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少年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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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少年游
00.
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孫悟空終於等來了觀音大士口中的師父——唐三藏。五百年的風吹雨打，磨鈍了他尖銳的心和傲骨，原本開朗聒噪的他變得沈默，通常可以看著天空，或者臉頰邊的螞蟻，呆呆的過一整天。
那個僧人站在他的面前，恍若神祗地低首，聲音聽起來似在輕嘆：“你可願隨我去取西經，普度眾生？”
孫悟空被重獲自由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毫不猶豫地磕頭跪拜，口中不住地重覆：“弟子拜見師父！弟子拜見師父！”
取西經需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每一難都艱難無比。於孫悟空而言，打妖怪是他的老本行，打贏了才正常，打輸了就未免太丟人。而孫悟空沒有輸給哪個妖怪，他輸給的是那個混淆黑白的唐僧。
唐僧騙孫悟空帶上金箍；
在遇上白骨精之時，唐僧是非不分硬生生趕走了一心為他著想的孫悟空，最後哭天喊地求著他回來；
唐僧總是一副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慈悲模樣，可最後往孫悟空心臟插刀最多的也是他。
…………
孫悟空經常來紫竹林，無非就是“觀音大士，你去救救我師父吧”、“觀音大士，我的師父不相信我”。頑劣成性的他盤腿坐在紫竹林裏，表情苦惱而難過，哪還是以前那個囂張跋扈、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白落問：“為了你師父，帶上金箍，禁錮自由，頂著被誤解的委屈還要為他鞍前馬後，值得嗎？”
孫悟空瞥了她一眼，好像她說的是什麽很可笑的話：“我有的選嗎？”
白落沈默了。
但是若是有重來一遍的機會，你可還會成為那一只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
01.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孫悟空坐在樹下，靠著樹幹叼著路邊不知哪扯來的草，雙手覆在腦後，活脫脫憂郁詩人的形象。不遠處，巨大的魚怪被架在了木架子上，通體焦黑。視線再往旁邊移一些，江流兒和傻丫頭正躺在地上睡得安靜。
白落找了一塊兒地，躺在那裏翻著肚皮曬太陽。
剛剛從懸崖上和孫悟空他們一塊兒跳下來，一行人全部蹦進了河裏，可憐白落一只狐貍硬生生地在水裏游出了犬類才會的狗刨……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然而就算白落想炸毛也炸不起來，因為她身上的毛全部濕噠噠的貼在身上。肚皮曬得差不多了，幾乎快要睡過去的白落把自己翻了個面趴在地上，瞇著眼睛，感受著風吹得自己身上的白毛隨風飄蕩，心情越來越好。
白落不知道江流兒是何許人也，竟然可以解開孫悟空五指山的封印，但是這一路上觀察下來，似乎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罷了。
莫非是古人所說的天機不可洩露？
這個問題太燒腦了，白落決定還是不去浪費這些腦細胞了。
陽光舒適，溫度正好。鼻頭上的大部分光被葉子遮去了，只漏下星星點點的暖意。從未感覺過太陽是如此溫暖和煦的存在，身上的寒意都被生生驅散。合上眼皮，似乎還可以感覺到骨頭一點一點被曬得酥麻軟化。
“狐貍。”
白落敏銳地動了動頭頂豎起的耳朵，從爪子中擡起頭望著出聲的孫悟空，歪頭表示疑惑。
孫悟空瞥了她一眼，表情萬分別扭，道：“過來吃魚。”
白落翻了個白眼把腦袋擱回去埋回爪子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肉。
孫悟空好像低咒了一聲，哼哼唧唧地站起來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森林裏。白落一驚趕忙站起來——這猴子該不會是生氣了所以丟下自己跑了吧？心中還在糾結要不要順著氣味找過去，孫悟空又從森林深處神出鬼沒地跑了出來，手上拿著足有白落半個臉大的桃子。
白落很想撲上去咬孫悟空一口洩憤，即使最後的結局是她崩壞了一口的好牙。
突然之間就不見了猴影，很嚇人……啊呸！很嚇狐貍的知不知道！
孫悟空啐了她一口：“呸，不知好歹的死狐貍。”隨後起身走到白落身邊坐下，將手中的桃子遞到白落的嘴邊，佯裝豪氣地揚聲道：“吃你的桃子！”
白落看著擋住了自個兒半張臉的桃子，隨後仰起頭看著沒什麽表情但是臉頰有些微紅的孫悟空，微怔。
孫悟空拿得手臂有些酸了，不耐煩起來，拿著桃子的猴爪子威脅式地抖了幾下：“吃不吃？不吃俺可就扔了！”
白落愉悅地瞇了瞇眼睛，身後的尾巴不由自主地甩起來，把地上的灰塵都掃得一幹二凈。
哢嚓一口，清甜的汁水流了滿嘴。
——原來猴子你也可以這麽溫柔啊。
“……呸！”
02.
本來好好的二人加二只動物的和諧旅行，在加上了前天蓬元帥豬八戒之後，變得更加熱鬧了不少。
孫悟空和豬八戒不大對盤，畢竟前塵舊緣還是擱在那裏的；江流兒倒是和豬八戒關系很好，後者偶爾還會興致高漲地帶著江流兒和傻丫頭去天上飛一圈。白落還是照舊窩在孫悟空的肩窩處，基本上都是處於沒睡醒的困倦狀態。
綠草的氣息鉆進鼻子裏，他們的歡聲笑語把這片草原染得生機勃勃。
白落看了看玩得正樂的江流兒，他的頭發似乎已經長長了不少，看起來都不像是個小和尚了。
——你打算把江流兒送回去嗎？
孫悟空悶悶地點頭：“嗯。”
——為了報恩，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報恩自然是有，但……”孫悟空躊躇了一下，隨後還是仰起頭一臉傲然，“俺怎麽能放兩個小屁孩兒自個兒回去！說出去豈不是汙了俺齊天大聖的名號！”
白落掃了掃尾巴，掃過了孫悟空的後腦勺，目光悠遠。
——那孩子還真是喜歡你，把你的事跡記得比你自己還清楚。
孫悟空得意洋洋：“那是！俺以前可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說罷，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緩緩低下頭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盯著自己手上的法印。
——現在也是。
白落溫柔的聲音剛落下，孫悟空立刻擡起頭轉過頭盯著她漆黑的雙眼，表情中帶著一絲清晰的迷茫和痛苦。
——我說，現在也是，你還是那個凡人心中的齊天大聖。
我知道，你從未變過。
03.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小客棧裏。
孫悟空側身坐在窗戶邊上，屈膝，手擱在膝蓋上，月亮把月光溫柔地撒在了屋頂上和他的身上，不知怎麽的，白落從他身上看見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寂寞。孫悟空的面容安靜，他靜靜地眺望著遠方，目光中透露著一股懷念。
江流兒手上拿著那個大聖的布偶逗著傻丫頭睡覺：“有了大聖保護我們，就什麽也不用怕啦。”
白落伸出爪子戳了戳那個做得簡陋卻被江流兒視若珍寶的布偶。
江流兒好奇地和白落對視著，最後把頭轉向處於憂郁之中的孫悟空：“大聖，你和白落姐姐認識多久了啊？”
別誤會，孫悟空才不會告訴江流兒白落這個名字，告訴江流兒的是豬八戒——當年在天庭的時候，白落跟著孫悟空也沾了不少光；再者說，人形的白落出落得也是亭亭玉立，好色的豬八戒曾經也想試圖勾搭白落，但很不幸的被孫悟空揍了好幾頓後終於安靜了。
白落也沒想到豬八戒記得自己，說實話，若不是翻了舊賬，她早已忘了有這樣一號人物的存在了。
大概是這樣的月色實在是美得讓人心醉，孫悟空難得沒有不耐煩，而是耐著性子回答：“幾百年了吧……太久了，記不清。”
白落跳出來嚴肅地在江流兒面前比劃著。
“七百……八十……二……年？這麽久啊？”江流兒驚叫起來。
白落很驕傲地點頭，順帶甩了甩尾巴。
江流兒疑惑地抓抓腦袋，一臉好奇地求解答：“那為什麽白落姐姐你不能變成人呢？還有說書的為什麽沒有提到大聖的身邊有一只狐貍呢？”
白落被打擊得差點捂著心口跑角落裏種蘑菇：“……”
……呵呵，一直都是猴子在怒刷存在感，我存在感太低怪我咯？
04.
寧靜的夜被妖怪的圍攻所打亂，孫悟空沒了法力，可身手還是和往昔一樣矯健狠厲，眾妖在他手裏討不到一點兒好處。白落也發了狠，隨便逮到一個妖怪撲上去就是一陣亂抓亂咬，那股拼命勁兒也嚇退了不少妖怪。
孫悟空把白落護在身後，低吼著：“快走！快帶江流兒走！”
白落看著孫悟空高大的背影，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去拜師學藝的路上，那時還年幼的孫悟空也是這樣擋在自己的面前，沒有一身法力還要拼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那時的他，就向自己許諾一定會保護好她。
——小心。
白落轉身借著靈活的身子跑上樓，老板娘正在試圖抓江流兒和傻丫頭。孫悟空拼命的模樣還在眼前晃悠，白落怒從心起撲上前咬住了老板娘的脖子，而後帶著江流兒他們從後門逃竄出去。
妖怪窮追不舍，孫悟空越來越吃力，卻還是將他們送上了船。
局勢原本大好，然而妖王一出現就立刻反轉——沒有法力的孫悟空根本不是混沌的對手，苦戰許久仍舊敗下陣來。混沌不屑地抓走了傻丫頭，面色冷冽輕蔑，視線一轉白落全身的毛都倒豎了起來，眨眼間已然撲了上去。
混沌冷哼：“不自量力。”
他隨意地一揮手，白落就覺得腹部一痛，口中一片腥甜，躍至半空的身子就這樣跌落下來。孫悟空跪在一旁，欲站起來去接白落，最後還是腳一軟跪倒在地。
摔在地上的一剎那，白落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裂開來了，痛楚幾乎席卷掉她所有的思緒，四肢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混沌忽然發現什麽似的，盯著白落瞇眼，摸了摸下巴：“竟然是只千年雪狐……”
他忽然伸手在虛空中一抓，白落的身子已經軟軟地飛向混沌。
混沌將縮成一團白毛的白落拎在手裏，表情似乎在嘲笑：“齊天大聖？不過是只臭猴子。”
孫悟空目眥盡裂地瞪著混沌，看起來全身都要燒起來了：“你給俺老孫把白落放下！”
混沌沒搭理他，拎著已然昏厥的白落飄然而去。
“白落——！！！”
05.
“你覺得，那只臭猴子會來救你？”
混沌站在關在籠子裏的白落面前，看著自己修長的指甲一臉陶醉。
白落默默地把臉轉了過去，她覺得再多看這家夥一秒她都有可能吐出來。
“很快，你就會和這群孩子一起死去了，怎麽樣？千年狐妖死得如此憋屈，難道就沒有別的話想說？”
白落打了個哈欠。
——吵死了，變態。
混沌臉色一變，黑著臉拂袖而去。
被抓到這裏來也有好幾天了，白落一直和這群被抓來的小孩子們呆在一起——小孩兒就是小孩兒，一點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依然活得心安理得，甚至還有心思揪著白落的尾巴玩。
突然之間就有些懷念過去那個和孫悟空一起生活在花果山上的、什麽法術都不會的自己。
那時的時光是幸福如斯，似乎一輩子的時光都可以在每日的吵嘴中消磨掉。
猴子會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因為他答應過我，所以他一定會來。
白落盯著眼前的籠子，突然張口開始咬，咬得滿嘴都是血。牙齒痛，爪子也痛，眼睛也好痛……猴子你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毫不違心地說，白落比起了解自己還是更加了解孫悟空，所以孫悟空最後還是如她所料地來了。
混戰再一次開始。
化成了原形後的混沌妖力更為強大，扭曲的蟲身不停地蠕動著。江流兒跑過去想幫孫悟空，混沌一擊落下，電光火石之間，白落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沖向江流兒所站的地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叼住江流兒的領子將他甩向孫悟空。
巨石毫不留情地在下一秒落下，白落被徹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在叫囂著疼痛，白落連動一動耳朵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碎石被挖開，一絲光亮透進來。白落吃力地睜開眼睛，孫悟空那張熟悉的猴子臉映入眼簾。孫悟空顫抖著手把臟兮兮的白落從石頭堆裏小心翼翼地捧出來，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狐貍……”
白落察覺到了孫悟空雙手的顫抖，用盡最後的力氣舔了舔他的手背。
萬千畫面在眼前流轉，熟悉的、陌生的、執著的、不悔的……
白落眼眶漸漸濕潤了起來。
猴子，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你看，你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齊天大聖呢，我做到了……
千年功力一朝散，可我從未後悔過。
我知道，你是萬千人的大聖，可在我心中，你是我一人的猴子。
濃稠的黑暗傾襲而來，孫悟空撕心裂肺的喊聲在耳邊逐漸遠去：“白落——！！！！”
06.
恢覆法力之後，孫悟空把江流兒一行人送回了城鎮裏，和豬八戒道了別，獨自一人回到了花果山。花果山一如既往的熱鬧，被銷了生死的猴子猴孫們擁簇著孫悟空回到水簾洞，有小猴子詢問：“大王，白落姐姐呢？”
孫悟空手頓了一下：“她睡著了。”
小猴子們面面相覷：“那白落姐姐要睡多久呀？”
“……很久……吧。”
孫悟空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坐在水簾洞裏的石床上，手撐著床沿，突然感覺到手感有些不對。有所察覺地翻開鋪在床上的墊子，上面的字跡讓孫悟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麽寫？”
——“你刻給我看看。”
——“猴子你先別睡，把名字給我刻完啊！”
石床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白”和端端正正的“落”，一看就知是出自兩個人之手。
“白落”的名字下面，還刻著“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字樣。
刀刀深刻，字字入心。
孫悟空摩挲著這幾個字，忽然很想念那只聒噪的狐貍。
07.
孫悟空找了白落很多年。
可是他怎麽找都找不到白落。
他原本覺得，就算是白落死了也會有魂魄，只要有魂魄，他就可以把白落救回來。孫悟空去了龍宮，搶了龍王的“定顏珠”保護白落屍身不腐，本人一直奔波在這個世界尋找著白落的魂魄。
孫悟空去求觀音大士，求她找白落的魂魄。
觀音大士搖頭嘆息，虛空中畫了個圈：“你自己看吧。”
孫悟空呆呆地看著玄關鏡裏的畫面，白落或生動活潑，或冷靜自持。
——原來如此。
“白落為你散的，不止是千年的法力，還有自己的魂魄。”
——難怪生死簿上找不到白落的名字。
孫悟空神色淡淡的，卻啞著嗓子開口問：“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觀音大士還是搖頭：“一切都是命數。”
08.
孫悟空又走過了很多的地方。
——“……我總不能以後都叫你猴子吧？”
沒事，你叫吧，只要你樂意。
——“猴子，你帶我走吧，不管去哪我都跟著你。”
得，俺再也不嫌你煩了，俺帶你走。
——“因為有你在。”
……嗯，所以別怕。
——“猴子最厲害了。”
嘖，這話用不著你說。
回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無論你走到哪裏，回憶總是牛皮糖似的永遠跟在身後，怎麽甩也甩不掉。
孫悟空越是想要忘記白落，有關白落的回憶就印刻在腦子裏，而且越來越清晰。
忽然之間，孫悟空就在一個月夜記起來，他曾經對白落說過——
“我會保護你的。”
“我怎麽可能讓你死。”
孫悟空太過狂傲，他以為他無所不能，所以他誇下海口，最後卻沒有做到。
09.
孫悟空最後還是回到了花果山啃桃子。
因為白落說過，花果山的桃子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桃子，沒有之一。
他坐在山頭眺望遠方，有風吹過臉頰，像極了記憶中白落拂過臉頰邊的柔軟蓬松的尾巴。
瞇了瞇眼，恍惚之間，孫悟空似乎看見白落歪著頭，對著他巧笑倩兮地喚道：
“猴子。”
孫悟空低低地呢喃：“……白落。”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解惑的番外。
☆、【番外章】三世夢
【番外章】三世夢
【第一世】
01.
黑漆漆的電影院裏，只有占據了整面墻的屏幕上散發著幽幽的光。電影院只坐著零星的幾個人，零零散散的像是缺了牙的牙床。火熱的暑假，電影院裏卻吹著足以涼透人心的空調，絲絲冷風不甘落後地鉆進身體裏去。
白落鼻梁上架著3D眼鏡，屏幕上充滿沖擊力的畫面映入眼簾，紅得妖冶的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齊天大聖孫悟空即使力戰眾天神也不見得落得了下風。鬧天空、鬥天兵，對他而言只是撓癢癢一般的兒戲罷了。
孫悟空仰起高昂的頭顱，眉目間滿是不屑。
而眨眼間，他手腕上的法印禁錮住了他的法力。下個瞬間，如來反手將他壓在五指山下困入深山封於層層冰塊之中，不甘的表情也被定格成了五百年不變的畫面。那雙眼睛盈滿了怒意，憤憤地盯著一臉沈靜似乎一直看著他得如來。
如果可以，孫悟空大抵會破冰而出舉起金箍棒和如來佛祖大戰個三百回合以洩心頭之憤——然而此時此刻的他，被封印了法力、禁錮了自由。
即便傳說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是如何向往的存在，此刻的他也不過是個被封在五指山下的毛頭猴子。
手上的法印讓他痛苦，被禁錮的自由讓他心生怨憤，而百年萬年中，唯有那一身的傲骨沒有任何改變。
“阿姨，大聖會出來嗎？”年幼的外甥女好奇地擡起頭看著她。
“當然會，”白落低下頭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堅定，“因為他可是大聖啊。”
無論如何我都堅信他可以沖出五指山、再披上那張揚的披風、踏著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的筋鬥雲，去他所有想去的地方——只因他是齊天大聖。
——我心中永遠的神。
02.
“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呀，落落？”
“什麽都可以嗎？”年幼的白落睜大了雙眼，大眼睛中閃爍著別樣的期待，“我想要大聖的玩偶！”
——這樣的對話時常出現在白落十歲前的歲月裏。
身為八零後的一員，白落對於齊天大聖的熱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小時候，白落家裏條件不好，閑時只能一家子擠在小房間裏一同看著六小齡童版本的《西游記》，過後十年看起來算是粗制濫造的特效在當年也是精品中的精品。
和現在那些為了人氣而故意拍出的流水賬一比，《西游記》實在是好太多了。從人物到劇情，從畫面到配樂，從未辜負過其頭頂上的“經典”之名。
《西游記》也是伴著那個時代孩子們過暑假的消暑聖品。每次看見屏幕上握著金箍棒笑得肆意張揚的孫悟空將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之時，孩子們總會忍不住拍手稱好。隨手撿一根比自己還高的竹竿站上高大的石頭，將竹竿揮舞得呼呼作響，白落偶爾也會學著大聖的模樣，高喊一聲：“呔！吃俺老孫一棒！”
如今一眨眼，白落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
學習、工作、人際關系，沒有一項不是壓在頭上和大聖頭上的金箍有的一比的麻煩事。白落鬧得心煩，有時只好躲進自己的房間看看大聖的圖片消遣解悶。無論是哪一版的大聖，在白落眼裏都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沒人可以理解在白落心中，童年時期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占了多少重要的位置。
那是執念，經年累月也不曾磨滅的執念。
小時候種下的種子，通常可以長出超乎所有人預料的茁壯植物。
電影院裏，片尾曲放至結尾，白落仍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小侄女側過身來，擦了擦白落的眼睛，疑惑道：“阿姨，你哭什麽呀？”
“沒什麽，”白落笑得坦然，眸中有萬千流光在流轉，“我是高興。”
我是高興，我心中的英雄，大聖，他真的回來了。
03.
白落很慶幸現在的孩子還是有記得大聖的。
瞅瞅現在的零零後們，要麽，就總是嚷嚷著要看美國大片；要麽，就是追著屏幕上舞臺上那些閃耀的明星小鮮肉亂跑，誰還會去在乎九零後和八零後童年裏的大聖？
熒幕裏的大聖的形象在人們的記憶裏逐漸消退，書信被更為方便的電子信息取代，當初能支撐著所有人往前走的精神力量也在這個快速發展的經濟社會逐漸解體、遺忘。饒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七十二變，火眼金睛，也只能成為斑駁記憶裏的一抹亮麗色彩。
精神力量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它可以帶給人無盡的動力，會告訴你前進的方向何在，這是物質力量遠遠比不上的。
外甥女看完《大聖歸來》，興奮得手舞足蹈，模仿著電影裏江流兒的樣子，說著殘缺不整的臺詞，模樣憨厚而搞笑，和幼年時模仿孫悟空的她有的一拼。玩鬧到一半，外甥女看上了影院外在賣的大聖泥偶：“阿姨阿姨我要這個！”
白落定睛一看，一位老爺爺身上掛著很多玩偶，正招呼著路邊的小朋友過來買。
那個泥偶做得很粗糙，只能勉強可以辨認出大聖的樣子。白落本不想買，但是想想這大半夜的，一個老人家出來賣東西也不容易，看外甥女也是喜歡得緊，想了想還是掏錢買下了。
五顏六色的泥偶入手，溫熱的手感讓白落有剎那間的晃神。
白落似乎可以看見那個齊天大聖正咧開嘴，沖她笑得極為囂張得意。
04.
昏暗的房間裏，有力的音樂|透過耳機傳進耳朵裏。白落坐在電腦前，幽幽的熒光從電腦屏幕上散發出來照在她的面頰上，通紅的雙眼半隱匿在眼鏡後面。
隨著音樂的播放，她正在瀏覽的網頁新聞也拉到了最底下，溫熱的淚不聽話地從眼睛裏跑出來滴在電腦桌上，宛若一彎盛放著千言萬語的小小湖泊。
“狂歌一棒指蒼穹，破淩霄幾重
紫冠金甲立長風，誰人堪撼動
殺氣三時震雲湧，千裏敵難逢
怎教白骨作孤峰，獨嘗烈酒濃……”
“磐石孕靈根，心碎日月生
身如玄鐵心似明鏡本無塵
撼三界齊天聖，彩霞繞金身
成佛或成魔，峙長空對天問……”
“《大聖歸來》從準備到上映一共花了8年時間，成本超過1000萬美元，期間更是遇到因資金不足而不得不刪減動畫形象的困難。”
哪怕耗時如此之久，哪怕初期因為被別的電影圍堵而導致票房慘淡，但是大聖最後還是站到了我們的面前不是嗎？那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會跑會叫會流淚的大聖啊。制作人捧著自己誠意滿滿的心，將我們的童年送到了我們的面前。
“大聖是不會死的。”
“大聖會永遠活在每一個人的心裏。”
05.
大聖是不會死的，可是人是會的。
白落死在了癌癥的手中，臨死之際手中還握著那個在路邊買的泥偶。
她向上天許願：若是可以，請讓她回到過去，去找那個齊天大聖孫悟空。
白落沒想到的是，她許下的願，老天爺聽見了。
她轉世回了唐代，變成了一只小小的雪狐。
【第二世】
01.
迷霧重重，紫竹林裏一派祥和。諸人皆在觀音大士的帶領下低首合眼專心念經。那一串串的符號，織成了有力的鎖鏈，一圈一圈將紫竹林綁的愈發緊縮。
念的是經，而鎖住的，卻是人心。
日覆一日念經參禪、與世隔絕的日子，早已可以將人心中所有的雜念磨得一幹二凈連渣都不剩下。心是愈發地平靜了，然而原本靈活的思緒也在這平靜的日子裏變得遲鈍。表情少了，內心的活動少了，這紫竹林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這妖魔當道的世界，能有個安靜的去處並不是壞事，如此安全的棲身之地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白落知道自己本該知足。
白落本是雪山上的靈狐一只，經千年得以化作人形，這一生從未害過人，只憑借天地精華專心修煉。後遇上虎妖，不敵，臨死之際被觀音大士所救。觀音大士不忍白落就此命喪黃泉，又喜白落的性子和佛性，幹脆將她收做座下弟子。
一過就是幾百年。
如今的白落已經從當初不谙世事的野狐成了觀音座下最有佛性的弟子之一，總是一襲白衣清淡如蓮的她很難讓人想到她是只狐妖。
即使現在的白落早已不是狐妖了。
“師父，玉帝派人求見，”弟子行了一禮，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有妖猴為患天庭，還請師父將此猴收服。”
觀音大士沒有立刻接話，低眉手上掐指一算才問道：“那妖猴可有說自己的名號？”
“回師父，他自稱是齊天大聖。”
吧嗒一聲，白落手中的念珠忽然斷裂，圓潤的珠子一顆顆地落在地上，跳動著滾落到了她的腳下。
落下的珠子像是白落眼中看不見的淚。
02.
霞仙光染得半邊天如夢似幻，有神鳥在溫潤的光華裏展翅而飛，悅耳的鳴叫仿佛有拂去心頭的塵埃的力量，滌蕩著心靈。
自那孫悟空鬧天宮過去也有一段時間了，玉帝在天庭給他安排了個養馬的閑職——弼馬溫。聽起來好聽威風，實際上不過是個馬夫。孫悟空不知這官階如何，只道是自己已經位列仙班從此便是天上赫赫有名的神仙了。
殊不知，這件事在天庭眾仙眼中，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一年的蟠桃會，觀音大士因在靜心修煉無心來參加，便命白落代為出席。觥籌交錯，攀炎附勢，天庭不過是又一個人間的縮影罷了，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每個人都想為自己的未來鋪平道路。
白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言不語閉眼念著清心咒，不讓這些不堪的話入耳。
她心中也是明白了幾分觀音大士不願來參加此等宴會的原因了。
坐在這裏的神仙，有幾個不是凡人肉體修煉多年而得的正果？當初的劣根性根本無法根除，雖法力在身權力在手，可內心依舊是那汙濁的凡人。都說仙佛一家，可仙與佛之間，一直隔著一道厚厚的墻壁。
若是無佛緣，任誰都無法跨越那道墻壁。
白落坐得有些乏了，起身告退，孤身一人走到蟠桃園想要遠離這汙濁的地方。微風拂面，衣動而心不動，跟著觀音大士修煉了那麽多年，白落早已心如止水。
有吵鬧聲自前方傳來，白落轉身欲走，那邊的人卻已一個跟頭躍到了白落面前。
定睛望去，來人是一只猴子，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踏藕絲步雲履，頭頂鳳翅紫金冠，全身上下金光閃閃，威風凜凜，矯健的身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
不消多想，白落便可認出這猴子便是曾經多日成為他人口中話題主人公的孫悟空。
畢竟，能在天庭這樣不合規矩來去自如的人，除了玉帝王母白落也想不出別人了。
白落面色平靜，內心卻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心中好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吶喊。
她一遍一遍執著地帶著哭腔重覆：大聖——
03.
一身金光的他站在群神中間，一杵金箍棒，踏著七彩的雲，紅色的長披風在空中獵獵飛揚，淩厲狂傲的話語從口中吐出：
“我若成佛，天下無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眾神皆怒，紛紛使出看家法寶往他身上招呼而去，霎時間風雲忽變，狂躁的風聲聽起來像是孫悟空的怒吼。紛亂的兵器碰撞中，火藥味濃濃的話語如同利刃一般割裂壓倒性的局勢。
“天若壓我，頂破那天；地若拘我，粉碎那地！”
孫悟空頭頂著鳳翅紫金冠，視線掃視間便有一股子的氣勢油然而生。被稱為定海神針的金箍棒在他手中便是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神兵利器，隨手一掃就是千百的天兵天將。
“我要這天再遮不了我眼，我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
金箍棒在他手中揮舞得密不透風，說是攻擊卻比表演更加的賞心悅目。萬丈金光令人眩目，那張一臉毛的猴子臉寫滿了怒意，吐出的句子更是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赤色的火眼金睛仿佛能將天宮生生的燒出洞來！
“天要滅我，我便滅天！”
…………
白落站在包圍圈之外，觀音大士的身邊靜靜地觀戰，手卻不由自主地捏得死緊。
孫悟空說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任何一句都足以置他於死地，可他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
即便如此，他逞強的後果也只是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
可是孫悟空依然是孫悟空，哪怕被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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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孫悟空終於等來了觀音大士口中的師父——唐三藏。五百年的風吹雨打，磨鈍了他尖銳的心和傲骨，原本開朗聒噪的他變得沈默，通常可以看著天空，或者臉頰邊的螞蟻，呆呆的過一整天。
那個僧人站在他的面前，恍若神祗地低首，聲音聽起來似在輕嘆：“你可願隨我去取西經，普度眾生？”
孫悟空被重獲自由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毫不猶豫地磕頭跪拜，口中不住地重覆：“弟子拜見師父！弟子拜見師父！”
取西經需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每一難都艱難無比。於孫悟空而言，打妖怪是他的老本行，打贏了才正常，打輸了就未免太丟人。而孫悟空沒有輸給哪個妖怪，他輸給的是那個混淆黑白的唐僧。
唐僧騙孫悟空帶上金箍；
在遇上白骨精之時，唐僧是非不分硬生生趕走了一心為他著想的孫悟空，最後哭天喊地求著他回來；
唐僧總是一副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慈悲模樣，可最後往孫悟空心臟插刀最多的也是他。
…………
孫悟空經常來紫竹林，無非就是“觀音大士，你去救救我師父吧”、“觀音大士，我的師父不相信我”。頑劣成性的他盤腿坐在紫竹林裏，表情苦惱而難過，哪還是以前那個囂張跋扈、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白落問：“為了你師父，帶上金箍，禁錮自由，頂著被誤解的委屈還要為他鞍前馬後，值得嗎？”
孫悟空瞥了她一眼，好像她說的是什麽很可笑的話：“我有的選嗎？”
白落沈默了。
但是若是有重來一遍的機會，你可還會成為那一只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
01.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孫悟空坐在樹下，靠著樹幹叼著路邊不知哪扯來的草，雙手覆在腦後，活脫脫憂郁詩人的形象。不遠處，巨大的魚怪被架在了木架子上，通體焦黑。視線再往旁邊移一些，江流兒和傻丫頭正躺在地上睡得安靜。
白落找了一塊兒地，躺在那裏翻著肚皮曬太陽。
剛剛從懸崖上和孫悟空他們一塊兒跳下來，一行人全部蹦進了河裏，可憐白落一只狐貍硬生生地在水裏游出了犬類才會的狗刨……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然而就算白落想炸毛也炸不起來，因為她身上的毛全部濕噠噠的貼在身上。肚皮曬得差不多了，幾乎快要睡過去的白落把自己翻了個面趴在地上，瞇著眼睛，感受著風吹得自己身上的白毛隨風飄蕩，心情越來越好。
白落不知道江流兒是何許人也，竟然可以解開孫悟空五指山的封印，但是這一路上觀察下來，似乎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罷了。
莫非是古人所說的天機不可洩露？
這個問題太燒腦了，白落決定還是不去浪費這些腦細胞了。
陽光舒適，溫度正好。鼻頭上的大部分光被葉子遮去了，只漏下星星點點的暖意。從未感覺過太陽是如此溫暖和煦的存在，身上的寒意都被生生驅散。合上眼皮，似乎還可以感覺到骨頭一點一點被曬得酥麻軟化。
“狐貍。”
白落敏銳地動了動頭頂豎起的耳朵，從爪子中擡起頭望著出聲的孫悟空，歪頭表示疑惑。
孫悟空瞥了她一眼，表情萬分別扭，道：“過來吃魚。”
白落翻了個白眼把腦袋擱回去埋回爪子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肉。
孫悟空好像低咒了一聲，哼哼唧唧地站起來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森林裏。白落一驚趕忙站起來——這猴子該不會是生氣了所以丟下自己跑了吧？心中還在糾結要不要順著氣味找過去，孫悟空又從森林深處神出鬼沒地跑了出來，手上拿著足有白落半個臉大的桃子。
白落很想撲上去咬孫悟空一口洩憤，即使最後的結局是她崩壞了一口的好牙。
突然之間就不見了猴影，很嚇人……啊呸！很嚇狐貍的知不知道！
孫悟空啐了她一口：“呸，不知好歹的死狐貍。”隨後起身走到白落身邊坐下，將手中的桃子遞到白落的嘴邊，佯裝豪氣地揚聲道：“吃你的桃子！”
白落看著擋住了自個兒半張臉的桃子，隨後仰起頭看著沒什麽表情但是臉頰有些微紅的孫悟空，微怔。
孫悟空拿得手臂有些酸了，不耐煩起來，拿著桃子的猴爪子威脅式地抖了幾下：“吃不吃？不吃俺可就扔了！”
白落愉悅地瞇了瞇眼睛，身後的尾巴不由自主地甩起來，把地上的灰塵都掃得一幹二凈。
哢嚓一口，清甜的汁水流了滿嘴。
——原來猴子你也可以這麽溫柔啊。
“……呸！”
02.
本來好好的二人加二只動物的和諧旅行，在加上了前天蓬元帥豬八戒之後，變得更加熱鬧了不少。
孫悟空和豬八戒不大對盤，畢竟前塵舊緣還是擱在那裏的；江流兒倒是和豬八戒關系很好，後者偶爾還會興致高漲地帶著江流兒和傻丫頭去天上飛一圈。白落還是照舊窩在孫悟空的肩窩處，基本上都是處於沒睡醒的困倦狀態。
綠草的氣息鉆進鼻子裏，他們的歡聲笑語把這片草原染得生機勃勃。
白落看了看玩得正樂的江流兒，他的頭發似乎已經長長了不少，看起來都不像是個小和尚了。
——你打算把江流兒送回去嗎？
孫悟空悶悶地點頭：“嗯。”
——為了報恩，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報恩自然是有，但……”孫悟空躊躇了一下，隨後還是仰起頭一臉傲然，“俺怎麽能放兩個小屁孩兒自個兒回去！說出去豈不是汙了俺齊天大聖的名號！”
白落掃了掃尾巴，掃過了孫悟空的後腦勺，目光悠遠。
——那孩子還真是喜歡你，把你的事跡記得比你自己還清楚。
孫悟空得意洋洋：“那是！俺以前可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說罷，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緩緩低下頭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盯著自己手上的法印。
——現在也是。
白落溫柔的聲音剛落下，孫悟空立刻擡起頭轉過頭盯著她漆黑的雙眼，表情中帶著一絲清晰的迷茫和痛苦。
——我說，現在也是，你還是那個凡人心中的齊天大聖。
我知道，你從未變過。
03.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小客棧裏。
孫悟空側身坐在窗戶邊上，屈膝，手擱在膝蓋上，月亮把月光溫柔地撒在了屋頂上和他的身上，不知怎麽的，白落從他身上看見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寂寞。孫悟空的面容安靜，他靜靜地眺望著遠方，目光中透露著一股懷念。
江流兒手上拿著那個大聖的布偶逗著傻丫頭睡覺：“有了大聖保護我們，就什麽也不用怕啦。”
白落伸出爪子戳了戳那個做得簡陋卻被江流兒視若珍寶的布偶。
江流兒好奇地和白落對視著，最後把頭轉向處於憂郁之中的孫悟空：“大聖，你和白落姐姐認識多久了啊？”
別誤會，孫悟空才不會告訴江流兒白落這個名字，告訴江流兒的是豬八戒——當年在天庭的時候，白落跟著孫悟空也沾了不少光；再者說，人形的白落出落得也是亭亭玉立，好色的豬八戒曾經也想試圖勾搭白落，但很不幸的被孫悟空揍了好幾頓後終於安靜了。
白落也沒想到豬八戒記得自己，說實話，若不是翻了舊賬，她早已忘了有這樣一號人物的存在了。
大概是這樣的月色實在是美得讓人心醉，孫悟空難得沒有不耐煩，而是耐著性子回答：“幾百年了吧……太久了，記不清。”
白落跳出來嚴肅地在江流兒面前比劃著。
“七百……八十……二……年？這麽久啊？”江流兒驚叫起來。
白落很驕傲地點頭，順帶甩了甩尾巴。
江流兒疑惑地抓抓腦袋，一臉好奇地求解答：“那為什麽白落姐姐你不能變成人呢？還有說書的為什麽沒有提到大聖的身邊有一只狐貍呢？”
白落被打擊得差點捂著心口跑角落裏種蘑菇：“……”
……呵呵，一直都是猴子在怒刷存在感，我存在感太低怪我咯？
04.
寧靜的夜被妖怪的圍攻所打亂，孫悟空沒了法力，可身手還是和往昔一樣矯健狠厲，眾妖在他手裏討不到一點兒好處。白落也發了狠，隨便逮到一個妖怪撲上去就是一陣亂抓亂咬，那股拼命勁兒也嚇退了不少妖怪。
孫悟空把白落護在身後，低吼著：“快走！快帶江流兒走！”
白落看著孫悟空高大的背影，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去拜師學藝的路上，那時還年幼的孫悟空也是這樣擋在自己的面前，沒有一身法力還要拼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那時的他，就向自己許諾一定會保護好她。
——小心。
白落轉身借著靈活的身子跑上樓，老板娘正在試圖抓江流兒和傻丫頭。孫悟空拼命的模樣還在眼前晃悠，白落怒從心起撲上前咬住了老板娘的脖子，而後帶著江流兒他們從後門逃竄出去。
妖怪窮追不舍，孫悟空越來越吃力，卻還是將他們送上了船。
局勢原本大好，然而妖王一出現就立刻反轉——沒有法力的孫悟空根本不是混沌的對手，苦戰許久仍舊敗下陣來。混沌不屑地抓走了傻丫頭，面色冷冽輕蔑，視線一轉白落全身的毛都倒豎了起來，眨眼間已然撲了上去。
混沌冷哼：“不自量力。”
他隨意地一揮手，白落就覺得腹部一痛，口中一片腥甜，躍至半空的身子就這樣跌落下來。孫悟空跪在一旁，欲站起來去接白落，最後還是腳一軟跪倒在地。
摔在地上的一剎那，白落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裂開來了，痛楚幾乎席卷掉她所有的思緒，四肢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混沌忽然發現什麽似的，盯著白落瞇眼，摸了摸下巴：“竟然是只千年雪狐……”
他忽然伸手在虛空中一抓，白落的身子已經軟軟地飛向混沌。
混沌將縮成一團白毛的白落拎在手裏，表情似乎在嘲笑：“齊天大聖？不過是只臭猴子。”
孫悟空目眥盡裂地瞪著混沌，看起來全身都要燒起來了：“你給俺老孫把白落放下！”
混沌沒搭理他，拎著已然昏厥的白落飄然而去。
“白落——！！！”
05.
“你覺得，那只臭猴子會來救你？”
混沌站在關在籠子裏的白落面前，看著自己修長的指甲一臉陶醉。
白落默默地把臉轉了過去，她覺得再多看這家夥一秒她都有可能吐出來。
“很快，你就會和這群孩子一起死去了，怎麽樣？千年狐妖死得如此憋屈，難道就沒有別的話想說？”
白落打了個哈欠。
——吵死了，變態。
混沌臉色一變，黑著臉拂袖而去。
被抓到這裏來也有好幾天了，白落一直和這群被抓來的小孩子們呆在一起——小孩兒就是小孩兒，一點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依然活得心安理得，甚至還有心思揪著白落的尾巴玩。
突然之間就有些懷念過去那個和孫悟空一起生活在花果山上的、什麽法術都不會的自己。
那時的時光是幸福如斯，似乎一輩子的時光都可以在每日的吵嘴中消磨掉。
猴子會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因為他答應過我，所以他一定會來。
白落盯著眼前的籠子，突然張口開始咬，咬得滿嘴都是血。牙齒痛，爪子也痛，眼睛也好痛……猴子你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毫不違心地說，白落比起了解自己還是更加了解孫悟空，所以孫悟空最後還是如她所料地來了。
混戰再一次開始。
化成了原形後的混沌妖力更為強大，扭曲的蟲身不停地蠕動著。江流兒跑過去想幫孫悟空，混沌一擊落下，電光火石之間，白落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沖向江流兒所站的地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叼住江流兒的領子將他甩向孫悟空。
巨石毫不留情地在下一秒落下，白落被徹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在叫囂著疼痛，白落連動一動耳朵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碎石被挖開，一絲光亮透進來。白落吃力地睜開眼睛，孫悟空那張熟悉的猴子臉映入眼簾。孫悟空顫抖著手把臟兮兮的白落從石頭堆裏小心翼翼地捧出來，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狐貍……”
白落察覺到了孫悟空雙手的顫抖，用盡最後的力氣舔了舔他的手背。
萬千畫面在眼前流轉，熟悉的、陌生的、執著的、不悔的……
白落眼眶漸漸濕潤了起來。
猴子，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你看，你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齊天大聖呢，我做到了……
千年功力一朝散，可我從未後悔過。
我知道，你是萬千人的大聖，可在我心中，你是我一人的猴子。
濃稠的黑暗傾襲而來，孫悟空撕心裂肺的喊聲在耳邊逐漸遠去：“白落——！！！！”
06.
恢覆法力之後，孫悟空把江流兒一行人送回了城鎮裏，和豬八戒道了別，獨自一人回到了花果山。花果山一如既往的熱鬧，被銷了生死的猴子猴孫們擁簇著孫悟空回到水簾洞，有小猴子詢問：“大王，白落姐姐呢？”
孫悟空手頓了一下：“她睡著了。”
小猴子們面面相覷：“那白落姐姐要睡多久呀？”
“……很久……吧。”
孫悟空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坐在水簾洞裏的石床上，手撐著床沿，突然感覺到手感有些不對。有所察覺地翻開鋪在床上的墊子，上面的字跡讓孫悟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麽寫？”
——“你刻給我看看。”
——“猴子你先別睡，把名字給我刻完啊！”
石床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白”和端端正正的“落”，一看就知是出自兩個人之手。
“白落”的名字下面，還刻著“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字樣。
刀刀深刻，字字入心。
孫悟空摩挲著這幾個字，忽然很想念那只聒噪的狐貍。
07.
孫悟空找了白落很多年。
可是他怎麽找都找不到白落。
他原本覺得，就算是白落死了也會有魂魄，只要有魂魄，他就可以把白落救回來。孫悟空去了龍宮，搶了龍王的“定顏珠”保護白落屍身不腐，本人一直奔波在這個世界尋找著白落的魂魄。
孫悟空去求觀音大士，求她找白落的魂魄。
觀音大士搖頭嘆息，虛空中畫了個圈：“你自己看吧。”
孫悟空呆呆地看著玄關鏡裏的畫面，白落或生動活潑，或冷靜自持。
——原來如此。
“白落為你散的，不止是千年的法力，還有自己的魂魄。”
——難怪生死簿上找不到白落的名字。
孫悟空神色淡淡的，卻啞著嗓子開口問：“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觀音大士還是搖頭：“一切都是命數。”
08.
孫悟空又走過了很多的地方。
——“……我總不能以後都叫你猴子吧？”
沒事，你叫吧，只要你樂意。
——“猴子，你帶我走吧，不管去哪我都跟著你。”
得，俺再也不嫌你煩了，俺帶你走。
——“因為有你在。”
……嗯，所以別怕。
——“猴子最厲害了。”
嘖，這話用不著你說。
回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無論你走到哪裏，回憶總是牛皮糖似的永遠跟在身後，怎麽甩也甩不掉。
孫悟空越是想要忘記白落，有關白落的回憶就印刻在腦子裏，而且越來越清晰。
忽然之間，孫悟空就在一個月夜記起來，他曾經對白落說過——
“我會保護你的。”
“我怎麽可能讓你死。”
孫悟空太過狂傲，他以為他無所不能，所以他誇下海口，最後卻沒有做到。
09.
孫悟空最後還是回到了花果山啃桃子。
因為白落說過，花果山的桃子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桃子，沒有之一。
他坐在山頭眺望遠方，有風吹過臉頰，像極了記憶中白落拂過臉頰邊的柔軟蓬松的尾巴。
瞇了瞇眼，恍惚之間，孫悟空似乎看見白落歪著頭，對著他巧笑倩兮地喚道：
“猴子。”
孫悟空低低地呢喃：“……白落。”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解惑的番外。
☆、【番外章】三世夢
【番外章】三世夢
【第一世】
01.
黑漆漆的電影院裏，只有占據了整面墻的屏幕上散發著幽幽的光。電影院只坐著零星的幾個人，零零散散的像是缺了牙的牙床。火熱的暑假，電影院裏卻吹著足以涼透人心的空調，絲絲冷風不甘落後地鉆進身體裏去。
白落鼻梁上架著3D眼鏡，屏幕上充滿沖擊力的畫面映入眼簾，紅得妖冶的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齊天大聖孫悟空即使力戰眾天神也不見得落得了下風。鬧天空、鬥天兵，對他而言只是撓癢癢一般的兒戲罷了。
孫悟空仰起高昂的頭顱，眉目間滿是不屑。
而眨眼間，他手腕上的法印禁錮住了他的法力。下個瞬間，如來反手將他壓在五指山下困入深山封於層層冰塊之中，不甘的表情也被定格成了五百年不變的畫面。那雙眼睛盈滿了怒意，憤憤地盯著一臉沈靜似乎一直看著他得如來。
如果可以，孫悟空大抵會破冰而出舉起金箍棒和如來佛祖大戰個三百回合以洩心頭之憤——然而此時此刻的他，被封印了法力、禁錮了自由。
即便傳說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是如何向往的存在，此刻的他也不過是個被封在五指山下的毛頭猴子。
手上的法印讓他痛苦，被禁錮的自由讓他心生怨憤，而百年萬年中，唯有那一身的傲骨沒有任何改變。
“阿姨，大聖會出來嗎？”年幼的外甥女好奇地擡起頭看著她。
“當然會，”白落低下頭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堅定，“因為他可是大聖啊。”
無論如何我都堅信他可以沖出五指山、再披上那張揚的披風、踏著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的筋鬥雲，去他所有想去的地方——只因他是齊天大聖。
——我心中永遠的神。
02.
“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呀，落落？”
“什麽都可以嗎？”年幼的白落睜大了雙眼，大眼睛中閃爍著別樣的期待，“我想要大聖的玩偶！”
——這樣的對話時常出現在白落十歲前的歲月裏。
身為八零後的一員，白落對於齊天大聖的熱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小時候，白落家裏條件不好，閑時只能一家子擠在小房間裏一同看著六小齡童版本的《西游記》，過後十年看起來算是粗制濫造的特效在當年也是精品中的精品。
和現在那些為了人氣而故意拍出的流水賬一比，《西游記》實在是好太多了。從人物到劇情，從畫面到配樂，從未辜負過其頭頂上的“經典”之名。
《西游記》也是伴著那個時代孩子們過暑假的消暑聖品。每次看見屏幕上握著金箍棒笑得肆意張揚的孫悟空將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之時，孩子們總會忍不住拍手稱好。隨手撿一根比自己還高的竹竿站上高大的石頭，將竹竿揮舞得呼呼作響，白落偶爾也會學著大聖的模樣，高喊一聲：“呔！吃俺老孫一棒！”
如今一眨眼，白落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
學習、工作、人際關系，沒有一項不是壓在頭上和大聖頭上的金箍有的一比的麻煩事。白落鬧得心煩，有時只好躲進自己的房間看看大聖的圖片消遣解悶。無論是哪一版的大聖，在白落眼裏都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沒人可以理解在白落心中，童年時期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占了多少重要的位置。
那是執念，經年累月也不曾磨滅的執念。
小時候種下的種子，通常可以長出超乎所有人預料的茁壯植物。
電影院裏，片尾曲放至結尾，白落仍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小侄女側過身來，擦了擦白落的眼睛，疑惑道：“阿姨，你哭什麽呀？”
“沒什麽，”白落笑得坦然，眸中有萬千流光在流轉，“我是高興。”
我是高興，我心中的英雄，大聖，他真的回來了。
03.
白落很慶幸現在的孩子還是有記得大聖的。
瞅瞅現在的零零後們，要麽，就總是嚷嚷著要看美國大片；要麽，就是追著屏幕上舞臺上那些閃耀的明星小鮮肉亂跑，誰還會去在乎九零後和八零後童年裏的大聖？
熒幕裏的大聖的形象在人們的記憶裏逐漸消退，書信被更為方便的電子信息取代，當初能支撐著所有人往前走的精神力量也在這個快速發展的經濟社會逐漸解體、遺忘。饒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七十二變，火眼金睛，也只能成為斑駁記憶裏的一抹亮麗色彩。
精神力量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它可以帶給人無盡的動力，會告訴你前進的方向何在，這是物質力量遠遠比不上的。
外甥女看完《大聖歸來》，興奮得手舞足蹈，模仿著電影裏江流兒的樣子，說著殘缺不整的臺詞，模樣憨厚而搞笑，和幼年時模仿孫悟空的她有的一拼。玩鬧到一半，外甥女看上了影院外在賣的大聖泥偶：“阿姨阿姨我要這個！”
白落定睛一看，一位老爺爺身上掛著很多玩偶，正招呼著路邊的小朋友過來買。
那個泥偶做得很粗糙，只能勉強可以辨認出大聖的樣子。白落本不想買，但是想想這大半夜的，一個老人家出來賣東西也不容易，看外甥女也是喜歡得緊，想了想還是掏錢買下了。
五顏六色的泥偶入手，溫熱的手感讓白落有剎那間的晃神。
白落似乎可以看見那個齊天大聖正咧開嘴，沖她笑得極為囂張得意。
04.
昏暗的房間裏，有力的音樂|透過耳機傳進耳朵裏。白落坐在電腦前，幽幽的熒光從電腦屏幕上散發出來照在她的面頰上，通紅的雙眼半隱匿在眼鏡後面。
隨著音樂的播放，她正在瀏覽的網頁新聞也拉到了最底下，溫熱的淚不聽話地從眼睛裏跑出來滴在電腦桌上，宛若一彎盛放著千言萬語的小小湖泊。
“狂歌一棒指蒼穹，破淩霄幾重
紫冠金甲立長風，誰人堪撼動
殺氣三時震雲湧，千裏敵難逢
怎教白骨作孤峰，獨嘗烈酒濃……”
“磐石孕靈根，心碎日月生
身如玄鐵心似明鏡本無塵
撼三界齊天聖，彩霞繞金身
成佛或成魔，峙長空對天問……”
“《大聖歸來》從準備到上映一共花了8年時間，成本超過1000萬美元，期間更是遇到因資金不足而不得不刪減動畫形象的困難。”
哪怕耗時如此之久，哪怕初期因為被別的電影圍堵而導致票房慘淡，但是大聖最後還是站到了我們的面前不是嗎？那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會跑會叫會流淚的大聖啊。制作人捧著自己誠意滿滿的心，將我們的童年送到了我們的面前。
“大聖是不會死的。”
“大聖會永遠活在每一個人的心裏。”
05.
大聖是不會死的，可是人是會的。
白落死在了癌癥的手中，臨死之際手中還握著那個在路邊買的泥偶。
她向上天許願：若是可以，請讓她回到過去，去找那個齊天大聖孫悟空。
白落沒想到的是，她許下的願，老天爺聽見了。
她轉世回了唐代，變成了一只小小的雪狐。
【第二世】
01.
迷霧重重，紫竹林裏一派祥和。諸人皆在觀音大士的帶領下低首合眼專心念經。那一串串的符號，織成了有力的鎖鏈，一圈一圈將紫竹林綁的愈發緊縮。
念的是經，而鎖住的，卻是人心。
日覆一日念經參禪、與世隔絕的日子，早已可以將人心中所有的雜念磨得一幹二凈連渣都不剩下。心是愈發地平靜了，然而原本靈活的思緒也在這平靜的日子裏變得遲鈍。表情少了，內心的活動少了，這紫竹林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這妖魔當道的世界，能有個安靜的去處並不是壞事，如此安全的棲身之地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白落知道自己本該知足。
白落本是雪山上的靈狐一只，經千年得以化作人形，這一生從未害過人，只憑借天地精華專心修煉。後遇上虎妖，不敵，臨死之際被觀音大士所救。觀音大士不忍白落就此命喪黃泉，又喜白落的性子和佛性，幹脆將她收做座下弟子。
一過就是幾百年。
如今的白落已經從當初不谙世事的野狐成了觀音座下最有佛性的弟子之一，總是一襲白衣清淡如蓮的她很難讓人想到她是只狐妖。
即使現在的白落早已不是狐妖了。
“師父，玉帝派人求見，”弟子行了一禮，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有妖猴為患天庭，還請師父將此猴收服。”
觀音大士沒有立刻接話，低眉手上掐指一算才問道：“那妖猴可有說自己的名號？”
“回師父，他自稱是齊天大聖。”
吧嗒一聲，白落手中的念珠忽然斷裂，圓潤的珠子一顆顆地落在地上，跳動著滾落到了她的腳下。
落下的珠子像是白落眼中看不見的淚。
02.
霞仙光染得半邊天如夢似幻，有神鳥在溫潤的光華裏展翅而飛，悅耳的鳴叫仿佛有拂去心頭的塵埃的力量，滌蕩著心靈。
自那孫悟空鬧天宮過去也有一段時間了，玉帝在天庭給他安排了個養馬的閑職——弼馬溫。聽起來好聽威風，實際上不過是個馬夫。孫悟空不知這官階如何，只道是自己已經位列仙班從此便是天上赫赫有名的神仙了。
殊不知，這件事在天庭眾仙眼中，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一年的蟠桃會，觀音大士因在靜心修煉無心來參加，便命白落代為出席。觥籌交錯，攀炎附勢，天庭不過是又一個人間的縮影罷了，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每個人都想為自己的未來鋪平道路。
白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言不語閉眼念著清心咒，不讓這些不堪的話入耳。
她心中也是明白了幾分觀音大士不願來參加此等宴會的原因了。
坐在這裏的神仙，有幾個不是凡人肉體修煉多年而得的正果？當初的劣根性根本無法根除，雖法力在身權力在手，可內心依舊是那汙濁的凡人。都說仙佛一家，可仙與佛之間，一直隔著一道厚厚的墻壁。
若是無佛緣，任誰都無法跨越那道墻壁。
白落坐得有些乏了，起身告退，孤身一人走到蟠桃園想要遠離這汙濁的地方。微風拂面，衣動而心不動，跟著觀音大士修煉了那麽多年，白落早已心如止水。
有吵鬧聲自前方傳來，白落轉身欲走，那邊的人卻已一個跟頭躍到了白落面前。
定睛望去，來人是一只猴子，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踏藕絲步雲履，頭頂鳳翅紫金冠，全身上下金光閃閃，威風凜凜，矯健的身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
不消多想，白落便可認出這猴子便是曾經多日成為他人口中話題主人公的孫悟空。
畢竟，能在天庭這樣不合規矩來去自如的人，除了玉帝王母白落也想不出別人了。
白落面色平靜，內心卻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心中好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吶喊。
她一遍一遍執著地帶著哭腔重覆：大聖——
03.
一身金光的他站在群神中間，一杵金箍棒，踏著七彩的雲，紅色的長披風在空中獵獵飛揚，淩厲狂傲的話語從口中吐出：
“我若成佛，天下無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眾神皆怒，紛紛使出看家法寶往他身上招呼而去，霎時間風雲忽變，狂躁的風聲聽起來像是孫悟空的怒吼。紛亂的兵器碰撞中，火藥味濃濃的話語如同利刃一般割裂壓倒性的局勢。
“天若壓我，頂破那天；地若拘我，粉碎那地！”
孫悟空頭頂著鳳翅紫金冠，視線掃視間便有一股子的氣勢油然而生。被稱為定海神針的金箍棒在他手中便是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神兵利器，隨手一掃就是千百的天兵天將。
“我要這天再遮不了我眼，我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
金箍棒在他手中揮舞得密不透風，說是攻擊卻比表演更加的賞心悅目。萬丈金光令人眩目，那張一臉毛的猴子臉寫滿了怒意，吐出的句子更是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赤色的火眼金睛仿佛能將天宮生生的燒出洞來！
“天要滅我，我便滅天！”
…………
白落站在包圍圈之外，觀音大士的身邊靜靜地觀戰，手卻不由自主地捏得死緊。
孫悟空說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任何一句都足以置他於死地，可他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
即便如此，他逞強的後果也只是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
可是孫悟空依然是孫悟空，哪怕被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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