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把秉鑒叫到了上房來，秉鏞、秉釤也在。秉鑒雖然不明所以，但隱約也能感覺得到自己又是要挨訓斥了。

“老三，剛才你大哥和你四弟與我說了一下咱家行號的經營情況，說你現在很是辛苦地在尋找上品茶源，我找你來就是想問問，若是這事久拖不決，可如何是好？除了老二正在專心備考，你們三兄弟都在做生意，家裏人跟著在一起合計合計，總比把擔子壓在你一個人肩上，只能自己悶頭想要好。”大奶奶很和氣地先開了口。

秉鑒說：“母親，那日我和大哥也是把這件事說了，因為咱家對茶品各方面要求都非常高，確實是不好尋找合適的茶商供應；另一方面，一些大的茶商知道咱家的境遇，對咱家信心不足，不敢與我們做生意。今日碰巧遇到了‘源泉行’的陳東家，他答應這幾天給介紹幾家茶商看看。”

“老三，咱家就非要整這麽高檔貨嗎？何苦非要這般為難自己？大家都是拿市面上的茶貨賣，同樣是賺銀子，我們為啥非要這般高調張揚？”秉釤說話雖然還是老腔老調，但言辭上還是比往日少了幾分對秉鑒的傲慢不遜。

秉鑒解釋說：“之所以這麽做，是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確實不想走尋常路，要做出我們‘元和行’的特色；二也是通過和咪唎堅人商談後，雙方已經達成的共識。”

“唉，可若是找不到茶源，這些話說出來也就沒有任何意義，屬於棄本求末，白費力氣。”秉釤說完，翻著白眼望向了天棚。

大奶奶看向了秉鏞，“你是老大，你就不能替老三想想什麽好主意嗎？”

秉鏞故作深沈地低頭想了一下，“其實辦法倒是有一個，如果三弟能聽得進去，按照我這個來做，獲利都得翻上幾番。”

秉鏞看了一眼秉鑒，接著說道：“那日我聽三弟說茶葉要層層包裝，而且每層包裝都要精致，這個我同意，所謂‘貨賣一張皮’就是這個道理。但裏面的東西就沒有這個必要，裝上市面上常見的茶葉也就可以了，我相信咪唎堅人沒那個眼力，嘴也沒那麽刁，看不出來，也品不出來個優劣好壞，這樣做下來，我們不單省去了諸多麻煩，又額外多賺了大筆的銀子，絕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秉釤聽了頓時來了興致，“大哥有如此好的主意怎麽不早說？誰也不怕銀子多紮手啊！說起這包裝來更好辦，我正好有個要好的朋友就是專業給各茶商提供包裝的，咱想讓他做什麽樣就什麽樣，要多花哨就有多花哨。”

“老三，你大哥和你四弟都說了，你是怎麽想的？”大奶奶問。

秉鑒沈吟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道：“大哥說的有一些道理，但我並不主張做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商品，咪唎堅人有沒有眼力，嘴刁不刁，其實並不重要，與我們的關系也並不大，什麽東西放在一個臺面上都是怕比，一比，就露了原形，孰優孰劣童叟無欺，誰都是能看的明白的。”

“我說你怎麽就這麽犟呢！大家說往東，你就偏往西，總要個與眾不同，難道旁人就都不如你？”秉釤坐直了身子，又上來了往常的激動模樣，“就說眼前這個事，別的行商都不這麽做，就你非要做；大哥說做做表面文章，你非要求根求蔓，這不是純有毛病缺心眼嘛！我和你說，到時候咱家供不上貨，眼看著別人把生意搶了去，到時候你哭都找不著調！”

秉鏞接著秉釤的話說：“四弟這番話雖然聽起來刺耳，可話糙理不糙，現在我們家不是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時候，說白了，沒到那個時候，也沒那個資格！求個穩穩當當，求個眼前多賺上銀子才是第一要務。新瓶裝舊酒有何不好？那茶葉上面也寫不出產地來，外形湯色口感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說好的，不見得別人就認為好，真是沒有必要在這上面較真兒。”

“老三，你大哥年齡比你大，生意上也比你有經驗，他剛才和你說的這番話，你真得往心裏去仔細琢磨琢磨。有時候人迷上了一條道兒，就容易順著這條道兒跑到黑，現在有人在一旁提醒著你，你可不能只當作耳旁風一意孤行，明顯著前面有南墻還要硬往上撞，那可就說不過去了。”大奶奶看似在開導著秉鑒，但態度上卻是越來越嚴厲起來。

“母親教訓的是，老三一會回去一定好好琢磨……”

秉釤一揚手，打斷了秉鑒的話，“嘚，嘚，還什麽一會回去一會回來的，這事做個決斷有那麽難嗎？老三，現在你就拿出個態度來，免得陰奉陽為口是心非，咱家裏人說話用不著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把戲。”

“我聽說那咪唎堅的商船也馬上就要到了，做什麽事情都要有個打個提前量才行，該定下的事真是必須要定下來了，越往後拖，越是遭罪。我是這麽想的，如果我們賣給咪唎堅人平常的茶葉，我和四弟認識這樣的茶商不在少數，可以和他們商談先把茶葉送來，待毛皮賣出去再給他們貨款，緩交貨款就等於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真是這樣定了，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根本也就不需要三弟再為此事這般勞心費神的了，你說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到此時，秉鏞終於把心裏話說的清楚明白。

秉鑒被逼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他知道，看來此時是必須要當著大奶奶及秉鏞、秉釤的面，自己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來，否則的話，他出不了這個門。

“母親，大哥、四弟，這件事還得按照既定的計劃來做，首先，我們伍家覆業就不能再走老路，走老路，我們的實力競爭不過同行，現在他們與洋商都做平常的茶貨，我們就必須要做精品才行，不和他們擁擠，才有出路；其次，難得咪唎堅人認同我們的想法，就應該乘勢而為，否則的話，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就難再尋覓了。”

伍秉鑒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再次，如果我們這次與咪唎堅人的貿易做的成功，必然引起同行的妒忌眼紅，他們也就不會再顧忌東印度公司怎樣，也不會在乎其他同行怎麽看，定是會趨之若鶩去找咪唎堅人生意的，有可能也會有人模仿我們這樣做，如果我們這次不講誠信，用次品茶葉濫竽充數，咪唎堅人下次定是不會再找我們合作的；最後，我也是答應了潘有度，若是咪唎堅人最終選擇了普茶，那這筆生意就全部由‘同文行’來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個已經沒法再更改了。”

“老三，你剛才說‘同文行’，這個和他們家有什麽關系？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回事？”大奶奶頗為驚訝地問。

秉鑒連忙解釋說：“母親，這次我們與咪唎堅人生意，是得到了潘家的支持，否則單靠咱家一己之力做不來。潘家為了避嫌，一直不讓說，怕傳出去眾同行對他家有想法。”

“那說來，潘家也要在這裏邊撈銀子了？”秉鏞問。

秉釤越加激動地說：“何止是撈銀子那麽簡單！你沒聽說潘家已經先下手為強，把最得便宜的章程都拿到手了嗎？我就說你老三，你玩腦力能比得了潘有度？就算你仨個，也頂不上人家一個啊！你看看人家選的這路子，既是省心，又是賺錢，你再看看你選的那野路子，聽著沒邊兒沒沿兒的，走起來，極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大奶奶沈下臉來，“老三，不是我說你，你這事做的就是不對，像與潘家合夥做生意的這等大事，你怎麽著也是要回來和我、以及你們幾個哥兄弟商量一下再做決定的。你這要是不說，家人還都被蒙在鼓裏，到時候真要是出了什麽波折的事，你怎麽向我和老爺解釋？說句不好聽的，都以為你吃裏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呢！”

“母親，都怪秉鑒考慮不周，請您恕罪，以後一定……”秉鑒連連向大奶奶賠罪。

“現在說這些馬後炮的話還有個屁用！你好自為之吧。”秉釤知道，自己打的如意算盤已經無望實現，氣哼哼地摔門而出。

大奶奶冷面霜眉，接著逼問道：“老三，我聽說你從外面領回一個半大不小的野小子，死吃死嚼的不算，還答應給他一兩的月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還有，我又聽說你找了個叫葉上林的做掌櫃，給了他一厘的頂身股，你是不是認為那外人能力就比家人強，就比家人要待你好？我怎麽看你六親不認裏外不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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