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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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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握手言和?那怎麽行,多少人奔著剿滅江玉郎而來,如今目的未達,卻更可能血本無歸——這般光明正大將人出賣,任誰都要氣急敗壞。

叫罵討伐聲一時泛濫。

“都給本尊閉嘴!”孤蒼雁隨手一揮,比之江玉郎亦不遑多讓,勁力所及之處倒作一片,縱有高手勉強屹立不倒,也覺出這位天尊殺機重重。

“怎樣?”孤蒼雁問。

江玉郎見他這般也頗為驚訝,“加入你麾下?”他簡直要捧腹大笑。

“有何不可?”孤蒼雁神態不似作假,甚至很有些鄭重,“你既尋來此處,便是有意封神之說,本尊能給你心中所求,你該感謝本尊既往不咎。”

江玉郎仍以為自己會忍俊不禁,但真當開口,口吻中卻冰冷如初。“你忘記自己是如何利用我的?”他問,“當日為將你活埋萬象窟,本座斷去一臂,葬送所有……我所求取,你又如何知曉?不若你跪下哀求本座,舔我鞋履,或可再多活一刻。”

孤蒼雁聞言大怒,失望之情更是溢於言表,“為何要拒絕?本天尊有喪神訣在手,可保人長生,可助人無敵,這般不能抵擋之誘惑,為何每個人都要拒絕?!本尊不過是讓你尊我為神,何以如此困難,何以要逼本尊出手,逼得爾等走投無路,才肯心甘情願臣服本尊座下?!”

這話不僅是對江玉郎而言,更是對在場諸人而言。除去當日武當傾門派之力投靠飛雁山莊,其餘各派有遵從者,更多的卻是質疑之人。孤蒼雁已將喪神訣的第一重傾囊相授,他不明白這些人還有什麽不滿意!

或者江玉郎說對了一句,神,於這世間而言,一個已足。

“本尊最後問你一次,是否願入我麾下?”

江玉郎眼角微揚,勾唇冷笑,那笑顏於孤蒼雁眼中,便就是最挑釁的諷刺。

“這可是你自找的……”

……

孫盈餘自片刻前便躲在她爹身後,她爹與殿主各不相讓,她便一面揪緊鬥篷,一面偏著頭閃閃縮縮地窺視。

她今日前來的目的只有一項,於她而言說難不難,施行起來也有前車之鑒,唯獨成敗幾率,並不與難易或她有多少經驗成正比。

因此七上八下。

她不敢探頭,是因不敢去看殿主的臉,不是怕被對方發現。

她發現那人終究是被她爹言中,妖相外露,肌膚與發絲白得病態,眼如朱砂。

連垂曳的衣衫也說不上是何色彩,幽黯處非藍非灰非白,與人一般怪異。

唯獨中規中矩的是收攏至耳後的發束,萬點之中,才算那從頭到腳的唯一正常之處。

沒了發絲遮掩,額頭顯露,臉頰的瘦削一眼可見,下頦線條淩厲,頸上陰影厚重。

那人真的奪了江雲的明玉功麽?江雲走火入魔時幾近六親不認的狂態,孫盈餘於腦中替換上殿主的臉,發現那就不叫走火入魔,而是那人常態。

孤蒼雁忽然提出結盟,孫盈餘也微微一怔,這兩人結盟比翻臉容易,爾虞我詐,頃刻又走到盡頭。

殿主不同意,終於輪到孤蒼雁的殺手鐧。

孫盈餘暗地已將鬥篷的系帶解開,她爹半側了身,將她臃腫體態完全呈現。她伸手扯了鬥篷相連的帽檐,視野大開,瞅著她爹不曾留神的一個空隙,腳下生風,如同二八少女般伶俐地往前疾沖,口中大叫:“殿主救我——!”

孤蒼雁險些被孫盈餘這一語驚四座叫懵,那尖利的聲量,簡直比方才自己加上江玉郎兩人的音量都高。

她一叫,便連那封禪臺下許久不曾動上一動的身影,都驀地輕顫。

江無缺身後,小魚兒即刻去壓他雙肩,自認手上的力道已逾千鈞,卻仍怕他這兄長沈不住氣。

設計神武宮,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救江雲,而是誅殺江玉郎;誅殺江玉郎的同時又不是要損兵折將,是以要借力打力。

小魚兒想得美,但孫盈餘是鏟除江玉郎的疏漏,只因孫盈餘是江無缺最大的疏漏。

而那丫頭,心硬得很,雖講是非道理,卻只對她在意之人。

……

另邊廂,孤蒼雁心中,始終不及小魚兒對這個女兒了解。

孤蒼崖本不想伸手去抓孫盈餘,他甚至沒有想要限制她的自由,來時二人的商定是聯手擊斃江玉郎,仗得是江玉郎對孫盈餘的不忍。

可孫盈餘這一跑,全然打亂了步調。而她一叫救命,孤蒼雁甚至想也沒想,下意識便出手去捉。

鬥篷如同抖落的蛻皮,孤蒼雁一把握住,其間的人卻金蟬脫殼,甩了個身,還將扮作男裝的長發全盤甩落。

孤蒼雁手中一空,當即大怒。他平生所恨,一是有人不識擡舉,二便是有人不受擺布。

今日江玉郎與孫盈餘,兩人其一其二站了齊全,怎能不怒?

若論實力,孫盈餘在她爹手下過不了三式,便是即刻扔下鬥篷,一招捕風捉影,仍不費吹灰之力將人吸回面前。

孤蒼雁扣住孫盈餘後頸,還能感覺這人心有不甘的掙紮,“殿主救命”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封禪臺上,江玉郎未有任何舉動,他若一動,孤蒼雁未必抓得住孫盈餘。

似是早知如此,孫盈餘翻來扭曲,卻再未急著前沖,一回頭,更借無人可見的角度,沖她爹悄悄使了個眼色。

孤蒼雁意會,然而愈發不待見此女的自作主張,手下又是一重,孫盈餘吃痛,當即一聲哭腔,“殿主,我疼……”

孤蒼雁不屑,果真賣得一手好乖。卻待他猝然驚醒,那江玉郎追魂奪命的一掌竟已迫至面膛。

孤蒼雁腦中一瞬間掠起許多想法,他想自己叱咤半生,難道我命休矣?又想這江玉郎的身形變化當真有如鬼魅,我竟不及?還想這人的念頭究竟如何能瞬息萬變,方才一刻,他分明就沒有絲毫搭救孫盈餘的打算。

江玉郎一掌劈至,順勢便可破孤蒼雁罩門,輕易取其性命,報半生仇怨。

為這一刻,江玉郎等了十二年。第一日吞下那鉗制自身的□□,他便想將此人大卸八塊——這重臨人世的一年,更是想殺孤蒼雁想得發瘋。他很清楚,自己什麽都要與這人比,卻不在乎如何得贏,只在乎對方如何得輸!那昔時踩在自己肩頭爬至頂峰,今日便要他墮入地底死無全屍!他至少要證明有人為這般廢物背叛自己是何等愚蠢,那曾為助孤蒼雁而施加於自己的一切,是何等可笑至極!

然而掌風落下的剎那,殺人與救人之間,那腦中心中全然空白之間,江玉郎不知為何,竟選了後者。

這一次,連孫盈餘都有些後怕。可以做決定的不止江玉郎一人,孤蒼雁在自己死、與拖人一起赴死之間,他一樣可以選擇卒於江玉郎之手的同時,碾死孫盈餘。

孫盈餘叫人一把抱離之際,還想要驚呼,然而心有餘悸,雙手摟住這人寒冷如冰的身體,感覺他托住自己就如托住個空殼般輕易,貼著他胸膛,便再叫不出。

江玉郎淩空後撤,與孤蒼雁拉出距離,落地。

那孤蒼雁得獲生存,倒也不計較孫盈餘去留。

江玉郎放手,孫盈餘雙腳著地,這一幕被大半無幹人等旁觀,又是一場好戲。

入口四周,江玉郎的死士雖未得家主命令,卻還是變化了陣型,將孤蒼雁攔於封禪臺外。

孫盈餘仍是覺得腳軟,江玉郎未看她,也未說話。她喚了一聲“殿主”便往反方向去倒,那人便伸手攬住了她。

“殿主,我想……”

“想什麽?”他問。

他一點也未察覺自己的聲音已變得輕緩,雖然仍舊冰寒,卻慢了許多,低了許多,叫最狠的人心都變了不忍。

“我想……”孫盈餘盯住對方心臟跳動之處,想早年為他療傷,最一開始接觸的契機便是此人明玉功的走火入魔。她太了解他全身內力的運轉,走哪一條經脈,內傷時最先失了防護、變得最脆弱的……是他身體的哪一個部位。

那罩門,在他後肩,而她盯死的,卻是他的胸前。

她腕上暗括輕彈,短匕顯露,毫無顧忌一劍插入江玉郎心窩。孫盈餘胸口直跳,見那短匕入肉之處流不出半絲血水,如她自己一般,都是世間詭異的軀體。

他是因她變作如此的……她擰眉,於對方怔楞之際,一舉破開他心口,活活刺穿。

孤蒼雁說什麽來著,說江玉郎傻的麽,說她哪那般容易得手——看吧,輕而易舉。

江玉郎只覺心口鈍痛,可他對痛的反應實在遲鈍,直到孫盈餘望入他眼內,毫無留戀地說:“我想要你的命,殿主。”他楞了楞,才低下頭。

他一點都不奇怪自己終會死於孫盈餘之手,初時,他既無感覺,也好像覺不出情緒。

直到那人仍不甘心,一掌擊在他額間,他向後倒,對方掌力所匯的真氣透入他頭心,痛得人窒息,發絲散落,他望見自己飄至眼前的幾縷白發——驀然間,往事如潮湧現。

那手臂被斬、武功被廢、身墮懸崖、引火焚身——眼界變作血紅的同時,所有的痛,終令江玉郎有了實感。

他此刻中劍,劍柄握在孫盈餘手中。可他竟然忘了,他本就是為報仇而來,他曾身死,入了陰曹,散了魂魄,仍舊回來,是為殺她!

但他竟然只剜過她一只眼,孫盈餘假死,他卻將她找回來,他瘋了一樣將她圈在自己身側,是為殺她,不是被殺!

而他竟然相信,她十月懷胎,她跪地懺悔……他明知她不愛,為求生、或為報覆,但不會是因為愛他,他卻記得她說:殿主,我錯了……她說她未被施加催眠術,所以那愛是真。她愛過他,愛過才覺得恨,恨他手段太毒,令人心太冷,到頭來錯的竟不是她——是他江玉郎!

“呵呵……呵呵哈哈哈……”江玉郎吞咽著血水發笑,他要殺她,那最可笑之處在於他要殺她,可是孫盈餘恨他!

原來她恨他啊,恨不得他死,恨不得屢屢置他於死地,而他就是不懂,就是不明白!

跳梁小醜,那原是如何精辟的一句概括,他以為自己恨之欲狂,卻不過想得發狂,他並不覺痛,只覺這萬事的可笑。

孫盈餘握他的手,靜靜待他去死,他就更笑得不可自抑。

那眼中與血色混雜一處的臉孔,是他十年來做過最冷的夢。他曾不止一次期冀她將自己在夢中扼死,可她做了最慈悲也最殘忍的事,將他即便是死也舍不得清醒的夢,一遍遍親手打碎。

吾愛至此,灰飛泡影。

☆、結局中

作者有話要說: 鄙視我吧,結局什麽的我真的每天都試著在寫,可是真的寫不出……加上一直出差,其實這章應該完結的,被我無良地硬拆成兩章,下半章會盡快的,不急的可以再等等……

置諸死地而後生。

孫盈餘徹底實踐了江無缺的觀點,只是用在了不同的場合。

她沒想過自己會這般容易得手,反而她想過,殿主會在“死”前與她同歸於盡。

但無論如何,她成功了。

這一世,第三次以假死去換一人偷生。

第一次,為江無缺;第二次,為她自己;第三次……她低頭,去看殿主死不瞑目的獰笑,他想來不會感激自己。

孫盈餘曾想過最好的可能,江無缺放棄替鐵心蘭報仇,但那最好的可能,卻也只有江無缺一人放棄而已。

殿主不能死,但無人容他生,還會有更好的辦法嗎?

雖然孫盈餘覺得這人臨死之際,那眼中的憤恨不甘,洶湧得能將人吞沒。

可他終將活著,避過世人問責,而後遠走他方再不涉足江湖——與其試圖去與整個武林背道而馳,倒不如順應民意誅殺首惡。反正她壞他的計劃,他早習以為常,難道她孫盈餘逆勢而為,成全那人的憤世嫉俗之心,他就會原諒她麽?

不可能的……孫盈餘想,與其到最後一刻被對方發現,到你死我活劍拔弩張之際才搶到那人面前,叫囂著說最不舍的原來是江無缺,說若保不住江無缺,殿主,我看你死也罷——那時那人該多恨,怕不止一死,才得泯除。

……

江玉郎一手,仍叫孫盈餘緊緊握著,那手,指尖至掌心,早已失卻溫度。

圍觀之人,無論是失主的仇皇殿眾、抑或除惡務盡的各路門派,哪怕是預見此景的孤蒼雁,都有片刻的餘悸與恍惚。

成功來得太突然,那人又死得太輕易,對於見慣了江玉郎起屍還魂的諸多過來人,謀定而後動的驚弓之心還是有的。

確認此人再無氣息,孫盈餘揚頭,人叢中看去一眼,卻將即刻要潰若散沙的仇皇殿死士嚇作一團。

那方才壓倒性的優勢在於江玉郎的武力驚人,而江玉郎既死,下屬只乞求抱頭鼠竄,從來也未想過去找孫盈餘報仇。

孤蒼雁揚手,待要比出個一網打盡的手勢,孫盈餘驀地高喝:“天尊面前,誰敢造次!”

孤蒼雁一楞,便是這個空隙,孫盈餘由半跪改為站起,手中還牢牢拖曳江玉郎屍身,口中宣稱:“天尊悲憫,凡棄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若冥頑不靈,下場好比此人!”

說話間將那屍身拎著白發向前一送,四周有異動之心的仇皇殿死士登時跪作一片,俱是向天尊孤蒼雁投誠自表忠心。

孤蒼雁眼見如此,面上無奇,心中卻一片郁悒。江玉郎已死,此際正是鏟除那人勢力的大好時機,況且在場門派有目共睹,他孤蒼雁意欲為神,循的是正道,澤被的是神恩,不多時前邀江玉郎謀事,不過是看重那人實力,可助自己早封神尊。而今卻只餘一群烏合之眾,想他天尊聖名,又哪堪此等歪門邪道拖累玷汙?

然而孫盈餘自恃除去江玉郎,一副功不可沒不說,更如此自作主張代他發聲,孤蒼雁豈能再忍?

他借孫盈餘之手殺江玉郎,而今人已死,殺人之手抑或殺人之劍,再無用武之地。

“滿口胡言!”孤蒼雁當即面色肅整道,“孫盈餘,本座與你父女恩情早斷,既無瓜葛更無情分,你自取江玉郎性命洩己私憤,卻莫再來本尊面前攀親認戚。今日仇皇殿上下作惡多端,便是統統葬身於此亦是天理循環,本尊只懂替天行道,卻斷不敢對此等惡徒心存慈悲!”

一番話落,孫盈餘面上顯出驚狀,“爹,您是要趕盡殺絕?!”

孤蒼雁更是憤恨。

那匍匐而拜的仇皇殿眾,聞此對白皆紛紛起身,後撤回封禪臺前,兵器盡亮,挨擠一處緊緊抱團。

孤蒼雁並不覺有他,仍想這般甕中捉鱉,身邊又盡是些對仇皇殿恨得咬牙切齒的江湖人士,再任他如何大開殺戒,都該是萬無一失的一局。

孫盈餘卻道:“爹爹眼中,女兒已是作惡多端之徒,但爹爹指使女兒刺殺江玉郎時,卻不是這番說辭。您說待江玉郎死,取其妖血化為己用,納其勢力擾亂江湖,到時您身負神魔之能,又可只手遮天,江湖各派命數全在您一念之間,便是神祇入世也抵不上您風光。”

“住口!”孤蒼雁方要斥對方無稽之談時,那持劍對峙的仇皇殿眾與各派勢力,卻均起了不小的騷動。

“爹。”孫盈餘仍舊不曾放開手中死屍,苦笑道,“這江玉郎飽食狐妖之血,便是屍身都有無窮之力,爹您一向求窺神道,女兒殺了此人向您呈奉,為何您反倒將女兒一片赤誠棄若蔽履?”

孤蒼雁微微一怔,便是這稍有遲疑,令他此時的面目在所有人看來,已是貪婪與猙獰之極。

孤蒼雁並不怕被孫盈餘中傷,但孫盈餘卻生生揪住了他滿心沸騰的欲望——狐妖之血,通靈通神,這並非虛言。孫盈餘不提,孤蒼雁尚且有些在意,更何況此時,他的一步登天之心已然膨脹得無以覆加。

“乖女兒,”他微微一笑,探手上前,“將屍體交予爹。”

孫盈餘一副心甘情願狀,卻不待身形要動,前前後後便已被仇皇殿死士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死士不敢輕舉妄動,孤蒼雁一脈與尋仇趕來的各派不知幾時就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但他們又斷不能將江玉郎屍身交予孤蒼雁,那樣——那樣就是十死無生。

現場有此想法的,其實遠不止那群腹背受敵的仇皇殿死士。孫盈餘指控孤蒼雁野心,原先各派精英還只是稍有忌憚,卻想自己也算人多勢眾,爭鬥起來還怕他不成?但眼下孤蒼雁亟待取得的力量卻似乎遠超他們所想象,一個江玉郎已害得他們七零八落,孤蒼雁再如孫盈餘所言拿到那不知為何的火狐之血,其後果……

“盈兒,你待在原地莫怕,爹過來取。”

絕不可讓孤蒼雁得到江玉郎屍體——錚、錚、錚數聲,十數把兵刃投空劃出白芒。

孤蒼雁翻身躲開偷襲,衣袂大掀,寒光被他拂袖一掃化去攻勢。

便是這一變故,仇皇殿眾面前,竟也漸漸聚集許多正道之士。

初時還有貪心不足之人想去搶奪江玉郎屍體,但孤蒼雁於一旁虎視眈眈,若現場大亂,第一個便宜的並非那些想靠妖狐之血功力大進之人,而是孤蒼雁。

孫盈餘胸間起伏,手中緊緊抱著那屍骸軀幹,旁人看來,她抱得越緊,那與她眉眼相顧的孤蒼雁就愈是可怖。其不知孫盈餘最怕的就是孤蒼雁出手,她挑撥了眼下所有人去與孤蒼雁為敵,只除了少數對天尊忠心耿耿的部下。她已用盡所有方法保全這已死之人,她奪了他自保的機會,代他的一局,非贏即死。

……

孫盈餘身後,封禪臺下,藏身暗處的小魚兒自語道:“看來,她終不會再念父女之情。”

此語無聲,卻有氣勁催動,被江無缺聽在耳中,或者是小魚兒故意說與他聽。

前一刻,當江玉郎生死不明,江無缺曾有一瞬試圖現身而出,只因江雲被扣押於那人的死士之中,江玉郎死,江雲難以獨善其身。然而小魚兒以暗扣死穴令江無缺不得動彈,更問他:“我有一事不明,你今日,到底如何打算?”

江無缺未答,便是耽誤的這一刻,孫盈餘已令滿場形勢逆轉。

小魚兒的擔心不無道理,江雲怎麽說都還是江玉郎親信,江玉郎伏誅,江雲卻不能反口說自己是忍辱負重甘當內應。只因江雲劍下所斬的人命實在太多,累累血債高築,當中已無該死與不該死之分,條條人命,都是罪狀。

當初江雲向江玉郎靠攏的第一步,小魚兒便已持堅決反對,那一步之後萬丈深淵,小魚兒相信江無缺與江雲心裏都明明白白。

而今要救人,至多保江雲一個周全,卻不能保他光明正大地站回於日光底下,更莫說那少年長才的來日前景。

江雲的才華小魚兒看得到,劍技高超,心性至堅,假以時日必定光輝奪目,卻不想叫情之一字毀得這般徹底。

小魚兒不信江無缺心中不對這獨子存半分期許,但現今看來,江雲自毀前程,哪怕日後還得茍存,也只是隱姓埋名、遠避江湖——這些,江無缺可能不在意,畢竟他有過最風光鼎盛之年月,但是江雲呢?最汙穢之處成長,絕地盛放,尚未燦爛之際卻猝然隕損。

若連小魚兒都心有不甘,江無缺縱然不看重那所謂的天下聞名,卻也不會任江雲有此餘生,永無正名。為人父母,總要站得更高,遮風擋雨,辟清天地。小魚兒深知江無缺為人,擔當與避責之中選擇,江無缺會選擔當;但江雲與他自己中間抉擇,他從來也不覺得自己多麽重要。

或者這才是小魚兒最大的隱憂,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一個江雲已執拗至此,他無從想象江無缺在對待江雲一事上,會秉著何等的打算。

更何況,還有一個孫盈餘。

“小魚兒,”此時江無缺密語傳來,問,“你準備何時放開我?”

小魚兒原也不願錯過營救江雲的時機,然而還是若無其事地編造借口:“放心,依這形勢孤蒼雁一時半會兒還占不到好處,惜鳳巧巧也都被我仔細交代過,此刻混在人中,想必已找到了江雲。”

“那又如何?”江無缺苦笑,“混戰一起,她們連自保都成問題。”

“這不是還有我們麽?”小魚兒道,“一鼓作氣、再而衰,出手也要選個好時機。”說話間向江瑕做了個表情,江瑕會意,便也跟著勸了幾句。

江無缺未再出聲,小魚兒忍不住問:“你急著露面,究竟是怕江雲有事,還是孫盈餘?”也不待江無缺作答,即刻又問:“你當江玉郎真死了麽?”

那人眸光側轉,暗處瞧來透徹明晰,竟也不似渾噩不知。

小魚兒嘆氣,勸他:“心蘭大仇未報是其一,而你或江雲若有一絲閃失,心蘭更會死不瞑目。但是孫盈餘不同,縱使你多麽在乎孫盈餘,她活著便就是了,你卻無需為她心中所求每一個心願赴湯蹈火。是非對錯,難不成一遇上孫盈餘你便不會分了?大哥,生者逝者,仇者親者,孰輕孰重,萬望你清醒一些。”

“我自有分寸。”卻不想一番肺腑,就換得此人一句敷衍,小魚兒去尋對方眼底的情緒,幽深的,既非堅定亦非疏懶,唯平靜而已。

忽然嘆氣,下頦微揚,小魚兒只覺失望已極。

……

激戰中的神武宮,厚塵彌天,磚石橫飛。

江無缺有“混戰”一說,這推斷自然不會偏頗到哪去。縱然孫盈餘挑撥了大多數、甚或可說是除飛雁山莊外的所有人去與孤蒼雁為敵,然而孫盈餘自己也並不好過。

她是孤蒼雁眼中的獵物,卻也是大多數人眼中的籌碼,江玉郎的屍體更是塊肥肉,需防的不止孤蒼雁,只是那人尤為強大,孫盈餘不得不引一場亂戰而已。

眼看仇皇殿死士與各派人士死傷漸多,圍攻仍是一浪接著一浪,然被群攻之人卻穩如泰山不倒——孫盈餘於眼疾手快躲避各種偷襲之時,便也發現封禪臺前能與自己一般站著的人,已是越來越少。

有這麽一瞬間,她想,江無缺在哪裏,他真的不來了麽?但頃刻又醒轉過來,求人不如求己,何況殿主情況多麽特殊,求誰也不能求去江無缺面前。

這樣錯過不見,說不得也是一種天恩垂賜,至少不用見那人因自己矛盾。

孫盈餘本已做過最壞的打算,如果眼前與孤蒼雁作對之人最終活下來,輸的便是孤蒼雁,那麽殿主以死抵命,無論什麽深仇大恨也該消了,尤其是鐵心蘭的一筆……孫盈餘接下來只需拼死保其屍體,這並不難,因為江無缺或小魚兒不出手,鮮有人能攔得下不要命的孫盈餘。

但也有更壞的一種可能,混戰過後,孫盈餘要面對的是孤蒼雁,這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種可能。她以殿主之血擾亂了眾人,其代價,是無論生死,江玉郎都已變作孤蒼雁志在必得之物。

到那時,能護住一個不識動彈、不識自保的軀體,就只剩她孫盈餘自己。

此刻看來,最壞的可能,便也是即將發生的現實。

手上抱緊江玉郎,孫盈餘忽地一個馬步站定,便再顧不得耳側身後沸反盈天的刀劍迸發,一把抽出屍身手腕,蒼白得發青的腕間,血管微微凸起。

驀地張口咬下,孫盈餘擡眼,見到被人群阻隔未能及時靠近的孤蒼雁,那眼中爆發猶如赤焰般瘋狂的恨毒與怒意。

孫盈餘眼下有兩個選擇,一是發功震動江玉郎心脈,令此人即刻清醒,到時孤蒼雁對江玉郎,勝負猶未可知。

但好不容易布下假死之局,她不甘心不說,若是殿主醒來,江雲誘他納下逆轉的明玉功萬一發作怎麽辦,萬一便是對陣孤蒼雁之時發作怎麽辦?孫盈餘知道那走火入魔的計劃是江無缺所定,自然就不敢小覷其威力,畢竟,論武學功法,江無缺見過的世面比孫盈餘一世都多。

好在她還有最後的退路,那致孤蒼雁貪婪的火狐之血本也不是無稽之談,孫盈餘體質特殊,若想短時提升自己內力,飲血於她而言正是捷徑。

狐血本就是承負靈力的載體,外加孫盈餘體內亦有火狐血脈孕育,兩相契合,一時也能將這一脈相承的力量發揮至極致。

她以最短的時間大口吞咽江玉郎鮮血,奈何此人血稠,更是少得可憐,孫盈餘自覺要將對方手腕啃穿,而掌心所握的手肘,又幾無半分贅肉,精瘦得人不忍。

孫盈餘連本身嗜血的癖性都好似消失了一般,力量蘊藏之血,飲下數口便已覺難以忍受。想曾經品評江無缺之血甘美,殿主此人,卻好似血液都滲著冰冷,冷得連一分鮮甜都沒有,只叫人作嘔。

孤蒼雁出手將攔路之人一舉擊飛,騰躍至孫盈餘面前,劈手便奪那屍體。

孫盈餘一陣慌亂,她做足準備應對孤蒼雁,然而江玉郎昂藏七尺、手腳俱全的一具整屍,她又要如何處置?隨手一丟,還不叫那虎視眈眈的各路人一口吃了?

但抱住不放,這架不必打,已然輸了。

硬捱幾招,忽聽有人沖她大叫:“將它給我!”

孫盈餘眼中,換了任何人都只會想將殿主碎屍萬段,可那不遠處端然站著的俊逸少年,眉目秀美,嬌唇清肌,赫然便是扮作男裝的仇心柳。

屍身擲出,孫盈餘回身,明玉功內息以喪神訣催動,屍蠱之力借火狐之血暴漲,肉掌祭出,兩掌相接,竟是與孤蒼雁生生比了一記內力。

“接著!”另一側再傳大喝,軒轅巧巧左右雙劍,其中一柄朝孫盈餘直直飛來。

孫盈餘接劍,前一刻內力的沖擊逼得她幾乎吐血,好在孤蒼雁再欲發招,身寬魁梧的熊霸不知由何躍出,拳鑲鐵刺,破空一擊,口中暴喝:“吃我一拳!”

軒轅巧巧順勢夾擊,二人配合,拳風劍影,如車轍急滾全無縫隙,霎時間已將孤蒼雁困於密網中。

孤蒼雁眼中一寒,禦劍破陣,但見白練驚鴻,軒轅巧巧一聲慘叫,已與熊霸一同敗下陣來。

二人稍退,鞭影隨至,顧小纖開啟嗜血之態,鞭落處琴音漸起,音煞如魅,急促主殺,但見黑惜鳳素手翻飛入得戰陣,便是她最拿手的十陽滅冥律。

孫盈餘不忍見二人受傷,方想叫對方讓開,若湖卻已催咒召喚九天梵龍,靈獸引九天之水,瀉若洪淵,而早已伺機一旁的光鼠更是見縫插針,疾沖上前,身體飛速旋轉造出萬丈流光,直襲孤蒼雁胸前。

一擁而上,上場便是看家絕招,孤蒼雁被徹底激怒,喪神訣功力激發,四下間散落兵器隨他牽引,齊離地面,半空中微有停頓,驀地由四面八方刺向各人。

“全部讓開!”孫盈餘大叫一聲,手中唯劍,再如何技藝生疏卻也憑印象使出一式星雲劍法,劍光碎落,幻化千百劍氣,便是倉促間她唯一想到的以一劍應萬劍的之法。

然而並不耐用,真刀實劍,瞬息便將她劍式化解。眼見同為喪神神功,自己運用不知比孤蒼雁差之幾何,便無比後悔當初殿主、江無缺、甚至江雲教自己對戰實招,自己從來也不用心,仗著空得的內力,仗著屍蠱蠻力、特異之軀,便以為有底可拼,以為至少還有一搏之力。

孫盈餘勉力為他人擋下攻擊,自己卻節節敗退,眼看都要退至封禪臺前,忽然一只手由背後,抓住了她的禦劍之手。

孫盈餘大驚,當即想的是自己太專註於孤蒼雁,竟連有人靠近這般低級的錯誤,都不曾發覺。

那抓她手之人並不抗拒孫盈餘周身外溢的真氣,孫盈餘替其設想,覺得那真氣如刃,該是疼極痛極。

很顯然,這人本身全無內力,他握孫盈餘之手使出劍招,借孫盈餘之勢淩空,輕功彈跳,俱是有賴孫盈餘發功。

這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將自己變作了孫盈餘的手,將孫盈餘手中之劍,變作其自身的一部分,劍如人身,意動劍至,最簡單的道理,勾勒出整個神武宮最眼花繚亂的一場劍雨。孫盈餘驚呆,這是……

天外飛仙!

她從來不曾想自己會有練就天外飛仙的一日,更不曾想——

回頭,被劍氣破去□□的江雲,流雲烏發,長眉鳳目,便執手於她身後。

孤蒼雁不曾防備此番變故,一時間竟也被二人聯手削下氣焰,再行反擊,卻更為忌憚天外飛仙第十式摧枯拉朽、開山分海之神威。

孫盈餘心中稍定,方要轉憂為喜——噗!江雲於她身後一口汙血噴出,孫盈餘背心一震,便覺握住自己手背的五指漸漸失去勁力,那時二人正在空中,江雲手上一松,便直直從半空掉落下去。

“江雲!”

孫盈餘身形急墜,顧不得孤蒼雁趁人之危,一心要知江雲情形。是以孤蒼雁得意,與我鬥,他劍影收回手中,一劍刺出——

錚——鋒刃相撞,火花四濺。“你?!”孤蒼雁大驚。

孫盈餘點住江雲穴道止血,只覺身前劍芒驟變,淩厲之勢,所過之處,盡成灰燼。

待局勢稍定,孫盈餘擡頭,已見江無缺豎劍直指孤蒼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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