高低折中也就行了。方法有三，一是將精茶去掉那高檔包裝用上普通包裝減少成本，價錢自然而然就降了下來；其二是用上那高檔包裝裝上那普茶，價錢自然也會居兩者之中；其三最簡單，在精茶和普茶之間另選一種或幾種不上不下的茶葉品質也就行了。”

潘有度聽完，對伍秉鑒說：“你覺得怎麽樣？”

伍秉鑒聽著齊海川說的這些耳熟，好像是秉鏞和秉釤也曾和他這般說過，但現在聽來卻是對自己極為不利，如果照做，有可能自己先前的計劃和準備都會付之東流，這單生意好像也就和“元和行”沒什麽關系了，想到這裏，他答道：“我認為齊管家所言前兩者並不可取，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內外不符不稱，價格不上不下，沒有太大意義。至於這第三個法子倒是可以考慮，只是擔心茶品差異上下過小，咪唎堅人不會認這個賬。”

伍秉鑒的這一番話幾乎把齊海川講的全部否定了，他不能在這關鍵時刻失去自己的原則，退一步，就會潰不成軍。

潘有度沈吟了一下，說道：“秉鑒說的也是不無道理，這樣，先把這話撂這兒，多準備總比少準備強，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將潘有度送出大門外長長一段距離，又等見不到了影子，伍秉鑒才和葉上林轉身往回走，“東家，看來不單是敲打我們來了……”

“還有什麽？”伍秉鑒問。

葉上林咬著牙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卸磨殺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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