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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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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厄斯猙獰而陰戾的表情在聽完喬婭的話之後,就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他慢慢從肉眼可見的暴怒狀態中脫離開來, 慢慢恢覆了平靜。他唇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頗具幾分嘲諷的意味, 然後道:“你深夜冒著被衛兵當成竊賊抓起來的風險爬到我窗戶上來,就是為了聽我講完一個故事?”

喬婭楞了楞,然後幹笑了兩聲:“可是你不也爬過我的……”

“窗戶”這個詞還未說出口來,凱厄斯已經打斷了她:“可是我不會被衛兵抓到。”

喬婭:“……”

兄弟,你這麽一說, 大家就聊不下去了。

她正想據理力爭自己並沒有被巡夜的衛兵抓到時, 卻見凱厄斯微微的側過頭去, 說了一句:“這個故事乏味得很, 也就你會想知道結局了。”

她也跟著側過頭, 想看見凱厄斯此時此刻的表情,然而屋內的光亮實在太過於晦暗, 這個人的眉骨與鼻梁又實在是太高, 使得眼窩陷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她收回視線, 沈默了一會兒,說:“故事總要有始有終的, 有了開始, 必定會要有結局。”

“那不巧。”凱厄斯說, “這個故事沒有結局。”

他回過頭, 朝著喬婭走近了幾步, 窗外晃動的火光悉數照在了他的身上,將他修長而優美的身形在他身後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投射在了墻壁上。這個時候喬婭才看清楚了他的臉,他臉上的陰戾一掃而空,眼睛雖然是使人望而生畏的紅色,卻如同寶石一般澄澈剔透。

“你不害怕?”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但是喬婭知道他的話中是什麽意思,她想到了凱厄斯在她面前輕而易舉將一個吸血鬼撕成碎片的樣子,也想到了他眼中的戾氣與傲慢,但記憶最為深刻的,卻是他冰冷堅硬的懷抱,以及在她耳邊說的那句。

“我不會讓你死。”

當時的喬婭如同身陷靈薄獄,現實與幻覺無法分辨,但是有了這句話之後,她卻莫名地按下心來,她無端相信,做出承諾的這個人,一定不會食言。

喬婭抿嘴笑了笑,然後說:“我不害怕啊。”

凱厄斯從鼻子裏發出醫生略帶嘲諷的悶笑聲,說道:“無知者無畏。”

“沃爾圖裏先生的嘴裏就不能說幾個詞誇誇我麽?”

“我的詞典裏沒有誇讚。”

喬婭笑出了聲:“你簡直是我見過的最嚴格的的人。”

“放縱只會生出蠢材。”凱厄斯走到了喬婭的身邊,他立在窗前,身姿挺拔俊秀,窗外那些昏亂恍惚的火光像是用盡畢生的光華去鍍出他的輪廓,他仿佛在回憶著什麽,紅色的眼睛焦距有些模糊,然後又聚集在了喬婭的身上。

喬婭笑道:“你說這話的時候可以不要盯著我看麽?”

凱厄斯並沒有回答她,只是道:“這句話是阿瑞斯的長官說的。”

喬婭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凱厄斯已經開始講述起了那個未完的故事。

公元前492年至公元前490年,正值強盛的波斯帝國兩次遠征希臘均告失敗,公元前480年,波斯新國王薛西斯一世再一次遠征希臘,於是希臘各城邦結成了以斯巴達及雅典為首的軍事同盟,共同抵禦希臘的入侵。這一次的希波戰爭,還誕生了一次極為著名的溫泉關戰役,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帶領三百斯巴達士兵以及其他城邦的兩千士兵,為了掩護希臘聯軍主力撤退,在溫泉關迎戰幾十倍的波斯軍,而後壯烈犧牲。

阿瑞斯的祖父便是從這一次的希波戰爭中成名的英雄。

祖父雖然生長於雅典,但是大約是因為在希臘聯軍中服役時受了斯巴達士兵的影響,他對子孫格外嚴厲,以至於影響了整個家族的家風,甚至效仿斯巴達人的教育方式,在男孩還在嬰兒時候,就要被父母用烈酒擦拭身體,期望以此磨煉孩子的身體與意志。以至於他們家族的男孩在長大從軍之後,在軍中頗具彪悍名聲。

好在阿瑞斯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已經過世,因為伯羅奔尼撒戰爭已經打響,父兄也相繼上了戰場,家中只有高齡生產之後身體虛弱的母親,以及一個年邁的祖母,兩個身體不濟的女人實在沒法兒對他做什麽,於是他倒是成為了家中男孩唯一一個沒有被強制接受過斯巴達式教育的男孩。

雅典是靠海上貿易起家,在希波戰爭之時,為了解放遭受波斯奴役的希臘城邦,以及抵禦波斯的再一次入侵,雅典聯合愛琴海周邊大大小小的城邦組成了提洛同盟,與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斯同盟形成對立之勢。

因為雅典海上貿易發達,所以海軍極為強大,每一個熱血的雅典男青年都希望能在海上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

雅典海軍曾在遠征西西裏一役中元氣大傷,而後因為亞西比德的回歸,在赫勒斯滂海峽的阿卑多斯戰役中打了場勝仗,而後又在賽西卡斯戰役中全殲斯巴達斯巴達新建海軍六十艘三列槳艦,擊斃統帥明達魯斯,奪回赫勒斯滂的控制權,斯巴達立即派出使者求和。

接二連三的捷報傳回雅典,振奮了雅典民眾,就在很多人都覺得戰爭即將結束,開始向往起了和平的生活的時候,雅典卻拒絕了斯巴達的求和,選擇了繼續開戰,而這時候的雅典其實已經彈盡糧絕,左右支絀了,亞西比德卻只有咬著牙打下去,直到他收覆拜占庭地區的第二年,斯巴達任命萊山德為統帥,並且爭取到了波斯王子小居魯士的援助,提高了斯巴達水手的雇傭金,甚至挖走了雅典海軍的水手。

就是這個時候,十六歲的阿瑞斯不顧母親的反對,報了名,參了軍,成為了雅典海軍的一員。

因為他喜歡掌握他人恐懼時淩駕於一切的感覺。

“因為生性勇猛,敢打敢沖,他很快引起了長官的註意,在諾丁姆戰役打響之前,就已經成為了亞西比德身邊的護衛。”凱厄斯淡淡地說,“其實他的性格並不討喜,不喜歡與人交流,即便是多說了幾句話,也不會是什麽好聽的話。雅典不是斯巴達,軍人並不像斯巴達士兵那樣勇猛殘暴,甚至有許多人是為了混軍餉才踏上的船,他們坐在甲板上,高聲談笑著,說著戰爭會馬上結束,在最後一戰丟掉性命的都是傻子,勸說別人在開戰之時盡量逃避到最後方去。”

“而阿瑞斯跟他們不一樣,他的家庭處處都有斯巴達教育的影子,他無法容忍這些人面對戰爭消極的狀態,常常與對方大打出手,十六歲的少年哪是成年人的對手,被不過他也不服輸,就算被人踩在腳底下,也還要向對方的臉上吐上一口唾沫。”凱厄斯看了喬婭一眼,說,“所以他在軍隊中沒有什麽朋友,當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喬婭認真聽著,然後道:“是真的不在意嗎?”她仔細回想著自己所聽說過的那些戰爭史詩,“你看看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羅斯,在阿喀琉斯拒絕作戰時,帕特洛克羅斯為了不使好友名譽受損,披上了他的盔甲以阿喀琉斯的名義出征,最後被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所殺;而阿喀琉斯在好友死後,就算知道眾神預言他殺掉特洛伊太子便會命喪黃泉,他也還是執意出戰,殺掉赫克托耳為好友報仇,以致最後被一箭射到了唯一的弱點腳踝,而後犧牲。”

她最後作出總結:“我覺得大概只有用‘愛情’來形容這對戰友了。”

凱厄斯盯著她看了半晌,這道目光將她看得後背發毛,她笑了笑,閉了嘴。

“阿瑞斯沒有朋友。”凱厄斯說,“如果沒有阿喀琉斯,那麽帕特洛克羅斯不會死,如果沒有帕特洛克羅斯,阿喀琉斯也不會死,阿瑞斯不需要有弱點,所以也不需要朋友。”

喬婭:“……”

一股中二氣息迎面而來。

凱厄斯接著道:“諾丁姆戰役開始之前,雅典國庫已經極為空虛了,整座城邦傾其所有,也只湊出了十幾艘戰艦,於是雅典給主帥亞西比德開了一張空頭支票,可以就地籌款。亞西比德率領艦隊開赴至諾丁姆觀察斯巴達艦隊,將艦隊指揮權交給了自己的私人舵手安條克,便帶著部分艦隊以及幾個近衛一同前往色雷斯籌款。他臨走前告知安條克決不能進攻,然而在他離開之後,安條克決定效仿亞西比德在塞西卡斯戰役的策略,去贏得一場海戰,便率領艦隊出發進攻了。結果麽……”

喬婭點了點頭。

結果是極其慘烈的,原本在亞西比德的誘攻策略之下怎麽也不肯進攻的斯巴達,在安條克誘攻的時候迅猛出擊,在雅典艦隊猝不及防之時,安條克被殺死,十五艘雅典戰艦被俘,七艘被擊沈。

“阿瑞斯隨著亞西比德一道去的色雷斯,在聽聞諾丁姆一事後,亞西比德立刻趕回諾丁姆,只是戰局已定,無力回天。雅典公民大會震怒,不顧陣前換帥乃兵家大忌,立刻免了亞西比德的職,換了新主帥,而亞西比德在怒罵雅典公民愚蠢之後,帶著阿瑞斯以及其他幾個近衛,逃去了色雷斯,當了雇傭兵。”凱厄斯說道。

喬婭皺了皺眉:“這豈不是與阿瑞斯最初的夢想背道而馳了嗎?”

凱厄斯的眼中帶了些嘲諷的意味:“十六七歲的男孩,眼見主帥被撤,承擔了本不該他承擔的責任,自然是義憤填膺,說要跟著主帥共存亡。本來他對家國便沒有什麽概念,只想著要成為一個能掌控他人恐懼的人,雇傭兵刀頭舔血以錢換命的生活倒是使他往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他二十歲那年,隨著亞西比德來到了斯賽都斯,那時雅典軍與斯巴達在羊河對峙,為了方便監視斯巴達,雅典軍在羊河河口建立了營地,亞西比德斷言地勢對雅典不利,便帶著阿瑞斯潛入了雅典主帥的軍帳中,說自己擁有幾個色雷斯國王提供的一支軍隊,如果將軍們願意與他分享指揮權的話,那麽他也願意用這種方式來幫助雅典。”凱厄斯頓了頓,眼中嘲諷之意更甚,“當然,雅典將軍們沒有一個理會他。有幾個還指著他與阿瑞斯,稱呼他們是雅典的罪人,應該回到雅典去接受審判,而不是在色雷斯像一只老鼠一般活著。”

“於是,他們灰溜溜地回去了,而阿瑞斯卻向亞西比德辭行,自己悄悄地留了下來。”

喬婭皺了皺眉:“他為什麽要留下來?”

凱厄斯沈默了一會兒,才說:“這個時候的阿瑞斯有了一個軟弱而可怕的念頭。”

“是什麽?”

凱厄斯側頭看向喬婭,語氣平淡地說:“他想起了他留在雅典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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