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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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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沈寂向溫舒唯求婚的前一天,深夜。

得知梅鳳年將在下周五晚的壽宴上與意大利人交易軍事資料,沈寂第一時間與丁琦取得了聯系,並連夜驅車從海軍陸戰隊的院子趕赴市區。

在丁琦住的賓館標間內,兩人碰頭。

“你說的交易是誰告訴你的?那個夥計又聯系你了?通過什麽方式?什麽時候聯系的?”丁琦剛從床上起來,穿個大褲衩,打著赤膊,連上衣都還沒來得及往身上套。

沈寂剛進門,丁琦便機關槍似的劈裏啪啦甩出一連串問題。

丁琦住的賓館並不是什麽高檔酒店,一個小旅館標間,總共就兩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沈寂進屋之後沒坐,靠墻站著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氣,吐出煙圈,然後才沈聲道:“大概半個小時之前,給我打的手機。”

“又是他……”丁琦若有所思,眉頭緊緊皺起,“但是老沈,這件事非同小可,咱連這個夥計究竟是誰都沒搞清楚,不知道他底細,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不能輕信。”

“我知道。”沈寂垂眸,把煙灰撣進垃圾桶裏。他靜片刻,道,“這個朋友不來找我們,那就只有我們主動去找他。”

丁琦微楞,“你的意思是……”

沈寂看他一眼:“那三具屍體的DNA比對結果出來了沒?”

“你問的還真是時候。”丁琦道,“十分鐘前老易剛給我發的消息,那三具屍體裏邊兒,沒有百裏洲。”

沈寂垂眸,掐了煙,神色寡淡,並沒有流露出震驚或詫異的表情。似乎這個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丁琦盯著他,臉色凝重道:“可這個百裏洲,從十七歲起就在樊正天手下做事,怎麽可能會是自己人?我想不明白。”

“十七歲起就跟著樊正天。”沈寂撩起眼皮回視丁琦,“那他十七歲之前呢?”

“我之前查過。他父母都是社會底層人士,父親嗜賭,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走了。”

“還有呢。”

丁琦仔細回想了下,搖頭,“別的不清楚了,關於百裏洲十七歲之前的記錄很少。也查不到他是在哪裏上的學……”

說到這裏,丁琦眸光驚閃,頓住了,猛擡起頭看沈寂,像是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

沈寂冷靜地看著他,片刻,淡淡地說:“想到了?”

好一會兒,丁琦才緩慢點了點頭。

沈寂說:“老丁,幹咱們這行的,都知道,做臥底的人,年紀越小越好,一張白紙才最不容易引人懷疑。公安系統每年都會在各大警校選出最優秀的尖子生,深入掃黑緝毒一線。”

“百裏洲今年三十二歲,他十七歲,就是十五年前……”丁琦若有所思,沈聲道,“要知道警方十五年前派出去了哪些‘孩子’,就必須調公安系統的內部絕密檔案。我得馬上跟局長打個電話,然後再找我朋友。”

沈寂沈聲,“事出緊急,最快什麽時候能確認?”

丁琦說:“一個鐘頭之內。”

沈寂點點頭。

丁琦掏出手機到一旁打電話。

窗外一彎冷月掛在天上,月涼如水。沈寂望著月亮和黑漆漆的天,在靠窗的那張床上坐下來,掏出一根煙,點著。一根抽完,又點第二根。

約過了五十分鐘,丁琦那頭掛斷了電話。

沈寂吐出最後一口煙圈,看向丁琦的背影,“怎麽樣?”

丁琦捏著電話靜了靜,轉過身來,臉色凝重覆雜,回道:“確認了。”

沈寂沒吭聲。

“百裏洲,本名餘烈,雲城本地人。”再說起百裏洲時,丁琦的眉宇言辭之間再沒了絲毫鄙夷與不屑,而是帶上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重,“餘父在他十歲時因搶劫殺人入獄,此後,餘烈成了孤兒,生活在雲城平谷區的貧民窟,之後被一名刑警收養,到了亞城生活。十七歲時,餘烈考上警校,大二那年,他被選中執行代號為‘暗礁’行動的臥底任務,潛入樊正天犯罪集團內部,收集罪證,並於五年前與亞城警方裏應外合徹底剿毀該犯罪集團,當場擊斃頭號目標任務樊正天。後來又被安排在梅鳳年身邊,至今未歸隊。”

至今未歸隊。

話音落地,標間內驟然靜了靜。沈寂和丁琦誰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沈寂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拿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仍未顯示號碼源。沈寂和丁琦相視一眼,都默契地敏銳感知到什麽。

下一秒,沈寂面無表情地滑開接聽鍵,安靜等待。

可這一次,出乎他意料,聽筒那頭不再是熟悉的敲擊聲,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沈冷漠,並且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對方沒有語氣地道:“一個鐘頭之後,世紀大廈天臺。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隨後通話便被切斷,只剩空洞盲音。

世紀大廈是亞城第一高樓,人站在上面,輕而易舉便能將整座海濱之城的絢爛夜景盡收眼底。

淩晨,世紀大廈的天臺上空無一人,只有風肆無忌憚凜凜吹著。

沈寂走上天臺,遠遠便看見一道瘦高頎長的背影站在夜色中。他神色冷靜沒有絲毫表情,邁著步子徑直朝那人走去。

聽見腳步聲,百裏洲,不,準確的說,是餘烈轉過身來。

兩個同樣高大挺拔的男人立於整座城的制高處,平靜對視。

幾秒後,餘烈先從容地笑了下,說:“海上利劍,蛟龍突擊隊的沈隊長,久仰大名。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沈寂也很淡地勾了勾嘴角,“餘警官,彼此。”

餘烈眸光有一瞬變化,很快恢覆如常。他說:“看來,沈隊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說著,餘烈頓了下,隨手捏著一份牛皮文件袋的一頭給沈寂遞了過去,道,“本來打算找人給你捎過去,但是怕出岔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親自給你送來。”

沈寂伸手把牛批紙袋接過,微蹙眉,道:“直接這麽來見我,不怕暴露身份?”

“我在那樣的環境裏面面待了整整十五年,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只怕沒命活到現在。”餘烈語調很冷淡,又道,“你手上的這份文件,是我從梅鳳年的書房裏拿出來的,我看過,這裏面的東西對你們應該很有用。”

沈寂靜默數秒,淡聲:“謝了。”

“不用說謝。你,我,還有國安局,所有人都希望這些破事兒能早日了結。”餘烈嗤一聲,仰頭看了眼頭頂寒月,眸光更冷,“本來只是一個樊正天,誰知道背後掃出來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是我運氣太好,還是點兒太背。”

沈寂視線落在餘烈的臉上,忽然一笑,“十五年,不容易啊。”

餘烈沖他挑了下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須臾,風更大。

餘烈涼聲道:“梅鳳年詭計多端,狡詐得很。我現在在他眼皮底下活動,出來的時間太長會引起他懷疑,先走了。你們自己當心點兒吧。”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背後冷不丁響起個聲音。

餘烈回轉身,眼神裏帶一絲疑問。

沈寂隨手扔給他一包東西。

餘烈擡手接過,打開一看,裏頭是一件防彈衣,幾包血袋。餘烈擡眸,很詫異,“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通緝令很快就會傳遍全中國,梅鳳年不會放過你。於小蝶就是最好的例子。”沈寂臉色很冷靜,道,“把這些帶上,關鍵時候,沒準兒能保你一命。”

餘烈揚起眉梢,“謝了。”

“不用說謝。”沈寂把話原封不動還回去,漫不經心,“當初於小蝶第一次帶人襲擊我,用口技使我分神,我剛受傷,警車就來了。要是我沒猜錯,應該是餘警官救了我一命。我不喜歡欠人東西,這一次,當我還你的。”

餘烈捏著那袋東西靜默幾秒鐘,忽的笑起來,轉身走了。

沈寂垂眸,打開手中的牛皮文件袋,取出裏頭的幾張紙張,借著月色瀏覽。短短幾秒,他瞳孔驟然收縮,瞇起了眼睛。

數分鐘後,沈寂拿出手機撥出去一個號碼,很快接通。

聽筒裏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是海軍陸戰隊政委王安民。王安民嗓音裏還帶著一絲睡意,詢問道:“怎麽了沈寂?”

“政委。”沈寂語氣非常冷靜,“J(吉拉尼)在境內現身了,身上還帶著一份14(西藏十四武器研發所)之前失竊的重要文件(航母資料),準備向意大利槍舌(軍火商)高價出售。”

王安民聽見這些暗語,大驚,嗓音瞬間沈下去,“消息核實過麽?”

“屬實。”

“我知道了。”王安民很快鎮定下來,說道,“我在辦公室等你,我們立刻接總司令部作戰值班室進行視頻會議,請司令做進一步指示。”

沈寂臉色冷峻背脊筆直,沈聲應:“是!”

抓捕吉拉尼的行動由總司令部直接指揮,很快便確定了最後的行動方案。時間就定在梅鳳年七十大壽的當晚。

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註定,還是巧合,行動前夕,剛好是宋成峰的忌日。

宋成峰是雲城人,當年他犧牲在亞丁灣,遺體被運回國後落葉歸根,葬在了雲城的烈士陵園。亞城這邊只一座英雄紀念碑,就立在離海軍陸戰隊駐地三公裏以外的郊區靶場。

十二月底,萬物冰凍的時節,亞城卻因得天獨厚的熱帶氣候,坐擁些許蒼翠。

蛟龍突擊隊的全體將士一道,乘軍車前往郊區靶場。溫舒唯和沈寂坐的軍用吉普,跟在整個車隊的最後邊,一路上,她和沈寂安靜地相鄰而坐,雙手在眾人看不見的低處緊緊交握。

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

不多時,透過車窗,溫舒唯看見不遠處出現一處空曠開闊地帶,天空湛藍,白雲朵朵,那個地方遠離了都市的繁華與喧囂,世外桃源般。

仿佛是怕車輪聲打擾到長眠的英靈。前方的道路依舊平坦寬闊,所有人都默契下了車,隊列整齊,徒步朝靶場左側走去。

一路安靜,沒有任何人閑聊說話。

隊長沈寂走在隊伍正前方,軍裝筆挺,身形高大而挺拔。溫舒唯則走在整個隊列的最後方,與最後一個戰士隔著兩個的距離,安靜地跟著他們。

徐行不久,前方出現一座人高的石碑墻,碑身呈黑色,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歲月砥礪和雨打風吹,已陳舊殘破,有的地方黑漆脫落,已經露出裏頭的原石色。沈默無言,安靜地佇立在蒼茫天地間。

溫舒唯站到了最邊上,打量著這座石碑,怔怔出神。

臨行前,沈寂告訴她,這座石碑上的每個名字,都是海軍陸戰隊自成立以來,在執行任務時英勇犧牲的烈士。

大概是年代太過久遠,石碑上面的很多刻字已經模糊,教人分辨不出它本來的字體狀貌。那些無聲的名字,有的很舊,有的很新,像是才刻上去不久。

每一筆,每一畫,似乎都在講述一段不被世人知曉、也從未載入史冊的壯烈史詩。

沈寂伸手,輕輕拍去了沾在石碑上的灰塵,溫舒唯隔得有些遠,只隱約看見最新纂刻的幾行小字裏,有一個“宋”字。

沈寂開口,嗓音飄散在風裏,淡淡的,並沒有夾雜太多情緒。他說:“宋哥,兄弟們又來看你了。”

隊員們整齊地站在石碑墻前,個個背脊筆直,面色凝重,眼神卻無比堅定。

沈寂說:“今年,隊裏有人走,有人留,老戰友們走了不少,但是也來了好些新兵蛋子。”說著,他忽然笑了下,“當初你怎麽練我,現在我就怎麽練他們。一代一代,咱們都走著一樣的路。”

石碑沈默地站在那兒,無人答話。

片刻,沈寂面上的笑意褪盡,退後三步,轉身面朝眾人站定。他目光銳利如鷹,依次掃過隊伍中那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堅毅沈聲,一字一句道:“只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屍還!”眾人高聲齊應,幾乎吼破喉嚨,“生穿軍裝,死蓋國旗,無上榮光!”

沈寂神色冷峻,立正,行軍禮致敬。

眾人齊刷刷擡手,回敬軍禮。

一旁,溫舒唯目睹眼前一幕幕,不知何時已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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