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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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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妹妹,你往哪裏去!”一個婦人喊住興沖沖的少女。

少女面容偏蒼白,但春山眉若笑。渾身沒有別的飾品,只有頭上簪著木簪子,正抱著一盆花埋頭走著。

她聽到婦人喊,擡起頭,就先微笑,興沖沖地,精神地回答:“大嫂,花要開了!我給它撿個好地方。”

婦人蹙起眉:“你放下。你看你臉上和衣裳都沾了泥,像話嘛?這種粗活是下等人做的。你的婢子們呢?”

少女笑道:“這有什麽幹系?下等不下等,不是這樣分的。”

她剛想繼續說什麽,頓了一頓,就笑道:“我的那些侍女姐姐,都被我派去做活了,一時抽不出身。何況這花未開就這麽美了,我就是要親自照顧它呢。”

說著,她有些吃力地把滑落的花盆向上提一提,問:“大嫂,那些姐姐們應都好了罷?”

婦人搖搖頭:“好不好都是要做活的。倒是五妹妹你,那些婢子,那種下流命,受不起你一聲姐姐。”

少女笑道:“婢子也都是爹媽生養的。她們比我歲數大咧,書裏不是說嗎?要敬年長者。”

“奴婢是畜生一樣的玩意兒,五妹妹,你怎好將她們比姊妹年長者?”婦人說著,招手叫稍遠處一直低著頭的婢子過來,讓她們去幫少女拿花盆。

少女聞言,不笑了,低聲說:“不是這樣的。”

婦人知道這個小姑子是個混人,說不通這些規矩禮數。

因此婦人只是笑了笑,不再接口,換了話題:“不說這些了。五妹妹,大郎喚你過去呢。”

少女說:“好。我換身衣裳,就去見大兄。”

見婢子們要來接她手裏的花盆,她忙避開,連聲對婢子們說:“我擡得動,擡得動。”

說著,少女就抱著花幾步走了,走了幾步,忽又停下,扭頭笑道:“等花開了,我簪一朵最國色的到嫂嫂鬢發上!”

婦人出身大家,知道這家的小女兒是個混人,見此掃了身邊的婢子一眼,冷眉道:“別以為五娘子待你們和氣,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婢子們畢恭畢敬,低眉順眼,姿態恰到好處:“諾。”

婦人這才回過頭。這柳家雖然頗有幾個下流風度的混人,但是世家大族,家裏的規矩和婢仆都是有禮度的。

少女總算給那盆花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好地方。

她把花放下,蹲下看著花,裙擺還粘著泥。

“煙兒怎麽不叫婢子們幫忙?”身後是清亮柔潤的說話聲。

少女回頭一看,站起來說:“阿兄,你又進內院了。仔細爹爹和大兄罰你。”

與少女一樣有著春山眉,卻形容更為溫柔多情的少年不以為意:“罰的不是一次了。”

少女就笑:“也是。大家都說我們兄妹皮厚。”

少年看著那欲開未開的花,拍了拍少女肩頭的泥。泥簌簌落下。

少女見此,笑道:“那些姐姐這一季是剛剛新發的衣裳與栗銀呢。她們衣裳都是有定數的,還要省吃儉用,要去補貼家人。何況花一樣的姐姐妹妹們,雖然是為人奴婢,但這樣的好時節,她們難道就不想同我們這些所謂娘子一樣打扮自己嗎?我怎好為搬花,去臟她們的新衣裳。”

少年嗔道:“偏你衣裳多,其實都不愛穿。但到頭都要送浣衣間。”

少女嘆出口氣,有些低落:“是……到頭來,這衣裳還是要她們洗。”

從前她自己洗衣裳,她房裏的婢子卻被家裏狠狠罰了。少女便再也不敢了,唯恐又牽連無辜。

少女說:“阿兄,去年冬至了,你知道我把手伸進冰水裏的時候,感受到的是甚麽滋味嗎?”

少年一時驚駭:“你犯的什麽傻!”

少女搖搖頭:“冬天,最冷結冰渣的時候,浣衣間的姐姐們,婆子們,都是這麽多年洗下來的。她們的手……”

少年一時也默然了。他想起幾年前,那時候更年少的玉煙,之所以被掌家的二嫂給冷言冷語,為的就是給浣衣房添熱水添柴火錢一事。

聽了二嫂不動聲色的訴苦,玉煙這個傻女子,就掏出自己的私房錢,一擺在桌,求道:“二嫂,這些給姐姐們,給婆子們,添些柴火與油膏,當夠不夠?”

這下可徹底惹惱了那個出身名門,好面子的二嫂。

少女苦笑:“阿兄,你說,我是不是個瘋姑子?家裏人都厭煩的。”

少年搖搖頭:“我被人叫做浪蕩子弟,可沒資格評你。”

放好花,少女說:“我要去見大兄了。”

少年在她身後囑咐:“別說傻話惹惱大兄,想想你房裏的下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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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長子板著臉,看進來的幼妹,忽然碰地一把將一張紙拍在書桌上,旁邊還有一疊的紙:“你糟踐的是什麽紙墨!”

柳玉煙看他一眼,覆又低頭:“這不是糟踐紙墨……”

柳青蒽冷笑一聲:“女兒家讀些詩詞,識些字也罷。我柳家不是那等不讓女兒識字的人家。只是,這是什麽?”

柳玉煙沈默片刻,輕聲道:“策論。”

柳青蒽背著手,繞著她轉了一圈:“你是怎麽想的?你一個閨閣中人,素日瘋癲不說,還做什麽策論!難不成還想去做科舉?這家國大事,也是你一個女人家胡說得的!”

柳玉煙閉著眼,清淚流出來:“既然如此,阿兄燒了罷。”

柳青蒽看她一眼,突然和緩下語氣:“也罷。都燒了後,饒你這一次。”

說著又嚴厲起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一概叫下人收到我這來燒了!你若再隱瞞,就連你房內那些共你一起欺瞞的賤婢一起罰!”

柳玉煙沒有回應,只是低頭站著。柳青蒽這才說:“好了。你出去。我不會告訴爹的,要知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女兒家不該碰的少碰些。”

柳玉煙說話有些哽咽:“大兄,那燒盡的……”

“嗯?”柳青蒽威嚴的居高臨下看著她,好像是等著什麽不恭的話,好讓疾風暴雨落下來。

“……沒什麽。”柳玉煙還是垂首而出,離開了書房。

柳玉煙回到自己院子裏,坐在房內,呆呆看著紗窗外的景色,一動不動。

夕陽漸落,她的腿都坐麻了 。

天完全黑的時候,燭火的光暈搖搖印在紙窗上,昏暗的室內,只有她坐著的案幾邊,有一點明亮。

忽然,有篤篤的聲響起來,柳玉煙聽到窗外有些耳熟的輕弱喊聲。她開了窗。

從窗外遞進來一個小匣子。

柳玉煙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麽東西,裏面是一捧捧的灰燼。她面無表情,眼淚卻一下子流了下來。

外面那個聲音怯怯響起來:“五娘子……這、這是您的……”

“謝謝……”柳玉煙接過來,緊緊摟在胸前,勉強抑制住哽咽,笑道:“謝謝。”

外面那個怯怯的聲音說:“娘子且莫傷心,你的學問一定是好的。我們姊妹從火堆裏搶出來的時候,還沒有燒盡,我們瞄到幾個字,姊妹們都說娘子的字,多少男人都比不過的。”

是那個浣衣房出來的小碧奴。

柳玉煙又覺得難過,又覺得心裏酸楚而有一點暖意,柔聲道:“你快些回去,莫要叫人看到了。”

窗外應了一聲。很快,又只剩草木中的蟲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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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報剛剛發下來的時候,柳玉煙正在私下與婢女說話:“秀蓮,你一定要拿著。今年收成聽碧奴說不好。官家派的租雖少了,但是我家中父兄似乎最近發大火,似乎嫌家裏家用不夠。指不定就要加佃戶的租子。”

她肅然說:“可不能再叫你爹賣兒女給我家為奴了。你姊妹都生得好相貌,進來是給人糟蹋。”

玉秀蓮低頭:“娘子,可、可這是你的私銀……何況,是府裏給我家的地租……”

哪有拿府裏娘子的錢,去付府裏的租子的道理。

少女笑一笑:“什麽私銀不私銀。那地,也本來是你家被迫獻給府裏的。我的錢,也都是柳家的。是吃你們肉,喝你們血,化來的。你拿我一點,有甚麽大不了?”

“娘子,不可說這話!柳家何等世家,我等卑賤,雖說獻地是被迫,但也受到了庇佑……”

少女搖搖頭:“我雖被人嫌瘋傻,但是不是真傻子。我家豪富。可是無論是浣衣房的姐姐們,還是你一家……若沒了你們伺候和服侍,我家的人,連我在內,浣衣都不會。那點庇佑?我們動動嘴皮子,就坐擁你們的勞作結果。你們為了我們這群懶人,卻鎮日日曬風吹,送來辛苦一年的口糧任我們享用,到頭來賣兒賣女……”

她似乎憋久了,一開口就一大串,看秀蓮茫然不懂的表情,她嘆口氣,就笑著推了推秀蓮說:“哎呀,不說了。你不收這阿堵物,這就是不聽我的話。”

秀蓮紅著眼眶收下了。

正送了秀蓮出去。

柳三郎就回來了。

他笑道:“煙兒,你瞧,知道你喜歡這個。”

是最新的邸報。

柳玉煙一把奪過,正要笑嘻嘻看幾眼,一眼看過去,忽然面色一變,失聲道:“這、這是……”

柳三郎笑瞇瞇,自豪道:“聖人可連在邸報裏都暗誇了爹和大兄的智計呢。他們獻上的這個計謀,據說解決了好幾個地方的造反,那些老百姓得了地耕,就不鬧造反啦,都讚聖上英明。”

柳玉煙卻只覺得眼前發黑。她連說了三個好字,笑了三聲,然後把抵報一扔,頭也不回地走了。

“玉煙?”柳三郎覺得不對勁,幾步上前扯住她,扳過她的肩:“你怎麽了?”

卻發現,這個一貫有些瘋與直率,卻又有些說不出天真的幼妹,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她哽咽著,抹了一把淚,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她說:“阿兄,那是、那原是我的策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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