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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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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話剛說完,沈寂手上的電話早已撥通。

響了沒兩聲,那頭接起來。

行過軍的鐵血男兒,大都性情豪爽耿直,大家夥入伍後同吃炊事班,同住軍營,朝夕相處,建立下的情誼自然非同一般。

蛟龍當年那一輩的隊員,共同執行過多項重大任務,出生入死數十回,關系都好得像親兄弟。

沈寂臉色很沈,拿著手機摁下公放鍵。

邊兒上的溫舒唯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兩只手無意識地絞握在一起,指節泛起青白色,暗自祈禱。

丁琦也是眉頭緊皺屏息凝神。

不多時,一陣輕微的電流雜音後,聽筒裏傳出一個男人的嗓門兒,萬年不改的客氣含笑,語氣聽著似乎很是詫異驚喜:“寂哥?怎麽忽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啊?”

聽見何偉的聲音,溫舒唯和丁琦緊繃著的神經這才稍稍一松,同時長呼出一口氣。

“你這會兒在什麽地方。”沈寂低聲問,語速稍有些快。

“老家,館子剛打烊,正和我媳婦一塊兒收拾呢。”何偉到底是個退役軍人,多年的特種兵生涯賦予了他極高的敏銳度和感知力,只一瞬,他便從沈寂的只言片語中聽出了些異常。

電話那頭頓了約兩秒鐘,又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隔得有些遠,不甚清晰,隱隱問了句:“老公,誰給你打的電話呀?”

又聽見何偉把手機拿遠,隨口笑回了句:“老戰友,打個電話來敘敘舊,沒別的事兒。”

電話那頭的女人顯然性子溫柔,聞聲笑笑,說:“那你出去聊吧,我先把地掃了。”

“你大著肚子就好好休息,放著,待會兒我回來掃。”

隨後便是一陣腳步聲。

周圍環境變得嘈雜幾分,何偉似乎走出了自家面館,到了外頭,依稀有車輪碾過泊油路的聲音和汽車鳴笛從聽筒裏傳出。

又是陣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何偉靜了靜,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微低,問:“寂哥,出什麽事兒了?”

沈寂沒有語氣地說:“超子讓人給炸進了醫院,我剛從病房出來。”

“什麽?”何偉大驚,“那現在超子情況怎麽樣?”

“那小子機警,察覺不對勁兒立馬就跳窗逃了出來,背上受了些傷,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何偉又是憤怒又是疑惑,追問道:“是意外?還是?”

沈寂靜默半秒,答:“人為。”

“……前些日子,雲城的爆炸案上了微博熱搜,我還專門瀏覽了這條新聞。”何偉說著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什麽,“這兩件事兒不會有什麽關聯吧?你沒事兒吧?”

“案子還在查,已經有點兒眉目了。”沈寂語氣微寒,道,“這段日子不太平,有些老朋友想回來找咱兄弟幾個敘舊,你自己多註意。”

何偉當年是隊裏的狙擊手,槍法頭腦都是一流,幾秒不到,他便已將對方別有深意的暗語自動消化解讀,沈聲道:“好,我明白了。”稍一停,又道,“好幾年沒見,這些老朋友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我記性差,怕打了照面也認不出。”

沈寂說:“這個朋友做水路生意,左眼有點兒毛病。”

何偉暗暗咬了咬牙,回:“知道了。寂哥,你們也多保重。”

“馬上就是要當爹的人。老何,照顧好你媳婦。”

“……”聽見這話,電話線那頭的何偉明顯一怔。聽筒裏靜了足足數秒,才笑了下,語氣溫和下來,“知道,謝謝哥。”

“掛了。”

電話掛斷。

夜色冷風中,沈寂唇微抿著,臉色寒冽,情緒不明。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從褲兜裏摸出煙盒,拿在手裏倒過來,抖出兩根,一根往嘴裏一塞,一根隨手給旁邊的丁琦丟過去。

丁琦把煙點著,抽了口,忽然失笑出聲,涼悠悠道:“何偉那小子居然都快當爹了,唉,看來咱哥倆是真老了。”

沈寂抽著煙,白色煙霧背後的眼睛被熏得瞇了下,目光穿過濃黑夜色落在未知的遠方,沒有出聲。不知在想什麽。

溫舒唯扭頭,視線在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之間掃視一圈兒,皺起眉毛,“所以現在該怎麽辦?”

“我再讓那個姓易的催催於小蝶的通緝令。”丁琦嘆氣,“事態遠比我們最初以為的嚴重。這個侏儒女,行蹤詭秘,而且還有一幫殺手同夥。都是群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想要抓住她,只怕也沒那麽容易。”

這時,沈寂忽然開口,寒聲道:“我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丁琦一個白眼直接翻到了天上,“沈隊長,沈大佬,沈爸爸!老子是個國安警察,你真以為我是好萊塢的碟中諜007、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啊?現在離咱們今晚碰頭還不到四個鐘頭,你就讓我摸清楚於小蝶這些年的行蹤去向,老子上哪兒給你查去!”

沈寂冷眼瞅著丁琦,兩秒後,隨手把兜裏還剩十幾根的煙連著煙盒全給他丟了過去。

丁琦擡手一把接住煙盒,拋著一掂,挑挑眉,“呵呵,一盒中華就想收買全中國最頂尖的國安警?”

溫舒唯:“?”

沈寂冷淡得很,面無表情道:“再加一瓶飛天茅臺。”

溫舒唯:“???”

“好,”丁琦聞言,眼睛噌的冒起兩束光,一拍手,朝沈寂豎起根大拇指,“這可是你說的,大佬豪氣!”

溫舒唯:“……”

那頭,丁琦邊說邊把那盒中華給收進了衣兜裏,而後笑瞇著眼,很滿意地拍拍兜,曼聲道:“要不怎麽說咱倆是軍警界的合作楷模最佳拍檔呢,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特工小丁的業務能力,還得是寂哥您哪。”而後稍微一停,揚起一側眉尾,“就這四個鐘頭,我還真摸出了點兒名堂。”

溫舒唯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急得跺腳,“你這時候可就別裝逼賣關子了,快說呀!查到了什麽?”

丁琦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下,而後才輕哼一聲,兩手抱肩往後頭的白墻一靠,說:“我動用了一點兒地下關系,查到,樊正天死後,於小蝶輾轉到了淮市,被當地的福利機構發現,又當做兒童給送進了當地的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溫舒唯詫異,脫口而出道,“難不成又被人給收養了?”

“還真被嫂子你說中了。”丁琦揚眉,“這個於小蝶,極其善於偽裝,她在福利院表現得天真無邪乖巧聽話,加上模樣長得還不錯,進去的第三個月就被一對三十幾歲的青年夫婦給收養走了。但,非常離奇的是,收養於小蝶的第二年,這對青年夫婦家裏忽然電線短路起了一場大火,兩個人雙雙葬身火海,於小蝶再次淪為孤兒,回到了福利院。”

一番話聽得溫舒唯毛骨悚然。她抿抿唇,道,“這個於小蝶,第一任養父墜山身亡,第二任養父是個涉黑的戀童癖,也死了,第三任父母又離奇葬身火海……真是夠邪門兒的。”

沈寂撣撣煙灰,眼也不擡地淡聲說,“繼續。”

“這對夫婦被火燒死後,於小蝶在福利院就被其它孩子給孤立,連福利院的院長和老師都覺得她是個災星,很晦氣。”丁琦接著道,“之後再有人想來收養孩子,他們也就不推薦於小蝶了。”

溫舒唯皺眉,“那之後她就一直待在福利院?”

“不。”丁琦搖頭,“2017年年初,一個男人從福利院接走了她。”

“又是收養她當女兒?”

“這個男人自稱是於小蝶的舅舅。”丁琦道,“並且還向福利院出具了許多的證明資料。”

沈寂:“這個‘舅舅’是什麽人。”

“根據這人提供給福利院的資料,他叫劉飛揚,淮市人,職業是某藝術院校的輔導員,已婚,沒有子女。”丁琦回話,“但很顯然,這些信息全系偽造。”

“知不知道他真實身份。”

“……”丁琦聞聲,一口煙深深吸進肺裏,叼著煙瞇著眼,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張對折好幾次的彩色打印紙,遞給沈寂,含混道:“喏,來不及拿照片紙打了,湊合著看看。”

他接過那張彩色紙張,展開,低眸,借著走廊燈光瞇眼審度。

邊兒上的溫舒唯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悄悄上前看那張紙。

彩打紙上的男人看著挺年輕,年齡應該還沒超過三十三歲,黑短發,五官立體,長得是真的可以,眉宇間有種消沈頹廢的俊氣,乍一瞧,竟有種民國時期世家公子哥兒的況味。

“百裏洲。”丁琦說,“樊正天倒臺歸西前,他表面上是正天集團的高層管理人員,實際上是樊正天手下的頭馬,幫樊正天看場子,包攬所有見不得人的灰色勾當。樊正天與警方的那場生死槍戰後,這個人和於小蝶一樣,人間蒸發。”

“我知道了!”溫舒唯一拍腦門兒,“於小蝶跟這個什麽洲都是樊正天手下的人,以前肯定就認識。他應該就是於小蝶的同夥!”

沈寂一根煙抽完,掐了煙頭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沒吭聲。

溫舒唯又看向丁琦,連聲道:“那,不如你把這個人的照片也給易警官發過去,和於小蝶一起通緝?”

話音落地,一陣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沈寂側過頭,直勾勾盯著身旁的姑娘,擡擡手裏的彩色紙,微擡眉,“你見過他殺人放火?”

“……”溫舒唯被問得一楞,搖搖頭。

“你見過他做別的壞事兒?”

“……”她依然搖頭。

“你見過他?”

“……沒。”

沈寂擡胳膊,大掌在姑娘的後腦勺上輕輕擼了把,調子低柔寵溺又好笑,“這位小姑娘,長點兒心,警察抓人要講證據,知道什麽叫‘空口無憑’不?”

“真覆雜。”溫舒唯頹然地嘆了口氣,小肩膀一垮,攤攤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說話了,你們繼續。”

丁琦目光重新看向沈寂,道:“你現在有什麽想法。”

“百裏洲,於小蝶,吉拉尼……”沈寂微閉上眼,食指關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眉心。

其餘兩人都不說話,周圍安靜無聲。

片刻,沈寂撩起眼皮,沈吟道,“吉拉尼是全球通緝犯,要入境中國,難比登天,背後一定有不小的勢力暗中相助。一個百裏洲一個於小蝶,只怕不夠格。”

丁琦用力皺眉,隱約明白點什麽,“你的意思是……”

沈寂勾了勾嘴角,毫無笑意地笑了,視線移向丁琦,“你不是一直想查梅鳳年的老底麽?機會來了。”

夜風忽凜,空地的枯黃樹葉被吹起來,打著旋兒四處翻飛起舞,落到幾人腳邊。天上雲層漸濃,儼然一副快下大雨的架勢。

“真是。本來平時工作壓力就大,每回一見你沈隊長,我這頭發就得多掉幾把。都快禿了我。”丁琦從沈寂手裏把那張彩打紙接了過來,重新疊好放回上衣口袋,嘀咕道,“這些破事兒,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唉。”

丁琦用三十歲的臉嘆了口八十歲的氣,搖搖頭,收好了彩打照片回轉身,正要繼續跟自家大佬哥們兒說些什麽,卻剛好瞧見如下一幕:

風涼颼颼地吹著。

小姑娘似乎穿得有些薄,讓風一吹,一張臉頓時凍得微紅,兩只手下意識掬起來,對嘴呵了口熱氣兒。他家大佬哥們兒見狀,皺起眉,一伸手就把姑娘嬌小的身子整個兒給勾進了懷裏,敞開外套,將人裹住。

兩個人霎時貼得嚴絲合縫,跟一對連體嬰似的。

不光如此,他哥們兒還把人姑娘的一雙小手給捏住,放在掌心裏,面無表情地搓搓揉揉,跟搓面團似的。姑娘臉蛋兒瞬間紅透,不好意思地想把手往回抽。

一個想躲,一個拽著不放,無聲地打情罵俏,卿卿我我。

丁琦:“……”

又是一把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特工小丁啞聲,悻悻把滾到嘴邊的幾句話給硬生生咽回來,默默裹緊了自己的小外套。在意識到自己十分之多餘後,他心裏酸溜溜的,輕哼一聲,撂下句“先走了”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背影毅然決然,十分的蕭瑟孤獨。

溫舒唯瞧見了,趕緊扯著嗓門兒沖那背影大聲喊:“再見啊丁琦同志!路上小心。”

丁琦沒回頭,擡起只右手很瀟灑地揮了揮。

兩人一道驅車回住處。

之前家裏欠費停電,出來一趟正好也就把電給充上了。兩人前腳剛踏進家門,外頭便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下起了瓢潑大雨。

溫舒唯摁亮開關,在玄關處邊換鞋邊慶幸道:“還好我們動作快,不然都得成落湯雞了。”

沈寂沒說話,盯著她的背影看幾秒後,一伸手,撩起她一縷烏黑的長發撚了撚。

溫舒唯有點奇怪,轉過頭來,“怎麽?”

“這麽大個姑娘,降了溫出門也不多穿點。”沈寂嗤了聲,直勾勾瞧著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輕輕一晃,“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心疼。”

“……誰故意。”溫舒唯臉發熱,心生窘迫,伸手把自己的頭發從他掌心裏抽回來,往後挪幾步,小聲嘀咕道,“這不是情況緊急麽。”

“躲什麽。”沈寂挑眉,伸手環住她腰,一把將人撈回來,微瞇眼,嗓音刻意壓低,“怕我吃了你?”

“……”溫舒唯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卻忽的腳下一輕,被對方一把打橫給抱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擡起雙手抱住他脖子。

沈寂臉上沒什麽表情,抱著懷裏的姑娘自顧自往臥室走。

溫舒唯瞪著頭頂那副棱角分明的漂亮下頷骨,胸腔裏砰砰亂跳,緊張得手腳都開始發麻——來了來了,這一刻終於還是在今晚來了麽?

她腦子裏一通胡七八糟思緒亂飛。

進了屋。

沈寂彎腰把溫舒唯放在了床上。

溫舒唯羞窘得滿臉通紅耳根滾燙,下意識就縮著往後躲,不敢看他,兩只手忐忑地絞著被子,眼神左右亂飛東張西望,有點兒結巴,“……那什麽,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不然,我們下次吧?聽說男生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啥,比較粗暴,我覺得不太妥。”

邊兒上響起拉抽屜的聲音,然後關上,最後是逐漸逼近的沈穩腳步聲。

“……”她更緊張,胃部抽抽都快吐了,腦袋幾乎埋進胸口。半秒後,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吐出來,似乎下了極大決心一般,一咬牙,一蹬腿,雄赳赳氣昂昂地把腦袋揚了起來,“算了,早死早超生,來!吧!”

猛睜開眼睛一瞧,人大佬衣衫完整地站她跟前,面如冠玉,冷冽散漫,手裏還他媽拿個吹風機。

溫舒唯一雙大眼眨巴了兩下,傻了。

沈寂:“……”

沈寂微挑眉:“這位姑娘,給你吹個頭發,我能怎麽個粗暴法?”

溫舒唯:“……”

他嗤了聲,垂眸饒有興味地瞧著床上這丫頭,片刻,轉身坐下來,一手拿吹風機,另一只手環住她的細腰往身前一帶,她瞬間跌坐在他大腿上。

溫舒唯覺得自己丟人丟到姥姥家了,羞得要爆炸,臉如火燒,整顆腦袋埋進他溫熱頸窩,擡都不敢擡起來。

沈寂低頭吻了吻她的腦袋頂,大掌輕輕在她背上拍著,哄小孩兒似的,壓低聲:“來,跟我說,你剛在期待什麽?”

溫舒唯:“……”

我期待個屁!

溫舒唯又羞又氣,再也忍不住,擡起頭來委屈兮兮地望著他,不滿極了,“只是吹個頭發,你幹嘛突然公主抱!不知道這個動作很神聖,象征著很多意義嗎?!”

“聽說,結婚的時候新郎都得這麽抱自個兒新娘。”沈寂勾起姑娘的下巴,咬了咬她粉嘟嘟的唇瓣兒,懶懶一挑眉,低道:“我這不提前練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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