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伍秉鑒帶著葉上林、潘象及碧珠、景春一行五人來到了碼頭，準備再搭乘小船到法蘭西商人的堆棧島上去找山茂召。

景春悄悄用手一拽秉鑒的衣襟，用眼睛往旁邊斜了斜，小聲說道：“昨天我和你說的就是那幾個人，還另外有幾夥人，他們替換著來。”秉鑒看過去，見二、三人正在四處兜轉，確實是在打聽咪唎堅商船的消息。

葉上林聽了，說：“這一些都是小魚小蝦，鰲公自然是都遠遠地躲在了後面。東家，這都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不必掛在心上，我們已是捷足先登，任憑他們此時怎麽跳蚤也都是無濟於事了。”

伍秉鑒點了點頭，“葉兄，在沒有生意成交之前，還是小心為好，變數何時都是有的。一會見到山茂召，就要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葉上林笑著說：“東家，好在是這些鰲公們沒有如你這般遠見想到山茂召這個層面，否則的話，怕是那個法蘭西的堆棧島都要被這些人擁擠踩踏到海裏去了。”

一行人坐上了小船，來到了島上。山茂召見伍秉鑒帶來這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四人，表現的有些詫異，秉鑒分別做了簡單的介紹。

碧珠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到洋人不免緊張，又想到秉鑒讓她做通譯更是心裏沒底，心“咚咚”地跳的厲害，葉上林是明眼人，見她忐忑不安，在一旁用眼神加以鼓勵安慰。

而景春則是像個小大人似的站在秉鑒的身後，好像隨時要保護秉鑒不受傷害的樣子，表情很嚴肅，很莊靜。景春或許不知道，秉鑒之所以到哪裏都帶著他，就是為了讓他見世面，懂道理，經風雨，礪心志，長遠見。

潘象事先得了葉上林的囑咐不要多說話，也就閉上嘴巴三緘其口，做了一個本分的常隨模樣，他現在對葉上林可謂是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很是規矩。但潘象畢竟是潘家的代表，伍秉鑒讓他來當然是為了避嫌。

待坐下後，伍秉鑒看似隨意地說道：“山茂召先生，剛才經過碼頭時我見有多人打探貴國商船的消息……”

“是嗎？那些人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商船要來？”山茂召裝作不知情的奇怪樣子。

伍秉鑒非常平靜地答道：“不單是此時有人知道，就是前幾日在我們的公所裏，所有的行商，包括東印度公司的大班也都知道這件事了。我也理解閣下的心情，貴國商人久未與我十三行商人交易，此次有商船到來，廣而告之，撒撒名氣，這樣的想法都屬正常，無可厚非。但我們‘元和行’做事講究個魚水和諧，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認定了的事，定是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去做好的。”

山茂召是聰明人，他聽出了伍秉鑒的話外之音，連忙解釋說：“伍浩官，我想你是誤會我們了，一定是這島上的法蘭西醉鬼把消息透露了出去。你放心，這次的三艘商船一定是與你們‘元和行’交易。”

伍秉鑒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向山茂召要這句話的，沒有這句話，讓人安不下心來。

碧珠在一旁還是緊張的不得了，不停地用葉上林遞給她的毛巾擦汗。雖然目前還沒有用上她在中間翻譯什麽，但她生怕山茂召哪一句用洋語說出來聽不明白，也擔心秉鑒的話需要翻譯給山茂召聽時她說的不清楚，好在山茂召這個人是個中國通，否則這通譯的活也真是太難幹了。碧珠也對葉上林給她的照顧，在心裏非常的感激，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開口閉口說生意談買賣的掌櫃，竟然還有這樣一副細膩體貼的好心腸！

“山茂召先生，不知這商船還需幾日能到？”伍秉鑒問。

山茂召想了一下，然後很認真地說：“我估計就在這幾天。‘智慧女神號’一定是先到的，其他二艘也在十五日之內也會趕到，伍浩官今天不來找我，我明天也要派人去通知你的。但伍浩官，我要先聲明一點，看好了我們的貨物，是需要在船上支付全額的貨款後，我們才能卸貨，希望你能盡快做好這方面的準備。”

“閣下能否考慮以貨易貨？”伍秉鑒問。他怕山茂召不理解，又補充說道：“我的意思是用你的毛皮和我的茶葉相互交換。”

“No，No！”山茂召連連擺手，“這樣很麻煩，我們要一步一步來，你先付款讓貨物下船，接下去我們再談茶的事情。”

伍秉鑒和葉上林對視了一眼，葉上林說道“閣下說要采購6000擔茶葉，任憑哪一家短時間內都是難以湊齊這麽大量的，山茂召先生不及早定下來，我們擔心這樣會耽誤你們回船的。”

山茂召搖搖頭，生硬地說道：“你說的我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們大清帝國的茶葉是不缺少的。我們也一定要對品質和價格多多考察的，只有物美價廉的茶我們才會考慮。還有，我們並不著急回船，我們有的是時間來挑選，這個不需要你們替我們操心。”

葉上林冷冷一笑，“想必閣下也清楚，按照慣例，你們洋商無論是來船還是回船上的貨物，都應以為其作保的保商為首選生意對象，這是慣例，是規矩，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曾聽我們伍東家說，你們之間已經就回船的采單事宜談的差不多了，但此時我聽閣下話裏的意思，卻不像是那麽回事，是不是閣下將消息散布出去之後見有人踴躍上來而改變了最初的主意呢？”

“不是，不是像你想的這……”山茂召努力地想爭辯。

但葉上林並沒有個他機會，他繼續說道：“當初是我們東家主動找到閣下來談生意不假，但山茂召先生要清楚一點，閣下也是被東印度公司打壓得進退兩難走投無路，我們東家來，就好比是春風化春雨，彼此都是見了葉綠花開。我們大清國有句話用來形容不知道感恩的人叫‘過河拆橋’，也有句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教訓那些目光短淺的人，我想閣下應該不是我說的這兩種人吧？”

碧珠是冰雪聰明的女子，她知道葉上林說這番話的分量，也生怕他後面的話山茂召聽不懂，這翻譯起來也確實是難，所以他一邊努力地在腦子裏想著洋詞，一邊快速地翻起了隨身帶的那個互譯的小本子，忙得是不亦樂乎，別說，她還真是一字一板地說出來了洋話：“博恩則不弱智阿佛特可繞思穎，則問底一字瑞斯套的吐覆蓋則嘖盆。”（註：是Burn the bridge after crossing和The wound is restored to et the pain兩句話的音譯。）

伍秉鑒雖然專註地聽著葉上林與山茂召唇槍舌劍，並在心中盤算應付之策，但冷不丁聽到碧珠有模有樣字正腔圓地翻譯了“過河拆橋”與“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兩句話，暗下感到十分的驚訝，看來碧珠真是個有心上進的伶俐女子！葉上林同樣對碧珠報以會心一笑，表示由衷的讚賞。

山茂召被葉上林說的有點懵，也被碧珠的翻譯說服了！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再次激動地爭辯說：“你說的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們有權利選擇合適的行商與我們咪唎堅商人做生意，我可以給你們優先權，但是不符合我們的利益，我可以放棄你們。如果你們不給我們的商船作保商，我們的商船同樣可以停泊在黃埔碼頭！”

這次山茂召說話態度和上幾次與伍秉鑒見面事已是大有不同，明顯底氣足了許多，此時更是大相徑庭判若兩人！伍秉鑒當然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他說道：“山茂召先生，我能聽得出來，近些日子碼頭上的風吹草動，讓閣下在這島上多生了許多漣漪波瀾與聯翩的浮想。天下的生意從來都是公平交易，強買強賣不得，強扭來的瓜也不甜。關於我們合作的這件事，我看閣下並未有十分堅定的宗旨主張，當然，人各有志，這個強求不得，我們只待聞聽閣下的下一步消息也就是了。”

說完，伍秉鑒走出了山茂召的小會客室。

葉上林朝潘象的背後捅了一下，潘象知道這是讓他說話，也是自從坐到了這裏就沒容他說話，被壓抑的久了，他在後面朝山茂召大聲地喊了幾句：“我告訴你紅毛鬼，你不要不知趣，也不要蹬鼻子就上臉！我告訴你，要不是伍東家在中間撮合，我們‘同文行’，我這個潘家人，連來都不稀得來你這狗窩般的破地方！你真是自不量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到了你翻臉不認人遍地可以撒歡的時候了嗎……”

伍秉鑒聽了尷尬，忙轉過身來示意葉上林把潘象拉走。不管生意成不成，這也不能指著人家鼻子像個潑婦似的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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