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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喜我歸有期(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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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漸濃。

晴朗的夜空上,彎月如鉤,周邊零零星星綴著幾顆亮星。

東山影視城依然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木鶴換下戲服,裹著外套從化妝間出來就接到鐘明玉電話,說是有事耽擱了,要晚一會兒,讓她先點東西吃,背景音裏還有男人暴躁的吼聲:“不拍完就別想收工!”

木鶴耳朵被震得嗡嗡響,還沒來得及回應,那邊胡亂嗯了兩聲就匆匆掛斷了。

她收好手機,出門剛拐了個彎,聽到身後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餵,你給朕站住!”

木鶴回過頭,眸中映入一道明黃身影,正是在戲中扮演幼帝的三歲小正太浩浩,雖然站在那兒只有矮矮一截,可帝王的權威不容忽視,她恭敬地走到他跟前,緩緩蹲下,微微彎腰,算是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兩人的身高一下被拉到同一水平線,小正太擡高了下巴,有模有樣地背著雙手,悄悄打量她。

木鶴疑惑地等了好幾秒,才等來小皇帝稚嫩卻故作威嚴的金口玉言:“雖然你沒有臺詞,也沒有幾個鏡頭,而且還、還下毒毒死了朕……”

在戲裏,她演的是被安排在小皇帝身邊的細作,在最後關頭,餵他吃了一碗毒粥,將他毒死後,自己也被殺了,然後兩人就一起殺青,領盒飯了。

木鶴面露愧疚之色:“對不起啊,皇上。”

小正太沒被打斷,下巴擡得更高了:“可是,我覺得你演得比那位只會說ABCD的字母小姐好多了。”

木鶴微楞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攝影棚裏,飾演護國長公主的秦梔正和攝政王激烈爭吵,宮女太監們惶恐地跪了一地,監視器後,是面無表情的導演……

小正太一錘定音:“你以後一定會比她有出息的!”

木鶴收回視線,淺笑著問:“為什麽對我這麽有信心啊?”

“因為,因為……”小正太難得吞吞吐吐,似乎有些羞澀地避開她的目光,抿著小嘴巴嘟囔,“因為你不僅演技好,還長得比她好看唄。”

木鶴撲哧一笑,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可愛的小臉,又意識到手涼,於是上前抱了抱他,眼底忽然湧上一陣莫名的熱意,聲調也軟了下來:“謝謝你啊。”

小家夥臉上浮現薄薄的紅暈,別扭地掙了兩下,就乖乖任她抱著了:“好好加油,別給朕丟臉啊。”

木鶴松開他,眸中柔光流轉:“遵命,皇上。”

小家夥滿意地點點頭,餘光瞥到媽媽正拿著奶瓶四處找他,立刻挺直腰桿:“那個,時間不早了,你跪安吧。”

說完,他自己先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木鶴站起身,看到他被他媽媽抱了起來,小手捧著奶瓶,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她驀地失笑,剛剛那麽暖心鼓勵自己的人,其實還是個要喝奶的孩子呢。

夜風帶著絲絲涼意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小腹,腳步輕快地往外走,抄近路來到附近的小吃店,點了一碗番茄牛腩面,額外要了一個煎蛋。

面吃到過半,鐘明玉終於姍姍來遲,她這幾天跟的是靈異片劇組,衣服換了,妝還沒卸,和木鶴打過招呼後,頂著一臉嚇人的厲鬼妝去點單了。

老板在影視城做了兩年生意,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對著那張刷得比墻還白的臉,還有那咧到耳根後的大紅唇,自然是見怪不怪了,等她點好一份麻辣燙後,他敲了敲玻璃窗上貼著的收款碼,示意她先買單。

沒辦法,能來他這兒的客人大多是跑龍套的,油水撈不到多少且不說,有時他們吃著吃著,接到劇組電話,眨眼間就不見人影了,他的小本生意可折騰不起。

鐘明玉不喜歡他這種態度,雖然她是窮,不過也不缺這碗麻辣燙的錢,她掃碼付了款,兇巴巴地將手機戳到他眼皮底下去,讓他睜大狗眼看清楚:“付了付了!”

老板一點都不生氣,給錢的就是大爺,他還露了笑臉,誇她厲鬼妝化得非常逼真,簡直是居家旅行、止小兒夜哭必備。

鐘明玉也回以一笑,白面紅唇,陰森森的,看起來特別恐怖,老板手裏的筷子抖了兩下。

她不再理他,拉開椅子在木鶴對面坐下,別有深意地問:“和當下炙手可熱的女星秦梔搭戲,感覺怎麽樣?”

木鶴聽出這是在調侃,垂眸回想了那一幕戲,她毒死幼帝後,等在外面的長公主手執長劍沖進來,看到小侄子倒地身亡,震驚、憤怒、難以置信,還有暗藏的篡國陰謀得逞的竊喜,所有情緒疊加,到達了爆發的高`潮部分,長公主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一劍刺穿了她胸口,接著念出臺詞:“ABCDEFG!”

鐘明玉直接噗的一下將茶水吐了出來:“……人才啊。”

又問:“導演就沒說什麽?”

“說了。”木鶴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模仿導演的港普腔調,“‘過!非常好,非常棒!秦小姐辛苦了,趕快去休息吧。’”

其實,那部網劇就是秦梔家公司投資的,帶資進組,連導演都要看她臉色。

鐘明玉想想也是,秦氏的小公主,家裏有的是錢,她爸爸還是東辰影視的大股東,沒演技又怎樣,連臺詞都不用記,全靠26個字母,就輕輕松松地被捧到了令人艷羨的高位。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盡管極力掩飾,說出來的話還是字字泛著酸意:“誰讓人家會投胎呢?”

有些人拼爹能力之高,遠遠不需要用上演技,就能橫行娛樂圈。

木鶴笑了笑,沒說什麽。

一時靜默,老板把麻辣燙端上桌,鐘明玉拆開筷子,吃了兩口,心情覆雜地看向對面,眼前的女孩子明艷動人,肌膚白皙勝雪,幾乎沒有一絲瑕疵,杏眸清澈,顧盼生輝,是那種讓人一眼看到就覺得驚艷的長相。

在這個圈子裏,可以沒有演技,但一定要有美貌,而木鶴是兩者兼備的,偏偏淪落到只能跑龍套的境地。

鐘明玉就是在當群演那會兒和她認識的,也算是惺惺相惜,三個月前還合租住到了一起,之前就聽說過,木鶴剛出道時小紅過一陣,後來有人要潛她,她堅決不肯,因此得罪了人,從此就被壓在底層,寂寂無名。

只要她願意,就憑著這張臉,還怕沒有好的出路嗎?

“木鶴,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鐘明玉已經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答案,更加不解了,問出壓在心裏許久的疑惑:“你那麽好的學歷,為什麽要進娛樂圈?”

夢想嗎?現實不是早就證明了它的荒唐與可笑。

木鶴低頭看著木桌上的紋路,想起六歲那年,山城來了個劇組,她被導演臨時選中去演一個牧羊的小女孩,只是簡單地在山坡上把羊趕過來,又趕過去,就拿到了五十塊錢。

那時,當村主任的爸爸一個月工資只有三百塊。

後來,她成了山城有史以來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女生,從深山來到繁華的城市,巨大的差異讓她清楚地意識到,問題的根本,不在她竭盡全力改變的個人命運,而是在於錢。

很多很多的錢。

見她沈默,鐘明玉直接圈定範圍:“為名,為利,哪個?”

木鶴回過神:“利吧。”

聞言,鐘明玉緊繃的某根心弦悄悄地松了:“哈哈,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不過我比較貪心,兩個都想要。”

她舉起一次性塑料杯:“祝我們都成功!”

木鶴笑著舉杯和她碰了碰,茶水入唇,已是冰涼。

夜更深了,兩人吃完夜宵,回到住處,洗漱好後,各自回房睡覺。

木鶴一夜好眠,連軸轉了幾天,她今天打算休息,睡到中午才起床,饑腸轆轆出來找吃的,驚訝發現鐘明玉也在:“你怎麽沒去片場?”

“別提了。”鐘明玉垂頭喪氣的,“我被人替了。”

這年頭龍套的競爭也很大,別人不僅願意自降二十塊錢的身價,還不要盒飯,而且收工後自願留下來搬道具。

呵呵,幹脆連臉都不要得了。

反正下午閑著無事,鐘明玉就提議到郊外的般若寺去上香轉轉運,木鶴欣然應下。

般若寺位於半山腰,一場霜後,滿山的樹都悄然染了秋色,樹葉或掛在樹梢隨風輕舞,或在地上堆積成金,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金燦燦的光,格外絢麗。她們一路賞著景,進了寺門,一個個殿虔誠地去拜。

後院某禪房。

身穿灰袍的僧人臨窗端坐,口中念念有詞,在他斜對面的木榻上,臥著一具修長精瘦的身體,那是一個年輕男人,閉著雙目,眉心微蹙,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榻邊輕敲著。

念經聲停了。

僧人看向他的手,白皙,骨節分明,沒有人知道上面到底染了多少血腥和陰暗,正如他這個人,生著一張過分招搖的臉,表面看似無害,實際上危險到了極點。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你這面相,屬天煞孤星,命定無妻無子,孤獨終老。”

男人不以為意地輕笑道:“那又如何。”

說著,他睜開了眼,眼底並無半分笑意:“霍二。”

霍斯南懶得再提醒他,自己已經出家為僧,法號覺明,和紅塵俗世無關了。

“你最近又失眠了?”

霍斯衡從榻上坐起,擡手揉了揉脖子,輕描淡寫地反問:“不然你以為我是閑著沒事來聽你念經?”

霍斯南雙手合十,微笑不語。

霍斯衡起身:“走了。”

霍斯南額上青筋淺露,似乎在隱忍著什麽,等霍斯衡把門打開,陽光一湧而入,將一面斑駁的舊墻照得亮堂堂,他才出聲:“有些人的血,一旦沾上,就一輩子都洗不幹凈了。”

霍斯衡沒有回頭,光芒太盛,他瞇了瞇眼,黑長濃密的睫毛掩住了光,以及眼底所有的情緒,他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語氣淡淡:“不是說不再管俗事了?”

霍斯南一噎,無言以對,只能目送著他離去。

霍斯衡生性不喜熱鬧,準備從後山走,剛穿過一道半月形拱門,便聽到女生的說笑聲,他面無表情地拿出口罩戴上。

院中長著一棵高大的樹,是般若寺的姻緣樹,上面掛滿了紅絲帶,木鶴手裏也拿著一根,是她剛剛從月老那求來的。

“說來也奇怪,這寺裏有求平安的、健康的、長壽的、姻緣的……就是沒有求事業的。”

她偏頭對著鐘明玉俏皮又得意地一笑,眸中落著細細碎碎的金光:“所以我剛剛跟月老商量過了,提前跟他預支三年的桃花運,通通轉換成事業運。”

鐘明玉感到無語又好笑,輕咬著唇反駁:“桃花運也很好啊。”

“木鶴,你想想,現在不是入秋了嗎?如果有男朋友的話,晚上睡覺的時候……抱著,就沒那麽冷了。”

耳尖地捕捉到“木鶴”二字,霍斯衡停下腳步,擡眸看了過去。

年輕女孩正背對著他,小步後退著,仰頭去找樹上的合適位置,黑發如瀑,垂在腰間,隨著她的走動,盈盈擺動,他聽到她帶笑的聲音:“多一床棉被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麽要這麽麻煩?”

對木鶴來說,和陌生男人從相識到相戀,再到能睡一張床上,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鐘明玉正要說什麽,不經意瞥見木鶴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男人,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她有些近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個子很高,身形挺拔,還戴著口罩,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似乎連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她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木鶴……”

“怎麽了?”

話音剛落,木鶴的後背就撞上了障礙物,咦?她轉過身,直直地撞入一道幽深的視線中。

氣溫偏低,男人只是穿著單薄的黑色襯衫和長褲,漫天漫地的溫暖秋光中,他是最鮮明的冷色調,清冷疏離,卻宣告著強烈的存在感。

距離那麽近,木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眉骨高,襯得眼窩很深,眼角微揚著,高挺的鼻梁被口罩遮住一部分。

這上半部分的面部輪廓讓她莫名地覺得熟悉,有生之年,她只在那個男人身上見過這麽一雙獨特又漂亮的桃花眼,再次對上他的視線,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亂了節奏。

西南角傳來鐘聲,一下又一下,悠遠綿長,仿佛來自九天之外。

木鶴猶如置身夢境,心生恍惚之感,似乎怕他只是幻影,她眨了眨眼,上前輕揪住他的袖口:“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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