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一章 (1)

關燈
晚風迎面吹來, 徐懷山騎馬帶著一行人向東而行。

李清露坐在馬上,想著師父和一眾師姐妹,知道自己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心裏十分難過, 淚水藏在眼睛裏, 被馬一顛, 劈裏啪啦地滾落下來。

徐懷山懷裏抱著她,本來心情十分舒暢,卻見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徐懷山覺得自己好像欺負她似的,低頭道:“別哭了,有什麽好哭的?”

李清露想著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 啞聲道:“我不願意,你非逼我那麽說。難怪大家都說你們是壞人,你們真的壞透了。”

徐懷山嘴角一揚,淡淡道:“本座若是真的十惡不赦, 你就不敢當著我的面這麽說了。”

李清露倒也承認他說的不錯,但還是生他的氣。徐懷山明白她的心情, 故意氣她似的道:“你師父她們都不要你了, 姜家的人為了自保, 也不要你了。天下之大, 除了本座之外再沒有人肯收留你了。你要是哭的我心煩了——”

李清露截口道:“那你也別要我了, 在這兒把我扔下就行了。”

“你想的美呢。”徐懷山冷笑了一聲, “從今往後, 你只能待在本座身邊。你若是再掉一滴眼淚,本座就回去殺你門派一個道姑。”

李清露知道這人瘋瘋癲癲的,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根本不講道理。她只得拿袖子擦幹了眼睛, 強忍著難過不出聲了。

她耳朵裏回蕩著他的話, 那麽多人都看見她跟徐懷山走了,她從此成了個魔教妖女,正道上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她從小虔誠修道,一心向善,沒想到有一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又不能哭,嗓子哽的厲害。

徐懷山見她沈默下來,肩膀緊緊地繃著,仿佛想讓自己堅強一點。她一個小女子,跟著個大魔頭去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生活,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何況她是為了救師父和同門才這麽做的。

徐懷山佩服講義氣的人,也不想太為難她了,緩和道:“我嚇唬你呢,我不會去傷害你師父她們的。”

李清露沒說話,他又道:“無量山也沒你想象的那麽糟,春天有花,地方也挺開闊的。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很明亮。”

他掏出手帕給她擦臉,李清露忍了許久,眼淚從鼻子裏淌出來了,就著手絹擤了一下。

“哧——”

徐懷山:“……”

他把手帕扔在她懷裏,還是之前她給他蒙眼的那一條,道:“還給你了,自己拿去洗幹凈。”

紅將軍看見了,拼命忍著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與眾不同的女孩子。別人都怕徐懷山,她卻沒有那麽怕他。把她帶回無量山,以後的日子應該都不會無聊了。

一行人折而向北走了數日,這天傍晚來到了無量山腳下。

月亮升起來了,月光靜靜地灑落下來。李清露擡眼望去,一座巍峨的高山聳立在前方,山上生滿了藍花楹和松柏,幽藍與蒼翠的顏色交織在一起,掩映在山間的薄霧中。

山道蜿蜒曲折,向山中延伸而去。屋檐上鋪著青灰色的瓦片,墻和廊柱是朱紅色的,檐角飛揚,屋舍建造的十分華美。有高大的殿宇、也有鐘鼓樓和精致的亭臺,透著一股幽靜深沈的氣息。

徐懷山勒住了馬,跳了下來,又伸手接了李清露下來。

有人在山前守衛,見了徐懷山便行禮道:“恭迎教主。”

徐懷山略一點頭,讓紅將軍先帶風息營的兄弟們回去。他站在一旁,由著李清露到處走動,了解周圍的情況。

草叢中傳來滴鈴鈴的蟲鳴,螢火蟲放出碧綠的光芒,在暗夜裏飛舞。山前有個一人高的石碑,碑上雕刻著一只咆哮的野獸,生的像虎豹,卻又更小一些。它腳踏著三道水波紋,齜牙擡爪,透著一股殺氣。她來的路上就註意到了,風息營的人馬鞍子上就繡著這種野獸,打出來的旗子上也有它的紋樣,看來這是業力司的圖騰。

李清露道:“這是什麽?”

徐懷山淡淡道:“【獍】。”

李清露看它跟屋頂上的脊獸長得差不多,道:“這是鎮山的嗎?”

徐懷山道:“鎮人的,誰不服就拖出來給它吃了。”

李清露有點茫然,覺得他大約又在胡說八道騙自己。徐懷山拍了拍石碑,撣去了上面的灰塵,道:“這種野獸極其兇殘,在胎裏就以同胞兄弟為食,待到生下來之後,就吞吃掉它的父親。”

李清露本以為這是辟邪的,沒想到它本身就邪的可怕。她道:“那你們怎麽以它為圖騰?”

徐懷山面無表情道:“這種兇獸最是薄情寡義,殘忍無恩。用在這種地方,不是正好麽?”

他這麽說的時候,眼睛上好像蒙著一層陰影,看不透他在想什麽。他雖然身為業力司的教主,回到這裏的時候,卻沒有在外面時那麽輕松,整個人都變得陰沈起來,就像走進了一個荒涼的墓穴。

李清露有些怕他這個樣子,之前他雖然吊兒郎當的,卻沒有真的傷害過她。但自從到了無量山,他就像被什麽附身了一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才是業力司的教主本來的樣子。李清露忽然就明白了他為什麽看中了一個人,就如此執著地要把她留在身邊。

他被孤寂感包圍著,不想獨自穿行在這漫長的黑夜裏。就算是自私也好,他要找個人來陪他。

李清露望著聳立的高山,意識到自己也將要踏進那個無邊無際的黑夜裏,心中生出了仿徨。

徐懷山淡淡道:“跟我來吧。”

他邁步上了石階,李清露跟在他身後,慢慢走了上去。遠處傳來了梟鳥的叫聲,銀色的月光照下來,在山間輕輕流淌。恍惚間,她耳邊傳來汩汩流水的聲音,仿佛有潮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要將她淹沒在一片漆黑的深海裏。

夜幕下的無量山十分靜謐,遠處漸漸有一盞燈火亮起來了,接著又是一盞、兩盞。走的近了,便見幾名身著白衣的侍女將山中的燈籠點了起來。走到山頂,前方是一座大殿,殿前有五層漢白玉的石階,門匾上寫著雲山殿三個金色的大字。

徐懷山走了進去,李清露跟在他身後,見大殿中燈火輝煌,雕梁畫棟,十分華麗。

大殿寬闊明亮,前方正中是一把鎏金的寶座,這裏是他平時跟人議事、舉行慶典的地方。一座墻隔開來,後頭是教主起居生活的地方。徐懷山徑自走了過去,他在外奔波了許久,終於回來了,有些疲憊。

臥房裏擺著一張紫檀的拔步床,靠墻放著幾個雕刻精美的衣櫥和一副桌椅,床尾有幾個樟木箱。碧紗櫥後頭擺著一張侍女用的小榻,對面放著一張女子用的小桌子和一對玫瑰圈椅。

隔間是教主的書房,屋裏擺著一張書案,幾個營的信報都送到這裏來。他不在時,便是朱劍屏在這裏替他處理事務。這裏不但有徐懷山的東西,還有朱劍屏用慣了的筆墨和硯臺。桌上擺著筆架和一個紫晶洞,後面是一排高大的書架。旁邊放著兩對太師椅,中間又有兩張小方幾。窗戶下面放著一張羅漢床,花架子上擺著觀花石榴和矮種榕樹的盆景。墻上掛著幾張山水畫,一旁掛著一幅宮裝女子的畫像。

李清露踱過去,想仔細看一看畫,徐懷山卻站在臥室的正中間,張開雙手背對著她。

她想起自己已經是他的丫鬟了,意識到他是要自己伺候他。她只好過去幫他把外衣脫下來了。徐懷山在床邊坐下了,她手裏抱著他的衣服,不知道該放到哪裏去。

她見旁邊有個衣架子,便把衣裳掛在了上面。一個白衣女子從外頭走了進來。她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堆雲般的發髻上戴著一根金色的玫瑰簪子,容姿秀美,氣質溫婉安靜,正是月練營的統領雲姝。

她走過來,對徐懷山福了一福,道:“恭迎教主。”

李清露想起剛才帶著侍女們點燈的人好像就是她。徐懷山嗯了一聲,那女子看向了李清露,對她微微一笑。她已經聽人說了,教主帶了三百個兄弟去救了玉虛觀的一眾道姑,千裏奔波不辭勞苦,為的就是要博美人一笑。

如今一見,這小姑娘果然生的冰肌玉骨,秀麗動人。

雲姝轉身去燒水,給兩人烹茶。徐懷山道:“你也累了,隨便坐吧。”

李清露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書房裏飄起了茶香,雲姝端著茶過來,放在徐懷山面前一盞,又給了李清露一盞。天不早了,茶水泡的淡,幾片嫩芽沈在水裏。

徐懷山喝了一口茶,雲姝道:“教主要用飯嗎?”

他想了想,道:“上點宵夜吧。”

雲姝出去了片刻,和幾名侍女端了兩份杏仁酥酪、小籠包,兩小碗雞湯煨的銀絲面,放在了桌上。徐懷山招了招手,道:“吃點東西。”

幾個盤盞小巧精致,盛宵夜正好。徐懷山只吃了兩個小籠包,坐在一旁喝茶。

他習慣了一天吃兩頓,晚上不吃也沒什麽感覺,這些都是給她叫的。李清露吃了一碗面,又吃了一碗杏仁酪。酥酪又甜又香,上面點綴著核桃仁和一個糖漬的櫻桃,他的小廚房做飯還是挺有一手的。

李清露忽然意識到他在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招他嫌了。

徐懷山把自己這碗推了過去,道:“我還沒動,你要吃麽?”

李清露覺得自己八成是被他當成了飯桶,想說自己也不是每頓飯都吃這麽多的,只是在外面跑得餓了。但徐懷山好像不怎麽在乎,反正他不差錢,養活人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她道:“我吃飽了。”

徐懷山一擺手,侍女們便把盤盞撤了下去。他道:“雲姝,這丫頭叫李清露,以後就是月練營的人了,負責貼身伺候本座。你給她安排個住處,再教教她服侍人的規矩。”

雲姝答應了,微微一笑道:“李姑娘,跟我來吧。”

她向徐懷山行過了禮,退了出去。李清露跟在她身邊,漢白玉的石階倒映著月光,仿佛有水波隨著她的腳步一圈圈蕩開。

雲姝是這裏侍女的統領,溫柔大方,有種讓人信任的感覺。李清露雖然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但是跟她在一起,就想起了道觀裏的師姐妹,心裏踏實多了。

與此同時,雲姝也在看著李清露。她的頭發烏黑柔軟,皮膚雪白,眼神裏帶著一點輕靈通透的感覺,氣質讓人很舒適,難怪教主會喜歡她。

雲山殿以西,有一片低矮的宮室。雲姝道:“那邊就是月練營的姐妹們住的地方。大家要伺候教主、打掃宮室,住的遠了不方便。”

李清露點了點頭,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過來了,的確不遠。雲姝又道:“你對這裏不熟悉,我大體說一下無量山的情況。業力司自教主以下,設有一軍師、二將軍、三堂、四營。軍師叫朱劍屏,常去雲山殿處理事務。青將軍和紅將軍是教主的左右護法,你應該見過了。天覆堂在洛陽,人和堂在長安,地載堂在鹹陽。風息營是教主的親衛,雷霆營負責守衛業力司外圍,這兩個營是對付外敵的主力,都驍勇善戰。月練營中都是女子,負責內務。星輝營都是少年人,帶頭的叫段星海,是咱們教主的徒弟,今年也有十六歲了。”

李清露有些詫異,道:“他才多大年紀,就有徒弟了?”

雲姝微微一笑,道:“教主二十二了,他武功高,自然能收徒弟。星輝營的人都是前任教主從活死人坑裏放出來的孩子,教主慈悲,特意設了個營教他們功夫。一眨眼都五年功夫了,那幫孩子也長起來了。”

她停下來,向遠處的一座山頭上指過去。夜色中,幾點燈火亮著,映出一排排整齊的營房。一面藍色的大旗在風中飄蕩,上頭繡著一個金色的星字。半山腰還有不少營房,距離這邊太遠,便看不清了,應該是雷霆營和風息營的住處。

往西走了片刻,穿過一道月洞門,便是月練營的姐妹們住的地方了。院子裏種著松柏和梅花,屋舍修建的十分精致,比給侍衛們的營房講究多了。

雲姝引領她進了一個廂房,道:“以後這裏就是你的住處了。值夜的時候就在教主房裏睡,你日常服侍他,應該也不會經常回來。”

李清露想起他說過,他去哪兒,自己就得去哪兒,以後恐怕不會有自己的時間。

雲姝道:“有什麽需要的跟我說,我就在你旁邊的廂房住。”

她說罷離開了。李清露看著屋裏的陳設,靠墻擺著一張垂著白色紗帳的黃花梨架子床,一個雕著喜鵲登枝的大衣櫥,靠窗擺著一副桌椅,還有幾個小圓凳。桌上放著一個笸籮,裏頭有針線和繡箍。屋子雖然不大,只有她一個人住,待遇已經很高了。雲姝知道徐懷山看重她,對她也很客氣。富貴人家伺候主子的丫頭,都是半個大小姐的待遇。李清露既然是貼身服侍徐懷山的人,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她。

床頭上放著個驅蟲的香袋,散發著艾葉、金銀花和藿香的氣味,讓人心神寧靜。

在業力司,就算侍女也比玉虛觀的人過得好。可她還是想念師父,也不知道她們怎麽樣了。李清露躺在柔軟的被褥上,奔波了這麽久,十分疲倦,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次日一早,李清露在鳥雀的叫聲中醒來。她看著白色的床帳,發了一陣子呆才想起自己已經到了業力司。以後自己就要在這裏生活了,反正已經這樣了,還是早點適應的好。

門外敲了幾下,有侍女給她送了衣裳和發飾過來。衣裙是白色的,上衣窄袖便於活動,裙擺上繡著金色的浪花,另外幾件裙擺上繡著蓮花,形制都是一樣的。

錦盒裏裝著幾支粉色、紫色的宮花,一支碧玉簪子,一支金分心、一支金挑心,一對祥雲金釵,一塊出入的令牌。她跟著徐懷山,代表的是他的面子,自然不能穿的太寒酸。

有人給她把頭發梳成這裏侍女的樣式,頭上一個發髻,多餘的頭發垂下來,在末尾束住。她頭上戴著一支金釵,另一側戴著一朵淺粉色的宮花。梳洗完畢,幾名侍女帶她走了出去,來到了一座大殿前。門匾上寫著蓮華殿三個大字,雲姝手裏拿著拂塵,撣掉了書架上的灰塵。

李清露走了過去,道:“雲姝姐。”

雲姝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她看著李清露,對她融入這裏的模樣很滿意。她放下了拂塵,指著面前的坐席道:“坐吧。”

這邊本來是孫孤詣打坐煉丹的地方,他擁有了權勢和財富,就想要千萬年都享受這些東西。他為了求長生不死,晚年修了幾年道,卻也沒修什麽正經東西,只專註於雙修的旁門左道罷了。

原本周圍的屋舍都是他的姬妾住的地方。孫孤詣去世之後,鐘玉絡遣散了那些女子,讓月練營的人搬到了這裏,這邊才清凈些了。

大殿的西側擺著個紫金丹爐,有一人多高。書架上放著抱樸子、淮南萬畢術等書,都是煉丹和修煉的法門。徐懷山不喜歡搞這一套,平日裏很少來這邊,雲姝等人還是把這裏收拾的一塵不染。

大殿的東邊有個頗大的露臺,上頭有個圓形的頂子,白色的輕紗垂下來,在風裏不住飄蕩。露臺上鋪著竹席,周圍是個淺水池,有幾條巴掌大小的錦鯉游來游去。一棵四季桂種在池子邊,風一吹,金色的桂花便點點落在水中,香氣也彌漫在風裏。

李清露望著那邊,感嘆道:“好漂亮。”

雲姝嗯了一聲,淡淡道:“老教主常在這裏打坐、修煉,有時候倦了就在那邊休息。他吃了丹藥身體燥熱,就讓人在周圍挖了個池子,有水氣滋潤才能睡著。”

地上鋪著竹席,她們跪坐在一張矮桌跟前。雲姝道:“你要服侍教主,就得記得他的喜好。他每天寅時正刻起床,你要提前一盞茶的功夫醒過來,給他打水洗漱,然後給他梳頭、更衣。小廚房做了飯,有人會送過來。你服侍他吃飯,吃完了飯有人收拾。他要你跟著你就跟著,他沒吩咐你就留下來收拾寢殿。一般他會先去練武場練一個時辰的劍,辰時回書房處理事務。蓮華殿這邊有靜室,教主有時候也會來這裏閉關。”

李清露雖然沒太把他當回事,但這裏的每個人都把他奉若神明。李清露認真聽著,盡量記著她的話。

“教主愛喝君山銀針和茉莉香片,茶水要放到七分燙再入口。一天吃兩頓飯,口味偏清淡。香料不喜歡太濃烈的味道,你會制香不會?”

玉虛觀雖然不富裕,卻要燒香拜神,日常也要做一些清凈的香丸熏衣,她對於香道還是有所了解的。她道:“我會一點。”

雲姝給了她一個小香爐和一本香譜,又拉開矮幾下面的抽屜,裏頭盛著廣藿香、梅花冰片、沈香、檀香、龍涎香等各種香料,又有薔薇露、蠟梅露,還有一個個巴掌大的小壇子,裏頭裝著已經制好了的香丸。雲姝道:“教主最喜歡紅袖篆和傍琴臺這兩種香。這幾壇都是制好了的,你照著書學一學。”

李清露打開一個壇子,取出一顆香丸,感覺香氣沁人心脾,又不至於太過濃烈,確實是徐懷山身上的氣味。

雲姝說完了這些,似乎有些猶豫。她放低了聲音道:“你見過……他另外一個樣子麽?”

李清露意識到她說的是鐘玉絡出現時的模樣,這裏的人應該都見過他的另外一面了。她平靜道:“見過,她還請我吃過飯。”

雲姝松了口氣,看李清露的反應已經接受了這件事,要不然解釋起來也很不容易。她道:“咱們教主跟鐘教主情同姐弟,因為她過世的事過度哀傷,精神出了點問題,有時候會表現得像鐘教主一般。你要是遇上了這種情況也不必驚慌,她要什麽,你就給她什麽,像服侍教主一樣就行了。”

她又道:“既然是女子,她若要穿裙子、梳妝打扮,你也不必太大驚小怪。鐘教主的喜好跟徐教主不太一樣,她愛吃辣,喜歡喝單叢茶,每天卯時初刻才會起,亥時之後睡下。她愛穿紅色的衣裳,香料不耐煩陳厚的氣息,喜歡鮮花和瓜果的甜香味……”

他一個人的體內住了兩個人格,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哪一個會出現。李清露只好又把鐘玉絡的喜好聽了一遍,默默記在心裏,感覺一個明烈張揚,一個沈靜內斂,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雲姝講完了要註意的事,親自帶了她幾天。李清露從前在道觀裏就經常灑掃、制香、幫師父縫縫補補,收拾東西幹凈整齊。雲姝對她很滿意,覺得這丫頭伶俐勤快,又溫柔體貼,不用費勁教就都會了。

這天傍晚,她把李清露叫到了雲山殿外,道:“你學的差不多了。從今天晚上起,就去服侍教主吧。”

李清露有點惴惴不安,雲姝把一套男人的衣裳交給她,道:“教主在裏頭沐浴,你去幫他更衣。”

李清露手一哆嗦,差點把衣裳掉在地上。她雖然做好了給他梳頭打掃鋪床疊被的準備,可一上來就伺候他洗澡換衣裳,這也太過了吧?

她猶豫了一下,雲姝催促道:“進去吧,教主快洗完了。”

李清露無計可施,只能把心一橫,邁步走了進去。

浴池在雲山殿深處,一道透明的水晶簾跟寢殿隔開來。

池子是漢白玉砌成的,熱騰騰的水氣彌漫出來,雲遮霧罩的。李清露捧著衣服走過去,心中忐忑不安的,生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一旁的獸頭香爐向外吐出白煙,跟水汽交融在一起。到處都若隱若現的,她就算想看也看不清楚。

徐懷山泡在池子裏,背對著這邊。他雙臂搭在池子邊緣,胳膊的線條微微起伏,背肌結實,脊椎溝延伸向下,渾身透著一股力量感。

李清露站在一旁,也不敢亂走動。徐懷山瞥見了她,嘩啦一聲朝這邊轉過來。李清露嚇得連忙閉上了眼,道:“你幹什麽。”

徐懷山趴在池子邊緣,擡眼看著她。她越慌張,他的心情越是愉快。他嘴角微微一揚,道:“沒規矩,雲姝教了你這幾天,還沒把你教會嗎?見了本座該說什麽?”

李清露不想連累雲姝姐,只好忍耐著道:“教主……婢子來伺候你……沐浴更衣。”

徐懷山這才滿意了,往池子邊一靠,道:“等著吧,本座還沒泡夠呢。”

李清露不敢催促他,只好站在旁邊,像雕塑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她心中安慰自己,侍女都是這樣,我是來幹活還債的,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雖然如此,她心裏也清楚,頭一次來就讓自己伺候他洗澡,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臉皮厚,自己卻十分難為情。若是能從他這裏分到一兩成厚臉皮的功夫,她做人也不必這麽吃虧了。

徐懷山見她渾身緊繃著,好像十分緊張。他道:“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麽?”

李清露想自己畢竟是欠了他的人情,也不能總是跟他對著幹,道:“教主放心……我會好生幫你料理生活的。”

徐懷山笑了,道:“不用怕,只要你好生伺候本座,沒人敢欺負你。”

李清露想這話是不錯,但除了他之外也沒人欺負自己,畢竟最愛嚇唬她的人就是徐懷山。

他閉著眼泡了一會兒,開口道:“以後你跟我待在一起,可能會經常見到我姐。記得好生服侍好她。在教裏她要做什麽都隨她便,但她若是出去了,你一定要給我跟好了她。別讓她在外頭塗脂抹粉的,也別讓她做什麽奇怪的事,幫我維護住形象,懂?”

李清露想了一下,若是自己的體內有個男人的人格,總是趁著自己睡著了出來到處亂轉,她也挺頭疼的。她道:“我知道了。”

徐懷山又道:“我是你的主人,凡事你要以我的意思為主,對我姐哄著就行了,別把她的話太當真。”

李清露喔了一聲,徐懷山感覺泡的差不多了,嘩啦一聲站了起來。李清露連忙背過身去,兩名侍女走過來,拿布給他擦幹凈了身上的水珠。徐懷山道:“衣服。”

李清露背著身,把衣裳遞給了他。徐懷山有點無可奈何,道:“是你伺候我,還是我伺候你?”

李清露只得轉過來,閉著眼展開衣裳,道:“你伸手。”

她從前在山中修行,沒想過有一天會這樣近距離地看到一個男人的胴/體。徐懷山也沒勉強她,自己把衣裳穿上了,道:“行了。”

李清露睜開了眼,見他還敞著懷。他的睡袍很薄,隔著布料能看到肩膀上有個黑色的紋身,好像是一只蠍子。徐懷山一揚下巴,示意她給自己系衣帶。李清露只好給他系上帶子,兩個人站的很近,他身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他生的瘦且結實,喉結下面有一顆黑色的小痣。李清露以前倒是沒註意到,離得近了,把他渾身上下都看得一清二楚。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自己應該就能面不改色地給他搓澡了。

徐懷山註意到她一直盯著自己,道:“你看什麽?”

李清露意識到了不妥,垂下了眼道:“沒什麽。”

徐懷山穿上了外袍,道:“你偷看我。”

李清露道:“我這是正大光明地看,哪裏偷看了。你右肩上的是個蠍子麽?”

徐懷山沒有回答,神色淡淡的。李清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話。徐懷山撥開水晶簾,回到了寢殿,在羅漢床上坐下了。

有人捧了茶過來,他喝了一口,淡淡道:“老教主在活死人坑裏養了幾千個人,最後只有五個人活了下來,稱作五毒。蛛紅和蜈青你已經見過了。我姐是蟾白,我是蠍玄。活下來的這幾個人,身上都被刺了相應的記號。”

李清露覺得跟煉蠱似的,皺眉道:“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叫蛇翠,”徐懷山道,“是個挺漂亮的姑娘,後來忤逆了老教主,被他殺了。”

他一提起這些,神色就變得陰沈起來。李清露想他以前在活死人坑裏一定受了不少罪,要不然也不至於一聽見狗哨聲就那麽痛苦。李清露看著他,忽然生出了一點同情心。

“蠍玄……”她想著那個蠍子的刺青,覺得他還真像一只藏在陰影裏的蠍子,沈默地盯著想要的東西,愛得深沈、恨得也深沈。他雖然沈默,卻又有一股子韌勁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徐懷山看著她,心情十分不錯。好不容易把她帶到身邊來了,得想想怎麽使喚她。他站起來,擺譜道:“以後你就一直待在我身邊,我走一步你跟一步,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李清露喔了一聲,有點不情願,但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徐懷山就像多了條尾巴,在屋裏踱步道:“本座對人的要求也不高,你每天只要給我燒水盛飯,打掃房間就行了。我睡著了你不可走動,我起身你要比我起得更早,本座一個眼神你得明白我想要什麽。沒事的時候你可以出去轉一轉,但別跑太遠了,太荒的地方有狼,小心被叼去了……”

李清露心不在焉地聽著,徐懷山停了下來,她一頭撞在了他背上。徐懷山回頭道:“你幹嘛?”

李清露捂著額頭,道:“你走一步我跟一步啊。”

徐懷山哭笑不得,道:“那也看路啊。”

他走到一旁的羅漢床上坐下了,看著李清露,招了招手道:“來。”

李清露感覺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警惕道:“你……你想幹嘛?”

徐懷山倚在靠背上,把兩條大長腿伸出來,坦然道:“給本座捶捶腿。”

旁邊有個矮凳,是捶腿的時候侍女坐的。他衣裳穿的松松垮垮的,感覺很不正經。李清露有些不情願,小聲道:“我不。”

徐懷山還知道自己衣衫不整,隨手把衣襟拉好了,顯得正常了一點,道:“過來。”

李清露往後退了一步,堅持道:“我就不。”

徐懷山的耐心用光了,皺眉道:“你這個臭丫頭,讓你伺候本座還挑挑揀揀的。不聽我招呼,是想去洗衣房幹活麽?那邊一天幾百件衣裳等著洗,光掄棒槌都把你胳膊累斷。跟著本座冬天凍不著,夏天曬不著,我吃什麽你吃什麽,每個月都給你發工錢,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她只說了幾個字,他就有這麽多話要說。李清露雖然承認他說的不錯,還是不願意做小伏低伺候他。

徐懷山看她一臉委屈樣,想她從小一心向道,總得一點點的才能把脾氣調/教過來。

他嘆了口氣,從水晶盤裏拿了個大紅石榴拋給她,道:“算了,給我把它剝了。”

石榴紅彤彤沈甸甸的,滿滿的都是籽,剝起來要費好大力氣。李清露覺得他是故意在磋磨自己的性子,卻也沒什麽辦法,總比給他捶腿強多了。她拿了個小茶碗,慢吞吞地剝了起來。

她想著他剛才的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給他幹活還有工錢拿。她試探道:“徐教主,你每個月給我多少錢?”

徐懷山尋思了一下,道:“你笨手笨腳的,讓幹什麽又不聽話,養著你還不夠生氣的。頂破天一個月給你三兩銀子。”

他雖然這麽說,出手還算大方。一般人家雇丫鬟,一個月也就給二兩銀子。她默默地剝著石榴,指甲被果汁染得通紅,一邊尋思著怎麽才能從他手裏多摳一點錢出來。畢竟她一無所有,以後安身立命只能靠這點工錢了。

徐懷山見她沒說話,道:“怎麽,你嫌少?”

李清露小聲道:“我一個人,伺候你跟鐘姐姐兩個人,只拿一份工錢,是不是有點虧了?”

她這麽說也有點道理,伺候教主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是伺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教主。

徐懷山笑了,反正他也不缺錢,大方道:“行吧,那就給你開雙份工錢。表現的好年底還有賞錢,把你該幹的活幹好就行了。”

李清露心花怒放,起身向他福了一福,道:“多謝教主。”

她雖然不願待在這裏,但三年下來也能攢不少錢。等到她能離開了,就回玉虛觀。若是師父還肯要她,她就繼續修道。可若是師門不能再收留她了,自己又該怎麽辦?

她的心有些沈,忽然想起了小姜,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過了這麽久,他爹應該把他放出來了吧。姜玉明和他娘都對自己很好,如果他願意等的話,從這裏出去之後,跟他在一起也挺好的。

她想起了小姜明朗的笑容,知道他對自己一向很真誠。她下意識摸了一下他送給自己的簪子,對未來又充滿了憧憬。雖然現在辛苦一點,就當是掙錢給自己攢嫁妝了。

她黯淡的眼神亮了起來,徐懷山也不知道這丫頭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的,到底在想什麽。李清露把石榴籽剝好了,輕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