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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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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近黃昏, 徐懷山坐在書房裏,正在看無量山送來的信。段星海把山上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條的,自己出來這段時間, 家裏一切安好。徐懷山提筆寫了封回信, 讓徒弟好生看家, 自己過了年再回去,有情況隨時來通報。

屋裏有點冷,他擱下筆,感覺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了。李清露捧了個小炭爐過來,外頭墊著絨布套, 讓他揣著捂手。徐懷山把信封起來,讓人送回無量山去。

朱劍屏掀開簾子,進屋在旁邊的羅漢床上坐下了,道:“忙著呢?”

“沒事, ”徐懷山轉頭看著他,“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有點奇怪?”

朱劍屏道:“什麽奇怪?”

“安靜啊, ”徐懷山道, “屠烈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是這麽老實的人麽?”

“讓人罵消停了吧, ”朱劍屏道, “前陣子鐵憾岳從牢裏逃出去的事讓姚長易知道了。姓姚的把屠烈叫到洛陽總堂罵了一頓, 他現在灰頭土臉的, 敢不老實麽?”

徐懷山一揚嘴角,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那瘋子逃出去了,最害怕的人就是姚長易, 現在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他道:“好事啊, 讓他們狗咬狗就行了。那瘋子去哪兒了?”

朱劍屏道:“聽說他去荊州蘇家大鬧了一場, 被蘇雁北趕出來了,之後一直沒有動靜,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徐懷山倒是不擔心會找不到他。像這樣的人,不管到了哪裏都會興起一場大風浪,只要他還在外頭,總會有消息的。

朱劍屏忽然想起了什麽,道:“對了,屠烈昨天來了城東一趟,跟我師兄喝了杯茶。”

徐懷山尋思著那兩個人勢同水火的,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倆居然能坐在一起喝茶。

他道:“說了什麽?”

朱劍屏道:“下山虎賣了一頓慘,說他兒子死了,他孤家寡人一個,想就此罷手,不想再跟咱們鬥了。”

徐懷山沈默了片刻,回頭看李清露,道:“你信麽?”

李清露的水燒好了,沖進了紫砂壺裏,搖了搖頭。滾水冒著白氣,把茶香激了出來。徐懷山端起茶一嗅,嘆出一口氣道:“這話連清露都不信,他糊弄鬼呢。”

李清露擡眼看他,不滿道:“你什麽意思?”

朱劍屏道:“他說你好騙。”

李清露哼了一聲,徐懷山道:“怎麽說話呢,人家姑娘是心地善良,跟你們這些老奸巨猾的人能比麽?”

朱劍屏便笑了,道:“不管怎麽樣,還是做好防備吧,別指望他講信用了。”

徐懷山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咱們的人除去傷員還有三百來人,萬一打起來,勉強夠應戰的。地載堂倒是還有人手,但又未必調的動,嘖……”

他說著,忽然意識到穆廣添前幾天就回鹹陽去了,留下了二百個人護衛他女兒。他眼前一亮,穆拂衣可比她爹好說話多了,若是自己跟她要人,她必然不會拒絕。朱劍屏道:“穆姑娘應該會幫忙的——”

他說著看了李清露一眼,見她去了隔間,低聲道:“但是得你親自去求才好使。”

徐懷山道:“你少給我添亂,想讓我後院也失火啊?”

朱劍屏一本正經道:“穆拂衣也是你的屬下啊,教主吩咐她做事,她豈有不聽的道理。”

說笑歸說笑,徐懷山心裏清楚,穆拂衣手裏的人確實只有自己親自去求她,才能調的動。凡事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時抱佛腳,自己是得先去跟她打個招呼。

徐懷山尋思著,站起來道:“兩天沒去營裏看兄弟們了,我去走一趟。”

朱劍屏知道他要去哪兒,也不叨擾了,道:“那我先回去了……對了,你們見我師兄了沒?”

李清露拿了件紫貂披風過來,給徐懷山系上帶子。她道:“方才我去廚房拿飯,見申堂主提了一壇子酒往回走,這會兒應該在房裏。”

朱劍屏喔了一聲,道:“我看看他去。”

李清露目送兩人出了門,她心知徐懷山去找穆拂衣了,卻只當不知道。現在人和堂風雨飄搖的,能有人幫得上忙就不錯了,她不想讓他為難。

城裏似乎平靜下來了,卻又有種暗流湧動的感覺。李清露揣著暖爐靜靜地坐著,不管怎麽樣,自己都盼著大家能好好的。

申平安院子裏靜悄悄的,門前彌漫著一股燒過火的氣息。屋裏點著一盞燈,一點紅光透過窗戶照了出來。朱劍屏在門上敲了敲,邁步走了進去。

“師兄,怎麽不多點幾盞燈?”

申平安道:“一盞夠了。”

桌上擺著幾個小菜,放著個酒壇子,兩個碗。朱劍屏覺得有點奇怪,道:“一個人喝酒?”

申平安道:“不是一個人啊。”

他一指對面,碗邊上放著一把折扇,是師父的遺物。申平安道:“今天是師父的祭日,你忘了?”

朱劍屏一怔,忽然想起五年前這時候,師父肺疾覆發,就這麽過世了。師父生前更疼愛朱劍屏,可他去世之後,一直記著他的人卻是被他忽略的大弟子。

朱劍屏有點慚愧,轉身去了隔間。申平安一直供奉著師父的靈位,朱劍屏點起四炷香,默默禱祝片刻,把香插在了香爐裏。青煙繚繞在屋裏,帶著一點寂寥的氣息。

朱劍屏道:“燒紙了麽?”

申平安道:“燒了。”

屋外放著個銅盆,裏頭還有些沒燒幹凈的金元寶。朱劍屏在桌邊坐下,道:“說起來還是你跟師父更久。其實他一直很疼你的,要是你再認真一點,他早就重用你了。”

申平安靠在桌子邊,一手托著下巴,笑道:“不不不,我不如你,哪能跟你比。”

朱劍屏擡眼看他,道:“我怎麽聽著這麽酸呢。”

師兄弟二人坐在幽暗的屋裏,動蕩的火光照著彼此的輪廓。兩人看著對方,片刻都笑了。

申平安道:“你剛來的時候,才十二三歲,也不怎麽說話,就天天跟著我。別人都以為你內向,其實你是不甘心跟這些江湖草莽為伍。”

朱劍屏當初是藏著一股子傲勁兒,這個山上除了師父和鐘玉絡,他就沒服過誰。

申平安感慨道:“以前我也覺得自己才高八鬥,見了你才知道我還差得遠呢。出身對人的影響確實挺大的,我早年跟著個游方道士長大,學了一肚子旁門左道的東西,到底是不登大雅之堂。”

朱劍屏搖了搖頭,道:“別這麽說,我孤身一人來到業力司,你願意接納我,我真的很高興。到現在我還經常想起咱們一起玩的情形,你還帶我摸過魚呢。”

從前念書的時候,兩個人趁著師父午睡,悄悄去旗營外偷來了一張曬著的漁網。半山腰有個鏡子似的小湖,湖裏的魚很肥,幾網子下去就能撈到一條大的。兩個人抓到了魚,在湖邊生了個火堆,把魚烤來吃了。

那天的天空很藍,大朵的雲彩倒映在湖水上。朱劍屏還記得拖動漁網時沈重的感覺,嘩嘩的水聲和遠處的蟬鳴交織在一起。那一點簡單的快樂,讓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就連無量山也沒有那麽陰沈了。

那時候朱劍屏還很崇拜他,覺得師兄什麽都會,不光會抓魚,還認得野草,什麽能吃、什麽有毒,都一清二楚。殊不知大災那幾年,申平安在外頭流浪,吃過草根樹皮,也吃過田鼠蝗蟲,這些對他來說只是為了生存被迫學會的東西。

申平安給他倒了一碗酒,難得正經道:“其實我真的羨慕過你。你雖然家道中落,起碼沒餓過肚子,貴人運也好。關門弟子嘛,師父對你更偏心一點,把好多舍不得教我的東西都教給你了。”

朱劍屏喝了口酒,知道自己能得到這一切,是申平安讓步的結果。

當時師父在猶豫讓誰繼承軍師一職,申平安主動說師弟辦事細致周密,適合托付重任。師父也覺得小徒弟跟鐘玉絡的性情更相合,便把自己的職位傳給了朱劍屏。如今申平安在長安待了這些年,日子雖然過得悠閑,卻不知道他心裏有沒有怨過。

朱劍屏道:“師兄,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人和堂若不是有你在,早就散架了。你什麽都能做得很好,只是看的太通透,不執著於名利罷了。”

申平安笑了,道:“你少給我戴高帽,不愛聽這個。”

朱劍屏也笑了,道:“那說點正事吧。教主說屠烈不可能真的消停下來,得防他一手。對面最近有動靜麽,線人怎麽說?”

申平安道:“盧響說沒有動靜,還說下山虎天天醉生夢死的,沒調動過人馬。”

朱劍屏皺起了眉頭,尋思道:“我倒是聽身邊的人說,城裏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有點可疑。咱們不是還有別的線人麽,怎麽最近只有盧響一個人回報消息?”

申平安靜了下來,兩個人看了對方一眼,感到了不對勁。屠烈這陣子老老實實的,還親自過來談判,說不定只是在使障眼法而已。不妙的預感彌漫開來,他們的線人已經靠不住了,金刀門很有可能要有一場大動作。朱劍屏霍然站了起來,道:“我帶人出去看看。”

申平安也站起了身,嚴肅道:“我去通知教主,做好防禦的準備。”

夜幕降臨了,從各處調集來的人手和雲雷堂的人匯合在一起,站在正堂前的院子裏。所有人都穿著暗紅色的衣裳,頭上紮著白色的麻布條。屠烈隱忍了這些天,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要跟業力司的人拼死一戰。

他頭上紮著白布,在屠小虎的靈位前上了香,道:“好兒子,你放心,爹這就給你報仇!”

有人捧了酒壇子來,給每個人都倒上了一碗酒。屠烈把酒一飲而盡,把碗猛地摔在了地上,其他人也跟著他把碗摔了。屠烈紅著眼大聲道:“業力司的人殺咱們的兄弟,搶咱們的地盤,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這口氣能忍嗎?”

一群人吼道:“不能!”

屠烈的眼中放出陰狠的光,道:“好,咱們這就去把他們踏平了,跟我殺——”

屋裏暖融融的,李清露靠在床頭看了一會兒書,不知不覺間睡著了。恍惚中,她好像聽見有人大聲呼喊,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從營房那邊傳來,又鬧哄哄地向遠處去了。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夢裏到處都是火光,好多人打打殺殺的。她發現徐懷山的劍還掛在墻上,心中緊張起來。他沒有趁手的兵器,打起來要吃大虧。

李清露拿起兵刃朝外跑去,周圍黑壓壓的到處都是人,她一步也走不動,只能踮起腳來大聲喊他。

徐懷山聽見了她的聲音,朝這邊看過來。李清露喊道:“你的劍,我把你的劍拿來了!”

遠處傳來了擂鼓聲,哐哐哐,哐哐哐,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亂陣中,一支箭朝這邊射過來,擦著她的臉劃過。李清露嚇了一跳,登時睜開了眼。

她發現自己還躺在屋裏,哪裏也沒去,原來是做了一場噩夢,可外頭的混亂卻是真的。外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紅將軍道:“清露,開門!”

李清露連忙起身開了門,已經二更天了,遠處一片火光湧動,把夜裏照的白天似的亮。蛛紅一進來,立刻把門關上了,她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侍衛,前前後後地把屋子護了起來,李清露有種不好的預感,道:“怎麽了?”

蛛紅道:“外頭打起來了,屠烈帶著金刀門的人來找咱們麻煩,說要為他兒子報仇,呃……”

蛛紅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抿起了嘴。但李清露沒有太大的反應,過了這段時間,她的狀態已經平覆了。她知道屠烈不會善罷甘休,早晚會來找他們的麻煩,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剛才軍師還說金刀門最近沒有動靜,屠烈也親自來跟他們和談了,如今看來都是演的,就是為了讓人放松警惕。屠烈費了這麽大功夫做準備,看來這次是要跟他們決一死戰了。

李清露道:“教主他們呢?”

蛛紅道:“教主在前頭對付金刀門的人。放心吧,咱們也有準備,吃不了虧。”

李清露還是不放心,來回踱了幾步,道:“我去看看他。”

屠烈這次來的目的就是要殺她,怎麽能讓她露面。蛛紅一把拉住了她,道:“別去了,教主讓我在這裏看著你。屋外頭也有人守著,你若是出去了,教主事後要找他們算賬的。”

李清露知道自己的武功平平,萬一受了傷,反而讓他分心,只好安靜地在屋裏坐著。她透過窗戶紙看著遠處,見火光明亮,看來他們廝殺得十分激烈。她手搭在膝上,無意識地摳著指甲,一會兒又把指甲咬在嘴裏,啃得上面的蔻丹都掉了色。

她小時候背不過書,怕被師父罰,就忍不住要啃指甲。後來師父說她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咬手指甲了,啃得光禿禿的太難看。她盡力改了一陣子,一緊張又要覆發。

誤殺了屠小虎之後,她終日都十分緊張,把手指頭啃得都腫起來了,就像害怕時身體會發抖一樣,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蛛紅把她的手扯了下來,道:“用明礬染的,你還啃。”

她的指甲是蛛紅閑來無事給她染的,幹活沒蹭掉多少,這一會兒功夫都吃到肚子裏去了。

李清露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啃指甲,把手縮在了袖子裏,道:“他們打了多久了?”

蛛紅尋思道:“打了有半個時辰了,屠烈戌時來的。下山虎嘛,半夜下山要吃人。他這次來勢洶洶的,不太好對付。”

李清露忽然想起了穆拂衣,她不會武功,不知道一個人在後宅行不行。她道:“穆大小姐呢?”

蛛紅道:“她帶著地載堂的人給教主幫忙去了。有人保護她,沒事的。”

李清露一想到穆拂衣跟他在一起,心裏就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她也想去給他幫忙,而不是在後方被人保護著。但蛛紅在這兒盯著,她哪裏也去不了。

靜了片刻,李清露道:“咱們什麽時候能出去?”

蛛紅看著她,輕輕地笑了,覺得這小丫頭口是心非的。她平時總說要一心向道,出了事又心心念念地想著徐懷山,生怕他出什麽差錯,若說不喜歡他誰相信呢?

蛛紅從桌上拿起個琉璃的沙鐘,翻過來一扣,沙子流完是一個時辰。她道:“等沙子都淌下去了,我就陪你出去看看。”

細細的沙子向下淌去,一豆燈光把琉璃上斑斕的色彩照在墻上,把沙子也映得一粒粒格外分明。

李清露雪白的臉上映著流沙的影子,眼睛望著沙漏,睫毛許久眨一下,希望它流得快一些。片刻又把目光向外投去,神色裏帶著一點擔憂。

大門前,火光潮水一般湧動,兩撥人廝殺在了一起。街上的百姓都緊閉著門戶,生怕被殃及。上次徐懷山來奪人和堂是關起門來打狗,頭一仗悄無聲息地就打完了,沒把血流到外面來。第二仗也是速戰速決,很快就打退了金刀門的援兵。

這一次屠烈帶人來,聲勢十分浩大,直接在街上跟徐懷山的人動起了手。雙方打了半個時辰,血流成河。屠烈這次是豁出去了,不惜跟業力司兩敗俱傷,也要殺了徐懷山為他兒子報仇。

打架這種事,橫的確實怕不要命的。就算人和堂與地載堂的人聯合起來,也抵不過屠烈那邊的人像瘋了一樣,前赴後繼地沖過來。

穆拂衣把地載堂的人都交給了徐懷山調遣,自己在涼亭裏坐著,聽著外頭的動靜。她身上披著件白狐披風,手裏捧著個暖爐,十來個侍衛挎著刀在亭子周圍護著她。

片刻有人過來通報,道:“大小姐,咱們的人撐不住了,要不要撤?”

屠烈這回破釜沈舟,豁出命去死戰不退,地載堂的人也不是他的對手。穆拂衣皺起了眉頭,道:“教主怎麽說?”

那人道:“教主沒有退的意思,要跟他死戰到底。”

穆拂衣靜了下來,片刻道:“他要戰,咱們就陪著他。地載堂也是業力司的人,自然要誓死效忠教主,豈能臨陣退縮。”

那人猶豫道:“可是……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穆拂衣沈聲道:“死了的兄弟堂裏會好生撫恤。今日咱們必須跟教主一起,共同進退!”

她發起狠來,頗有她爹當年的風範,卻又比他多了幾分果決。侍衛答應了,去前頭傳令,跟教主一起死戰到底。

暖爐燒的很旺,穆拂衣卻不覺得溫暖,手指反而微微顫抖。做出這個決定,對她來說也是一場賭博。父親給自己這些人是護她周全的,若是都折損在這裏,她也不知道怎麽跟父親交代。

一陣寒風吹來,幾片枯葉落了下來。穆拂衣垂下了眼,她一直想幫徐懷山的忙。徐懷山親自來跟她借人,穆拂衣的心裏很高興,當即就答應了。

她想讓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幫他、待他好,也希望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她深吸了一口氣,讓心沈了下來。若是能幫他把這場仗打贏了,他心裏就會多喜歡自己一點了吧?

半個時辰前,屠烈誓師完畢,帶著手下向城東奔襲而來。朱劍屏和申平安意識到了不對勁,防備著金刀門的人來突襲,調集了營房中的所有戰力備戰,又在附近的小巷子裏安排了一支伏兵。

屠烈帶著人來到了人和堂的大門前,見大街上空蕩蕩的,還以為業力司的人毫無防備。這時就見一支箭射向了空中,一團紅色的煙火在夜空中炸裂開來。巷子裏埋伏的人得了信號,從暗處殺了出來。與此同時,人和堂的大門轟然大開,一群人提著刀沖出來,跟伏兵前後夾擊,把金刀門的人包圍在其中。

金刀門的人登時慌了神,劉管事也有點心慌意亂,小聲道:“怎麽辦,他們有防備。”

屠烈怒道:“怕什麽,有老子在,帶你們殺到最後!跟我沖——”

他發起火來,像一頭咆哮的猛虎,眾人心知沒有退路了,都發瘋似的與對面廝殺。一開始業力司的人占上風,打了一陣子,金刀門的人氣勢逼人,又把他們壓了回去。

徐懷山與屠烈在人群中遇上了,徐懷山道:“你不是說認命了麽?”

屠烈的臉上濺滿了血,眼睛裏映著火光,透出濃烈的殺氣。他咆哮道:“老子他媽就不信命!”

他說著,重重一拳朝徐懷山打了過來。徐懷山閃身躲了過去,屠烈的拳頭打在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上,轟的一聲木渣紛飛。他的力氣這樣大,周圍的人都為之膽寒。

他的雙目通紅,道:“你把那女人藏到哪去了?”

徐懷山漠然道:“不知道。”

“你少跟我裝傻!”屠烈吼道,“她殺了我兒子,把她交出來,我要給小虎報仇!”

徐懷山冷冷道:“想動她,先打贏我再說!”

屠烈一拳朝他面門打過來。徐懷山擡手截住了他的拳頭,強悍的真氣護著周身,竟然就這麽把屠烈的力量化於無形了。屠烈一詫,下意識道:“天罡無上真氣?”

徐懷山道:“算你有見識。”

屠烈爆吼一聲,道:“你有真氣護體又怎麽樣,老子一身橫練功夫,也不怕了你!”

那兩人打在一起,屠烈的武功遠不及他,被壓制的透不過氣,全靠著一口蠻力撐了下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莊寧擡眼望過來,見屠烈落了下風,提著刀穿過人群過來幫他。

徐懷山正跟屠烈過招,就見一柄雪亮的鋼刀帶著勁風斬了下來。徐懷山往後撤了一步,道:“什麽意思,二打一?屠烈你是不是認慫了?”

屠烈喘著氣沒說話,莊寧擋在了他身前,道:“堂主,你去幫其他兄弟,這裏交給我!”

他雖然是來幫屠烈的,卻又要顧全他的面子。屠烈打了這一陣子,不慎中了兩掌,身上疼的厲害。他抹了一把汗,強撐著臉面道:“好,你等著,老子一會兒再來跟你鬥!”

徐懷山不想放他走,莊寧卻橫跨一步攔住了他,道:“別走,你的對手是我。”

屠烈捂著心口,踉踉蹌蹌地鉆進了人群。徐懷山追不到他,轉眼看著莊寧,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他道:“屠烈又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什麽替他賣命?”

莊寧漠然道:“他對我有恩。”

徐懷山道:“那我若是賣你個人情呢?”

莊寧道:“那是救命的恩情,你賣不起。”

他說話聲中,一刀朝徐懷山劈了過來,動作幹脆利索,連眼都不眨。徐懷山著實欣賞他這股六親不認的狠勁兒,拔劍招架了數招,兩人的動作都又快又猛,打得火星飛濺。

兩人的招式大開大合,在人群中施展不開。徐懷山打出了興致,一躍上了旁邊一座民宅的屋頂,道:“來,這邊寬敞!”

百姓在屋裏聽見有人踩著瓦片奔過去,探頭一看,就見一道雪亮的刀光照下來,嚇得連忙關上了窗戶。

徐懷山與莊寧在屋檐上打了幾十合,越發覺得這樣的人跟著屠烈太可惜了。自從之前跟他交過一次手,徐懷山就對此人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把他收到自己的麾下來。

莊寧的刀法雖然強悍,畢竟不如徐懷山的內力深厚。時間長了,氣勢漸漸衰弱,不慎露了破綻。他一不小心挨了徐懷山一劍,肩膀上被劃了一條口子。

莊寧伸手一捂,鮮血淋淋漓漓地從指縫間淌了下去。

徐懷山失手傷了他,有點後悔,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是有意的,你沒事吧。”

莊寧提刀劃了個彎月似的弧,冷冷道:“別過來。”

徐懷山只好站著不動了,莊寧縱身一躍,飛踏數步下了地。徐懷山還不甘心,從屋檐上縱下去,想問他有沒有考慮過改投自己這邊。莊寧卻捂著肩膀上的傷口,躲瘟神似的鉆進人群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屠烈帶人打了片刻,見自己這邊露出了頹勢,卻不服氣,大聲吼道:“給我殺,我看誰敢後退!”

業力司這邊已經有贏的勢頭了,可要是奉陪下去,死傷也太大了。朱劍屏從人群中擠過來,道:“怎麽辦,他不要命了,想拖著咱們一起死。”

徐懷山道:“撐住,再拖一陣子他就不行了。”

朱劍屏看了一眼天色,焦慮道:“已經子時了,再拖下去,官府的人就來了。”

徐懷山看著前頭廝殺的人群,也有些心疼兄弟們,但此時絕不能心軟。他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該上就上,業力司的人沒有孬種!”

他提著劍大步上前,在人群中看見了蜈青。徐懷山道:“好兄弟,我來幫你了!”

兩人在人群中背靠著背,蜈青回頭瞥了他一眼,道:“好,你自己小心!”

業力司的人跟金刀門的人廝殺在一起,正有些心慌。徐懷山吼道:“兄弟們,我陪著你們,咱們一起戰到最後!”

業力司的人紛紛應和,有教主親自帶領,心中安定多了。又打了一炷香的功夫,忽見一人跑了進來,大聲道:“不好了,官府來人了!”

徐懷山臉色一變,暗忖這回鬧得這麽大,不好跟官府交代。徐懷山和屠烈看了彼此一眼,心中還帶著恨意,卻也只能暫時罷手。

徐懷山邁步出去,見一頂綠泥小轎停在街口,一隊衙役護著轎子,又有上百名官兵挎著刀劍快步奔了過來,把街上的人團團圍住了。

兩方人馬殺得精疲力盡,此時已經沒有了反抗的能力。徐懷山心中警鈴大作,疑心府尹大人此時過來,是要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將雙方一網打盡。

他盯著那頂轎子,心裏生出了提防。若是官府想莊家通吃,自己也只好挾持府尹大人,逼他退兵了。

朱劍屏看他眼神陰沈,猜到了他的想法。他走過來,在徐懷山耳邊道:“別輕舉妄動,看看情況再說。”

徐懷山知道此時必須沈住氣,就算要反,也得逼得屠烈走這一步。他和朱劍屏站在人和堂的大門前,看著不遠處的官兵。

一名侍衛頭領掏出令牌,對屠烈道:“你們為何當街鬥毆?”

屠烈本來想速戰速決,不想驚動官府,沒想到這塊骨頭有這麽難啃。他道:“一點小糾紛,也沒有鬥毆……”

那侍衛看著地上死傷的人,道:“小糾紛,人都死了還算小事?破壞城中治安乃是重罪,大人有令,把這些人統統帶回府衙審問。”

侍衛們一擁而上,準備擒拿屠烈。申平安看情況不對,早就拉著蜈青混在人群中,溜之大吉了。那些侍衛要找帶頭的也找不到,目光朝徐懷山這邊投了過來。徐懷山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仿佛只是個看熱鬧的。王捕頭對他和朱劍屏視而不見,只讓人去捉拿屠烈。

屠烈看出來了,官府的人不是要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專門沖著自己來的。他怒吼一聲,掙紮道:“憑什麽就抓我一個,怎麽不抓人和堂的人?”

那些侍衛根本不理他,把金刀門的人紛紛按在地上,拿枷鎖銬住了。屠烈氣得放聲咆哮,像一頭發瘋的猛虎一般。他知道金刀門在長安作威作福已久,府尹大人早就對他恨之入骨了。上一次辦屠小虎的案子,葉藏鋒便偏袒徐懷山,自己這一次去公堂,恐怕是有去無回。

屠烈越想越氣,運足了力氣,掙脫了官兵的轄制,放聲咆哮道:“你這狗官,老子先殺了你——”

徐懷山眉毛一揚,沒想到屠烈先沈不住氣了,這倒是好的很。

轎子裏影影綽綽地坐著個人,葉藏鋒必然就在裏頭,屠烈朝著那頂綠泥小轎沖過去。一群侍衛拔出刀來,放聲喊道:“退後!”

屠烈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一躍而起,揮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就聽嘩的一聲,轎子被他砍得塌了半邊,一群人都大吃一驚。轎子裏不見鮮血,卻有個東西咕嚕一聲滾出來,一頭栽在地上不動了。火光照過來,映出了一個木偶的模樣。

屠烈一怔,沒想到轎子裏坐著的是個假人。葉藏鋒從長街的拐角後走出來,他穿著官服,神色淡淡的,仿佛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麽做了。

葉藏鋒道:“屠烈,你不但帶人當街鬥毆,還意圖謀害本官,你還有何話說?”

屠烈張口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葉藏鋒道:“來人,把這惡漢帶到府衙去,本官要好好審他!”

屠烈此時四面楚歌,不但業力司的人想殺他,官府的人也要置他於死地。火把照亮了長街,人人都看著他,仿佛嘲笑他走到了窮途末路。恍惚間,他耳邊傳來了無數人的心聲,起初如同蚊蚋,漸漸聒噪起來,如同蟬鳴——

“他要死了,他活不成啦!他罪有應得,惡貫滿盈!早就該有這麽一天了,死得好,死無全屍才好呢!快殺了他,殺了他,殺殺殺,哈哈哈哈哈……”

屠烈耳中嗡嗡作響,往後退了一步,只覺得自己還沒活到頭,他不甘心。

一隊官兵迅速把他圍了起來,屠烈手中提著刀,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就像一頭困獸。徐懷山冷漠地看著他,當初他殺害自己的姐姐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鐘玉絡被他們的人包圍著,也曾經這麽無助,可屠烈還是把她的眼睛活生生地挖了出來。一想到那個情形,徐懷山的心中就生出了強烈的憎恨——必須親手殺了他,不能放過這個畜生。

徐懷山捏緊了拳頭,目光就像刀子。他走過去,道:“當初你背叛業力司,這是你應得的下場。”

屠烈啐了一口,惡狠狠地道:“你跟你姐都是廢物,老子看不起你們,為什麽要伺候你們一輩子?我就是要跟強者在一起!”

徐懷山註視著他,冷冷道:“你的主子不要你了,你已經是個棄子了,還掙紮什麽?”

他這話如同蠍子的尾針,狠狠地蟄了屠烈一記。這頭猛虎現在就如同喪家之犬,若不是姚長易對他棄之不顧,他也不至於這樣孤註一擲。

屠烈冷笑了一聲,道:“你因為你姐的事恨我是麽,我是挖下了她一只眼。白子凡不但挖了她另一只眼,還把她折磨的半死,你能把他怎麽樣?白子凡也在修煉天罡無上真氣,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你一輩子也殺不了他!”

徐懷山被他激得戾氣頓現,臉上縈繞著一層青氣,恨不能立時一掌殺了他。朱劍屏低聲道:“別中他的計,他就是要逼你動手,他好攪渾了水逃跑。”

屠烈的確是這麽打算的,可惜徐懷山忍住了這口氣。屠烈見激他沒用,一刀向前砍過去,將周圍的人逼得向後退去。

屠烈看準了時機,將一名官兵的馬搶了過來,翻身而上。他一踢馬腹,駿馬受了驚,嘶鳴一聲向前沖去。路上的人紛紛喊道:“哎呦,別讓他跑了!快抓住他!”

徐懷山早防著他要跑,提著劍一躍而起,淩空飛踏過去。

屠烈騎在馬上,感覺寒風烈烈地刮在臉上,心裏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自己集合兄弟,再殺回來,必然讓這些人如數奉還……

他忽然感覺頸上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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