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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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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廣州府,潮濕、悶熱,讓人無處遁形。

伍家父子正在自家促狹的廳子裏議事。與其說是議事,不如說是在此生死攸關之時必須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

父親伍國瑩幼時家貧,不及成人就背井離鄉從福建來廣州賣甘蔗,巧遇廣州十三行總商“同文行”的東家潘啟,潘啟聽他言語知是泉州同鄉,又見其伶俐可愛,遂領回行內讓他做了小夥計,後幾經歷練被委任為帳房先生。“同文行”在十三行內深耕多年自是根深葉茂,伍國瑩能成為“同文行”的賬房先生統攬龐雜的財務,除了裏外受人尊重禮遇,也在個人收入上獲得了潘啟豐厚的回報。又因“同文行”做的都是與洋商的生意,這也讓伍國瑩開闊了眼界。

五十五歲那年,伍國瑩征得潘啟的同意,離開潘家自己準備開創一番事業。潘啟動用人脈關系,游說粵海關任命其為行商,但伍國瑩出於種種考慮,他拒絕了潘啟的好意,最終選擇了去做鹽商。但誰也想不到,看似一本萬利的生意,到了他伍國瑩的手上卻成了巨額虧本的買賣,最後賠的是一塌糊塗。伍國瑩後悔了,只好硬著頭皮再去找老東家潘啟幫忙,又東拼西湊了五萬兩銀子入了十三行,行號為“元和行”,商名“浩官”。

“元和行”的第一筆生意就是給東印度公司“諾斯勳爵號”商船作保商。所謂“保商”是清朝廷對外貿易的一項基本制度,即洋商的商船到達廣州黃埔港,均須保商擔保並代其繳納稅款,並負責船上所有人員的吃喝拉撒及監督他們的守法行為,一旦出了任何問題,保商負全責。當然,做保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不但可以獲取洋商的報酬,而且可以優先進購船上的貨物獲取巨額的利潤。

但令伍國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包攬下了“諾斯勳爵號”的全部貨物,幾經分銷卻並沒有賣得出去!天大的麻煩也就此而來!一方面,東印度公司沒有拿到貨款,如果“元和行”不能及時將本息給付東印度公司,這就造成了所謂的“行欠”,朝廷對此懲罰極嚴,不單伍家的全部家產要被充公,家人也要被發配到伊犁充軍;另一方面,不能將關餉及時繳付給粵海關更是重罪。

窗外剛才還是明晃晃刺得人睜不開眼的驕陽天兒,突然間烏雲壓境,不一會的光景就洶湧漫垂到了屋檐下,好像隨時要撞進廳子裏來將其吞噬淹沒。壓抑之下,讓身處其中的人倍感沈重,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伍國瑩臉上愁雲密布,面前還有他的四個兒子個個同樣是神情凝重。

坐在條凳上的老大秉鏞先說了話,“爹,我算了一下,欠東印度公司的貨款本息加上應繳給粵海關的關餉合計近三十萬兩銀子……”

伍國瑩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秉鏞的話,“這些不用說,爹比你們誰都清楚,你就說說如何打算的吧。”

“逃之夭夭!”

秉鏞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四個字,說完擡頭看看憔悴不堪的父親,繼續說道:“爹,與其家產被充公,我們一家老小被流放,莫不如遠走高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先找一個僻靜之處暫且安身,等過個三年五載這陣風頭過去,我們再圖東山再起。”

“我同意大哥的想法。”

站起來說話的是老四秉釤,“此時我們伍家山窮水盡,叫天不應喊地不靈,如果我們坐以待斃被充軍流放,留給我們的只能是死路一條,還真不如大哥所言做一線垂死掙紮來得劃算。再說,我們只是商家走逃,不比江洋大盜悍匪逆賊等大惡之人犯了事,地方衙門和朝廷未必會將此事緊抓不放。”

老二秉鈞聽了連連搖頭,“我們不能走舉家逃亡這條路,那樣我們伍家將身陷囹圄桎梏之中永無出頭之日!大哥和四弟你們想想,我們欠的可是洋商的貨款,事關朝廷的體面尊嚴,有可能到最後皇上都會親自過問此事,如果我們走逃那可就犯下了彌天大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裏是僻靜之處可容我們棲身?我們做那一線掙紮又有何用?再加之粵海關的關晌稅負事關軍國大計四方用度,朝廷上下多少只眼睛盯著呢,哪處衙門都是不敢懈怠散漫的,有可能我們這邊稍稍一有風吹草動,衙門那邊早已嚴陣以待了,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呢!所以此事一定要小心計議,容不得我們莽撞行事。”

一陣疾風刮過,廳子外面塵土雜屑飛揚起來,天昏地暗。又見幾道霹靂閃現連接天地,再聽得“轟隆”一聲悶雷響過,驟雨傾盆而下。再往窗外看,已是一片蒙蒙茫茫,再也見不到它物。

“老二,既然你說逃不得,你可有什麽好主意?” 秉鏞無可奈何地問。

秉釤接著秉鏞的話茬激動地說道:“是啊,老二,說來說去你不是還要我們坐以待斃吧?我和你說,我是寧可亡命天涯,也是不會甘受流放之苦的!並且這事宜早不宜遲應早作決斷,我想一會就收拾收拾,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我們要……”

“秉釤,聽你二哥把話說完……”伍國瑩心煩意亂,忍不住吼了一句,之後不停地咳嗽了起來,忙用手捂住了胸口。

聽老四秉釤這般質問,秉鈞只能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想還是要、要主動破產還債,退出行商之列,聽候發落,盡量爭取到寬大對待,然後再做打算。”

“爹,你聽聽老二這出的是什麽餿主意?如果按照他這個說法,那我們還用在這裏商量什麽!破產還債!束手就擒!這哪裏是什麽活路?”說完,秉釤一甩袖子,氣囔囔地坐在了凳子上。

秉鏞憂慮地說道:“按照往常的慣例,行商一旦因行欠破產,結局就是被流放充軍,老二說爭取寬大對待只能是一廂情願。我們無貴人相助替我們美言,手頭上又沒有大額銀子去疏通關系,最後註定是要被發配伊犁去的,去了伊犁也就有去無回斷了回頭路,根本再沒有出頭之日可期待。”

伍國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感嘆老天真是對自己不公,命運也是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想當初自己做夥計、做帳房先生時真可謂順風順水,為什麽輪到自己頭上做東家時就這番波折坎坷呢?!自己瞧著別人的臉色如履薄冰辛苦了大半輩子才有了做東家的資本,沒想到只二、三年的光景下來,所有的一切就要付之東流,而且眼前還要面臨家破人敗的境地,怎麽想,都是想不通,也讓人接受不了!

這期間只有老三秉鑒安靜地坐在凳子上一言未發。他生於乾隆三十四年(1769),今年十九歲,是個非常沈穩的年輕人。

伍國瑩看了看這個平時就少言寡言的三兒子,疲憊地問道:“秉鑒,是走是留,你也說說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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