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非常可怕而又古怪的事實。

即使是在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的年代, 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驟然與後方失去聯絡，也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況，蘭斯洛帶領的隊伍，裝備齊全，通訊方面向來都很穩定。

但，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毫無預兆的，他們陡然失去了聯絡，仿佛消失在迷霧中, 仿佛已不在這片大陸上一般。

卡米洛特一片愁雲慘淡。盡管消息被竭力封鎖，然而宮廷裏已進入最高戒備狀態。人人焦慮，人人擔憂。自認最冷靜最理智的亞瑟親王, 也遮掩不住自己的各種緊張。更遑論身為“感情豐富女性”的格妮薇兒，在臣下面前表現得坐立不安。

然而對於此事, 即使是康沃爾一方，也始終不敢大意。畢竟, 誰能確定這不是交戰對手搞出來的障眼法呢？不過，再嚴密的宮廷，也未必滴水不漏；更何況，這件事情是從城外先流傳起來。所以，當消息越來越確切, 康沃爾內部開始鼓足幹勁，勢要把進犯國土的敵人統統趕出去——最好還順勢反攻、拿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王。

“什麽天眷女王，顯然是沽名釣譽, 欺瞞我主，最終才遭遇這等天譴。”康沃爾的實權者們稍稍松了口氣，終於有心情去嘲笑對手。“讓我們把那些招搖撞騙的家夥幹翻在地，讓世人看清那虛偽的嘴臉吧。”

話雖如此，但現實給了他們狠狠一巴掌：戰局還在僵持，期待的大勝尚未來臨。聯合王國暫且失去了蘭斯洛那批精銳，然而餘下的軍隊尚不至於不堪一擊。於是，雙方的隊伍，大致仍在康沃爾境內拉鋸著。

康沃爾一方的士氣大振也未能彌補多年來的差距，戰事依舊艱苦。這種情況下，還能暗暗竊喜的，大約只有周邊那些被聯合王國壓服的幾個王國了——譬如奧柯尼，譬如杜諾尼亞。然而，表面上，他們發來的外交函內容，不外乎深表惋惜，“希望”能助卡米洛特一臂之力雲雲；實際上，早有些埋伏在邊境的預備隊，快要按捺不住了。

眼見情況漸漸危急，卡米洛特宮廷必須盡快決斷。

“莫非……他們誤入異界？”格妮薇兒最憂心的時候，禁不住做出此種猜測。“否則無法解釋蘭斯洛隊伍的失蹤。”

好友圭尼維爾否定了她的胡思亂想：“沒有異變的征兆，這種可能性很很低。”

不過，幽靈也並非那麽的確定。“我只能大概感覺。沒有征兆，兩個世界的通道大概不曾開啟……但是時空裂隙，也許仍然是存在的。”

聽得格妮薇兒一陣揪心的疼。她覺得，圭尼維爾雖自詡鐘情於那一個“蘭斯洛”，但對他似乎是索取大於關懷的；又或者，因為幽靈對他實在太有信心，並不認為首席騎士會有遇險的可能？

不過，身為女王，她無論心裏多麽難受，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朝堂上自然有放棄蘭斯洛的一些聲音，甚至不乏懷疑他和本威克存在陰謀的揣測。對此，格妮薇兒堅決予以否定。不管怎樣，蘭斯洛是圓桌第一騎士，他的名譽和她唇齒相依、不可分割。她不能輕舉妄動，在這情況未明之時給他的形象造成任何傷害。

相反的，拋去內裏的實際打算；至少表面上，蘭斯洛和他帶領的那批精銳，必須是王國需要極力營救和維護的對象。

而亞瑟，比格妮薇兒預計的更重感情。

“須得我親自前去。才可能有希望。”

在他們的臥室裏，她的丈夫把自己的決定第一個告訴了她。

“即使拋棄一切利益的考慮，我也難以對戰友的失蹤袖手旁觀。”他眼睛裏滿滿哀傷。“失去音訊極有可能意味著最壞的情形；想著他的面容，好像鮮活得就還在我們眼前。我決不能放任危難發生。”

亞瑟的語氣非常堅決。“更何況，也許我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我擁有王者之劍，那是湖中仙女所賜的聖劍，對於所有神秘力量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共鳴。我的聖劍定能劃破迷障，尋找真實。我需要親自帶軍，去尋找蘭斯洛。”

“是的，這是對湖中仙女報答方式的一種，這是基於我和蘭斯洛多年來的情誼，這是我對於王國現狀最完善的考慮。你瞧，格溫，我們周圍那些王國並不安分，必須是最強有力的勇士，才能壓制他們那蠢蠢欲動的心。”

“親愛的，別為我擔憂。我不是深宮溫室裏的花朵，我是少時就經歷了血與火洗禮的男人。潘德拉貢的亞瑟上場無須忌憚親自上陣殺敵，他曾以此奠定自己的地位，他從不畏懼最艱難奠定挑戰，他向來都一往無前，並獲得最終的勝利。”

“不要害怕危險。我保證，為了你和王國，我一定珍惜自己。”他凝視著自己的妻子。“所以，相信我吧！”

他的堅毅打動了格妮薇兒。她囁嚅著，無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淚光在她眼角閃爍。“亞瑟，我當然相信你，全心全意相信你。”

“謝謝你，格溫。”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瞧，親王的理由那麽充分，女王根本無法提出異議。沒多久，宮廷內所有的不同聲音也都低了下去。軍務機構高速運轉著，萊馬洛克很快做好了各項準備。只花了兩天功夫，亞瑟便告別了妻子，奔赴兩國邊境、交戰前線。

令格妮薇兒意外的是，這項決定遭到了圭尼維爾的極度反對。

“你為什麽沒有勸阻他！”幽靈尖叫道。“他竟然要禦駕親征，這是多麽危險！他不應該自己上戰場的，那會要了他的命！”

格妮薇兒怔了怔，道：“冷靜點，圭尼維爾，你不要這樣緊張。亞瑟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我不能這樣阻攔他。”

“那也不能親身涉險！”圭尼維爾帶著哭腔。“我聽侍女們談論，康沃爾的邊境，那裏便叫作卡姆蘭……那是命運的惡意，是悲劇發生的地方，那是慘烈的再現……”

被她這麽強調著提醒，格妮薇兒心裏也是驟然一突。不過，她還算鎮定的回道：“不，聽我說，在那裏，亞瑟要對付的，根本就不是‘莫德雷德的叛軍’。”

格妮薇兒給自己也鼓了鼓勁。“他身邊有足夠忠誠可靠的騎士；而且，他承諾過，為了我，無論如何也會平安歸來。”

圭尼維爾猛烈的搖頭，她攀扯著格妮薇兒的衣領。“那麽，誰能保證，這個不是摩根的陰謀？你說，她是因為妮繆的出賣才被你們捉住，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她是否故意為之？照你所言，她曾經和康沃爾勾結，那麽她會不會設計陷害蘭斯洛、伺機把亞瑟調到卡姆蘭？”

幽靈痛苦的道：“不可輕視摩根的能量，她絕不是常理可推斷的簡單女人，她渾身都浸滿了陰謀。你們認為，妮繆曾背叛過她一次，又該怎樣才能獲取她的信任，繼續在她身邊擔當間諜？梅林說妮繆是臥底，他如果真的這麽萬能，為何自己又被康沃爾囚禁起來？”

“梅林會真心認為，把自個的自由賠進去、輕易讓兩國陷入戰爭，對聯合王國是最好的選擇嗎？據聞他的失蹤，是因為被妮謬誘騙而遭到康沃爾人囚禁，那麽，你們是否確認過這傳言的細節有多麽真實？”

“不能輕信妮繆。你早就知道，她曾虛情假意的引誘梅林……她還那麽兇狠的對待過你。你認為，那些真的可以一筆勾銷？妮謬內心深處，真的可以抹殺那些惡意，從而安分的協助你們？”

格妮薇兒怔了怔，緩緩道：“不，先該仔細想想，這樣做的話，用梅林還有蘭斯洛的事情把亞瑟調開，摩根本人又能獲得什麽好處？”

圭尼維爾迅速答道：“哦，她可以孤註一擲，鋌而走險……”

“不，具體一點，摩根這樣做，把我和亞瑟分開……或者說，她是真的打算置亞瑟於死地？”

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令她不寒而栗，隨即格妮薇兒搖搖頭。“不，這並不容易做到。況且，亞瑟若是遭遇不測，她會怎樣……”

“天哪，”圭尼維爾變得異常激動，“你們不了解摩根那極端的力量……不，讓我們談論更現實的東西。就我所知，如果亞瑟不幸……你們的聯姻，潘德拉貢與格朗斯的聯合，還能繼續下去嗎？”

格妮薇兒猛然醒悟。是的，如果那樣可怕的事情確實發生……那麽聯合王國，有可能就此分崩離析。畢竟，她和亞瑟的這場聯姻，迄今沒有產下一個擁有雙方王室血脈的繼承人。

不過，這樣得利的，首先應該是康沃爾才對。摩根她，摩根她——

“一旦王國分裂，潘德拉貢總要有人繼承，你瞧，現成的，莫德雷德，作為亞瑟的血脈，正適合成為新一任國王。”圭尼維爾嚷道。“這就是摩根可能的目的！”

格妮薇兒登時漲紅了臉。“不，摩根沒有證據，她又能做到什麽！亞瑟永遠永遠也不會承認莫德雷德，他不曾承認過他！”

但是亞瑟無法否認這近乎荒誕的故事裏，他與摩根之間真的有過什麽。

格妮薇兒胸口快要被絕望掩埋，她幾乎要窒息了。

“對，摩根可能有某些辦法，去證明莫德雷德的血脈。也許，超乎我們目前所能理解的範疇，可是又能證實的……”

圭尼維爾見格妮薇兒難過的低下頭，忽然湧起一股憐惜和感慨。她飄到她朋友的肩膀上，輕柔的勸慰道：

“但是，這裏的，這一個亞瑟，早已勝過從前。他不曾背叛過你，即使是被摩根利用……”

說著，圭尼維爾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那個時候，她的記憶裏，他曾親口承認，莫德雷德是他犯過的最大的錯誤，他承認那個姐弟不倫的事實……還默許莫德雷德留在身邊。

幽靈抑制著陣陣心酸，嘆道：“現在，先冷靜點，格妮薇兒。其實以上這些都僅僅是猜測，我們並沒有證據……這些未必就是事實。”

格妮薇兒盡管淚眼朦朧，心裏卻漸漸升起勇氣。“不，感謝你的提醒，我要做最壞的打算。”

她鎮定下來，像個稱職的女王那般思考現狀。從前，軍務大臣萊馬洛克負責著卡米洛特和王宮的防衛。後來，近衛軍統領一職從軍務大臣職能中分出，由蘭斯洛擔任。而蘭斯洛尋找聖舟那些年，凱暫為主管，而高文與博斯都協助負責過這一重要事務。如今，蘭斯洛再度出征甚至失蹤，還未正式交接的安防工作仍由凱掌管。

目前，為了應付戰爭，近衛軍被抽調了一部分，力量有所削弱。但萊馬洛克留守在卡米洛特，不僅震懾著沒有正式近衛統領頭銜的凱他們，而且事實上也暗中控制著防衛工作。也正因為如此，亞瑟才能比較安心的前往康沃爾。

對，她最信任的萊馬洛克，作為軍務大臣、騎士團團長，他總能有效控制城中所有軍事力量。一個莫徳雷德，或者加上一個阿格規文，也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

再說，還有其他忠實的騎士在呢。即使有任何突發情況，卡米洛特的安穩還是能得到基本保證。

哪怕是……王國分裂，也不會驟然騷亂。

至於摩根，目前被關押嚴實，看管很緊，也沒法洩露任何關於莫德雷德離奇身世的消息——這一點上，萊馬洛克和蕾恩合作經驗豐富，足以令女王安心。

這樣一來，除了繼續嚴加看管摩根，盯牢莫德雷德和阿格規文，小心防備“雙重間諜”妮謬之外，似乎她能做的，也就是穩定後方，等待、並祈禱亞瑟的好消息了。

她答應過要相信他的，不是嗎？

不過，在那之前，她必須盡快寫信給亞瑟，把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猜測內容都告訴他，祈求他務必提高警惕，千萬不要有任何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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