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雅樓的另一個地方，兩位母親現在已經停止了琴聲。你要是在門外偷聽一下她們在議論些什麽，你會立刻明白，她們議論的話題跟樓下東廂房的兩位熱戀中的男女有關。

“環姐，這馨兒每天跟龍崽在一起，我就擔心……”

“喲，你是說龍崽跟馨兒的事吧？這事我跟基叔商量過，這男大女大，都饞嘴貓兒似的。妹妹你知道我們為什麽這麽風風火火地把鳳兒的婚事辦了嗎？說起來也是為龍崽和馨兒的事早做打算。按照龍標的規矩，據說兩趟喜事不能放在一年內，那麽這事還能推到後年嗎？肯定不行！我敢打賭，這事推到後年再辦，不論是鳳兒還是馨兒，都會抱著孩子坐著花轎上婆家了，這事在我和基叔看來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在你們龍標可就有點不好看了。”說到這裏，環兒笑了起來。

“是呢，我們琢磨著，馨兒這樣天天跟龍崽在一起，幹柴烈火，要不做那事才怪，說不定馨兒已經有了……”三妹子剛說到“有了”，環兒忙追問：“馨兒有了？”

三妹子笑笑：“看你急的，我也是猜想，怕出那事……不過想起來也是好事。”停了一會，三妹子繼續說道：“所以這段時間，我也忙著給馨兒準備……”

“準備什麽？為馨兒準備嫁妝？”

“差不多吧？此事須得抓緊，我想在明年開初，是不是能……”

“啊喲，三妹妹跟我和基叔想到一處了，昨天晚上，我跟你基叔正商量著，哪一天請張二娘來你家商量商量，選個吉日，把馨兒的紅庚配了，看看每年年初是不是有好日子，把馨兒接過來，一來讓我和基叔早抱娃娃，二來也叫大家放心。三妹妹，這事就這麽定了，明天就請張二娘到你家來。”

明年二月二十三和二十四這兩天都是黃道吉日，適宜婚姻嫁娶，龍崽和馨兒的喜事就選在這兩天，二十三來酒水，二十四裏基叔環兒收媳婦。

日子定下來了，還有許多事急著要辦，正月初二英傑鳳兒要回娘家，這剛出嫁第一年正月初二回娘家，龍標地方叫著“當新”。“當新”是很講究的，擔的禮物要“臉面”（將“義氣”），按龍標規矩，凡是家中直屬親眷和堂屋長輩都要擔禮物，每份禮物主要有這麽一些：一條臘豬腿、冰糖砂糖各一包、糖散一朵、橘子（或柑子）四個或八個、甘蔗四節、糕點兩包、散小孩子的水果糖一包，等等等等。

龍標還有一個比較靈活的規矩，“當新”的郎女擔來的禮物要退給郎女，當郎女要回家的那一天，所有親眷都要把郎女擔來的禮物如數退還。如果郎女執意要親眷收下，也可以酌情收下一部分。但是有些郎女家裏窮，擔不起那麽多禮物，但是又要講義氣，於是就向鄰居借臘豬腿，當親眷把臘豬腿退回來的時候，他們也吞吞吐吐地收下，擔回去再還給別人，所以就有“當新”是“來一擔回一擔”的說法。

但是對郎叭公的“打發”是不可少的。“打發”的禮物有鞋子、挑花手巾和衣服（衣服一般是岳父岳母打發）。

龍標地方有“田私女眾”的說法，意思是田是私有的，而女兒卻是眾人的，可見龍標地方重視女兒。

由於基叔和環兒在龍標沒有直系親眷，英傑跟鳳兒擔的禮物不是太多。三妹子姑姑，張二娘，吳媽，還有幾個關系密切的鄰居都擔了禮物，擔了禮物就要上別人家做客吃飯，叫著“吃客飯”。幾天下來，英傑每天被酒喝得醉醺醺的，但你有什麽辦法呢？“新年頭”到別人家裏“吃客飯”，不喝酒是不行的，雖然英傑文質彬彬，但那酒你還得喝，好在鳳兒不時想些辦法，偷偷地給英傑的酒杯倒掉一些酒，有時候岳父也打打圓場，英傑才沒過分喝醉，但是那“酒量大”的名聲就出去了。

初十這一天，英傑鳳兒已經在娘家歇了八夜（龍標習俗，女兒回娘家不說“住了幾天”，而是說“歇了幾夜”），今天兩口子一定要回家了。這正月裏留“新客”留得很蠻，總要千方百計找出理由讓“新客”留下來，雖然鳳兒有些半推半就，但是英傑是真的著急，每天同鳳兒龍崽馨兒等一大幫人去看戲。英傑對看戲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在那種場合也不太好推脫，因為鳳兒喜歡，只得應付著去戲院。

爹媽終於同意他們回家了。對於親眷們退回來的禮物，英傑鳳兒堅決不肯往回挑，最後爹媽說總得接一點禮物回去，不能空著手回家，於是接收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加上打發的禮物，夫妻倆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爹媽。臨別時，鳳兒又掉眼淚了。

最近基叔環兒家裏有些忙。也怪不得，誰叫環兒當年懷了龍鳳胎呢？現在好，兄妹倆同時成人，男大女大，你做大人的就不得不忙了。短短半年，就那麽幾個月，鳳兒行媒，過禮，出嫁，正月裏回娘家，龍崽提親，行媒，眼下馬上要過禮，接著三月間就要把媳婦娶進屋，這麽多大事一件接著一件，幾乎不讓你有一點休息的餘地。累呀，真的有點累，有時候幾乎累得提不起精神了。怪不得道人師傅唱《報恩燈》唱得那麽生動，那麽感人，把滿堂孝子唱得嚎啕大哭。龍標有兒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這兒歌唱得好，把有媽的幸福表達得淋漓盡致。其實這父母為子女操心，從來是不講累的，因為那份操心完全出自心甘情願，沒有誰壓迫你，也沒有誰獎賞你。也許是人的本能使然，這人類千秋萬代祖祖輩輩重覆著同一個故事，上一代人為下一代人操心，後一代長大成人，馬上由“下一代”變成“上一代”，他們又開始重覆前輩的故事。本朝大詩人張若虛先生的《春江花月夜》裏面有詩句：“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要說人間有輪回，這恐怕是人間最現實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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