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李中和馬勝男，三個中央音樂學院的評委，在聽完第一首曲子之後，各自打了分數，之後由王路進行點評之後，其他兩位評委也聽出了他們同事的聲音，當下在語音裏各自笑著打了兩聲招呼。

對於這場臨時比賽的評委，幾位老師都沒怎麽放在心上。身為中央音樂學院的鋼琴教師，什麽奇奇怪怪的關於鋼琴的事情都遇到過，為了學琴賣房子賣地離鄉背井也沒少見，像唐虹這種富豪請他們一萬塊錢評兩首曲子，倒也沒怎麽讓他們太過意外。

第一名選手的演奏中規中矩，這讓他們對接下來的第二名選手也不報什麽期待了。畢竟這只是一場臨時的業餘比賽，能有第一名選手這個水平，就已經不錯了。

數百裏之外的秦海，楚揚已經坐在了鋼琴前。

柔和的燈光打在琴鍵上，也打在他的身上，將他和鋼琴渡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有一種寧靜神聖的味道。

左手輕輕被手臂帶起，隨即自由地落向琴鍵，似乎很是隨意。

甚至蘇丹在看到楚揚的這個動作的時候，忍不住都露出了輕蔑的笑意。單看這個漫不經心的動作，就知道楚揚的基本功有多差，甚至都沒有明顯的放松動作，這樣彈出來的和弦能聽？

“咚~~~”一聲醇厚至極的低音和弦，猛地從鋼琴前發出，透過包房內的音響系統，清晰地響起在眾人的耳際！

一種難以言喻的厚實、通透、有力的感覺，透過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和弦，如此清晰地傳遞到每一個聽者耳中，甚至連遠在數百裏之外。隔著網絡傾聽的三位中央音樂學院的老師，也被這一聲和弦所吸引，立刻提起了精神！

“換琴了？”這是王路心裏響起的第一個念頭。

專業鋼琴老師的耳朵聽力何等敏銳，，雖然僅是一個和弦，但已經足夠讓王路聽出很多的東西。比起前面那個演奏者，這聲和弦的效果明顯不同。前面的選手演奏的響則響矣，卻少了一股含蓄、深沈的情緒，顯得太過機械、直白，但這聲和弦卻如同一杯發酵過的美酒般，雖然同樣低沈有力，但卻多了一層醇和，就像整個和弦被包裹在一層薄薄的光暈裏，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美感！

他甚至從這聲和弦裏，聽出了幾分斯坦威大三角鋼琴的那種輝煌音色。因此他才懷疑是不是換琴了。

但是仔細想想卻又不太可能，既然是比賽，怎麽可能用不同的琴？除非這兩個比賽選手也都不在現場，而是在各自的家裏或是琴房，用著各自的琴！

換琴當然不可能，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效果。卻完全是楚揚對重量控制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這才隨手一揮，便彈出了這個近乎完美的低音和弦。

他的落鍵看似隨意。但實際上卻近乎完美地控制著每一塊肌肉、骨骼，在落鍵的那一瞬間，在積極的放松狀態下，整條左臂甚至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隨著掌關節發力的那一瞬間，“註”入了琴鍵裏面，力量均勻地作用在和弦的每一個音上，擊槌以一種近乎完全一致的速度，驟然發力敲打在鋼弦上，這才造成了這種渾厚的音響效果！

一聲和弦過後。楚揚的左手更不停歇，在琴鍵上起伏游動，一陣輕柔如同波浪般的琶音從指間流出。仿佛點點碎銀般的星光，灑落人間！

這段突如其來的弱奏，仿佛帶著夢幻般的色彩，似實還虛，倏忽遠近，那種飄忽靈動的感覺，瞬間就緊緊抓住了每一位聽眾的耳朵，似乎要努力抓住這不真實的美好！

“幻想即興曲”，本就是一首充滿了浪漫幻想的一首曲子，之前蘇丹的演奏雖然標準，但卻如同教室教學一般，規範度是夠了，但卻少了最關鍵的一點，曲子的意境！

幻想即興曲，彈不出“幻想”的效果來，那叫什麽幻想即興曲？

一直靜靜地伏在膝蓋上的右手忽然擡起，寫意地落在琴鍵上。沒有任何刻意的拋臂、高擡指之類的大動作，只是像自然地將手放到桌子上一樣，那種自然而然的感覺，就像是練習了千百次的動作一般。

然而手指在接觸到琴鍵的那一刻，卻像是突然活過來一般！

五指像是一個個被打擾到的精靈，邁著輕快而急促的腳步，在琴鍵上跳起了回旋般的舞蹈！

如果從一個側面看去，就會發現此刻楚揚的右手， 正保持著一個標準的到了極點的姿態，整個手掌微拱，呈空心狀，小指外側微微外翻，整個手掌以一種標準的姿態同琴鍵平行，然後五指便以一種近乎看不出來的微小動作，快速而靈活地上下起伏著！

鋼琴老師在教學生的時候，在初期總會強調擡高手指，甚至要很誇張地，每一個音都要高高地擡起、落下，但當一個鋼琴學生的技巧到了極高的程度後，這種擡指的動作卻反而要越來越小起來。

之所以會這樣，卻不是因為不強調擡指之後，技術退步了，相反，卻是擡指這個“意識”已經脫離了表面的形式，而進化到了一種自然如同條件反射般的地步！

楚揚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他的手指不見有什麽大動作，但指尖流淌出來的每一個音符，卻都是幹凈利落，沒有一點點松、散、硬的毛病，就像一顆顆圓潤的珍珠一般！

看到楚揚的這段華彩，蘇丹當時的臉色就變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蘇丹也是行家，自然知道楚揚此刻的這種演奏，所代表的程度！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看著鋼琴前的楚揚，仿佛在看著一個怪物！

是的，怪物！

如果不是怪物，怎麽會這麽年輕，就可以將鋼琴彈到這個程度？如果說自己已經做到了鋼琴老師裏的最好，但依然脫不了“匠氣”的束縛，規矩的纏繞的話，那這個年輕人此刻的演奏，卻是充滿了靈氣，已經脫離了“技”的追求，進入到了另外一個層次！

她無比熟悉這個層次，那是她在觀看那些成名的鋼琴家演奏的時候，曾經無數次體會過的狀態。這個世界上，會彈鋼琴的人很多，甚至專業的鋼琴手也很多，但有的人一輩子，只能停留在教學，或是在一些樂團擔任鋼琴伴奏、首席的水平，但有的人，卻可以成家，成為大師，區別在哪裏？是技巧嗎？當然不是！

是對音樂的理解！

楚夢涵看著鋼琴前的楚揚，一張塗得鮮紅的嘴唇，驚訝地張成了o字型！

她難以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

這是她那個廢物一般的表弟嗎？

這是她那個又窮又落魄的二叔家的那個窮小子嗎？

這是那個不學無術，在垃圾二中整天混日子的吊絲男嗎？

鋼琴前的楚揚，揮灑自然，充滿著一派大師般的氣度！不同於之前蘇丹演奏時那種誇張的身體大動作，讓人眼花繚亂的擡指，大開大闔的和弦。楚揚的演奏，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那種自然寫意，讓人如沐春風、如飲醇酒般的隨意！

甚至就連那些大跨度的低音和弦與中聲部的連接，都不見一絲誇張的動作，只是左手在琴鍵上隨意地一揮，聲音就出來了！

楚夢涵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也有些哆嗦！

眼前這個人，已經讓她完全聯想不起來那個廢柴表弟，這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白馬王子的形象啊。彈起鋼琴的楚揚，整個人的氣質突然就完全不一樣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那種揮手投足間的寫意，大師範兒十足，簡直可以秒殺一切懷春少女的眼神！

遠在數百公裏之外，三位守候在電腦前的中央院的老師，在聽到這段演奏的時候，集體陷入了震驚狀態！

當楚揚那段輕盈流暢，仿佛如同絲綢般光滑，又充滿著奔放激蕩的曲調回蕩在他們耳畔的時候，三個人就像是被齊齊施了魔咒一般，動彈不得！

“大師級水平！”這個念頭，同時在三個人心頭湧起。

比起蘇丹，這三個人是更為識貨的存在！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參加過的、聽過的演奏更是不計其數！這些人可以單憑一首曲子的錄音，就可以聽出是魯賓斯坦還是霍洛維茨，是格拉夫曼還是威廉肯普夫！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對聽到的這段旋律，表現出如此的震驚！

全新的演奏方法，無可挑剔的完美技巧與情感的融和，夢幻一般的演奏……

隔著網絡，他們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鋼琴前的那雙手，是在以怎樣的一種靈活姿態，在琴鍵上如同精靈一般的起舞！

這是真正的藝術！

聽著這樣的旋律，不知不覺的，王路的眼角已經濕潤起來！

他已經沒有空去分辨，這是哪一位大師的演奏，他只知道，這是響起在他心靈深處的聲音，是最接近肖邦靈魂的存在！

在這一刻，他的眼裏，充滿了虔誠和感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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