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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課已經上課十分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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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確地知道自己即將死亡時,禁不住再三確定生命結束前最後所見的景色,將其牢牢印入腦海。

生命被奪去,意識墮入黑暗的那一刻到底持續了多久呢?

或許漫長,或許只是一霎那而已。

……而他再度睜開眼時,所見的是一處全然陌生的、新的景色。

五感逐漸清晰,周遭的雜音嗡鳴著入耳,他的神思和視野清明起來。

他安靜地坐在原處,看著面前的景象。

這是個像是辦公室一樣的地方,聯排的辦公桌之間數人穿梭來往;片刻後有人走過來笑著對他說了些什麽,他沒有聽清——片刻後他意識到了什麽,擡手輕輕一摸一側耳廓,手指觸到了一只硬質光滑的東西。將它從耳上拿下來捏在手裏,赫然是一只小小的耳機。

與此同時,周遭的人聲終於清晰地湧入耳中,他聽到眼前的中年男人對他說:“……老師還真是喜歡聽音樂啊。”

老師?

仍有些混沌的腦海中掠過一絲帶著興味的迷惘,他閉了閉眼又睜開,朝周圍看去。

周圍人互相都以老師相稱,還有人在批改試卷、準備教案,周圍放置著樣式古早的電腦和只能在近代史照片中看到的舊式儀器。

他轉過頭,視線停在了桌角的日歷本上。

幾乎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摞著或多或少的書籍。他面前的辦公桌也不例外,桌面上摞著好幾本厚重的歷史教材。

目光微轉,他拿出其中一本近代簡史,慢慢從後翻開。

手指擦過紙質書面的那一刻,他的胸口湧動起一種怦然的奇妙情緒。

……

打開廁所門閃身進去,小豆在書包裏翻找一會兒,把暗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先是流線優美的黑色握柄,再是金屬質銀白色的澄亮槍身。握住手中槍型舒展如小型獵禽的奇珍,小豆輕輕撫了撫上槍管上鐫刻的細幼意大利文,一時有些晃神。

居然又是伯萊塔92F……人設也太偷懶了一點……

她走到洗手臺邊,看向鏡面。

由於之前所在的世界的種族設定,從和遠方的慎也說再見之後,她已經好久沒看到這張熟悉的臉了。

看著鏡中的自己,小豆失語半晌,不禁微微勾起嘴角,輕輕喟嘆一聲。

“好久不見……。”

將手槍重新放回暗袋,快速整理過書包之後,她轉身走出廁所,一邊扯出發圈把頭發綁起來、一邊朝旋梯走去。

操場上學生們的高聲談話被風揉碎成輕快的吵鬧聲音;不遠處,藤美學園大門外的小路依舊一片靜謐,偶爾有微風拂過,帶起散落在路面上的剔透櫻花。

小豆束緊頭發後轉手捋了捋微微汗濕的額發,仍帶寒意的微風在胳膊上激得寒毛簌簌立起。她縮了縮肩膀,擡手搭住額頭朝對面看,依稀能看到小室孝還站在露臺口遠眺。

她翻過手腕,看向腕表上的時間。

……十五分鐘。

她深吸一口氣,再度向前跑去。

……

他合上現代簡史,安靜地出神了片刻後,慢慢站起身,走向教職員室的門口。

一名正要進來的年輕女老師有些緊張地向他打招呼:“要去上課了嗎?”

他太過專註於思考,因而完全沒有註意到對方的問話。

他走出門,信步沿著走廊前行。

這裏是三樓,陽光正好,透過走廊上敞開的窗戶照射進潔凈的室內地面上。他擡眼看向窗外,不禁慢慢緩下腳步,出神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他的眼神逐漸柔和下來,神情透露出謙和的探索意味;

仿佛是一種儀式性的確認和求知,許久之後,他感到自己胸口深處生出一種微妙的悸動。

……

藤美學園大門外的小路上,遠遠走來一個步履闌珊的、穿著西裝的男人。

在紛飛的粉白色飄然花雨中,他動作遲滯而僵硬地行來,像醉酒的人一樣笨拙,脊背微弓、雙臂垂在面前,隨著每一步邁出而來回晃動。沈重而沒有生氣的步伐緩慢地落下,間或踩住剛剛落地的櫻花花瓣。

片刻之後,他走到藤美學園高聳的鐵柵門前,額頭撞上了冰冷的鐵欄,發出一聲沈悶的回響。

他僵硬地張了張嘴,退後一些,再度用額頭撞上鐵欄,開始機械性地重覆這個動作。

鐵欄被撞擊的悶響一聲一聲傳開來,很快就有學生遠遠地註意到了這個男人,轉身跑到教職員室去通知老師。

片刻之後,四名教員從教學樓裏出來走向大門。其中一名身材強壯的男老師走到門邊,從鐵欄縫隙中伸手揪住了那個男人的衣領,叱罵著說了些什麽——

下一秒,那個穿西裝的男人突然抓住他的小臂、猛地張嘴咬了下去!

鮮血噴濺,那名男老師登時發出一聲慘叫,掙紮著抽出手朝後踉蹌幾步、捂著手臂滾倒在地慘嚎起來!!

三樓,小豆站在窗邊,瞳孔微縮地看著廣場上的這一幕。她咬了咬牙,轉身合上自己的儲物櫃,把剛剛翻出來的彈夾塞進書包,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跑去。

……來了。

……

“怎麽回事?血根本止不住……”

“手島老師,手島老師?!”

眼看被咬的男老師突然沒了聲息,站在後面的女老師驚懼交加地叫了對方的名字,卻沒有回應。她身邊的教員害怕地說:“小林老師,手島老師他該不會……該不會是死了吧?”

“不可能,明明只是一點小傷……”小林走上前蹲下查看手島的情況,突然發現手島的手指動了動。她楞了楞,“手島老師,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躺在地上的手島突然猛地睜開眼睛,搖搖晃晃地慢慢翻身坐起,繼而猛地出手抓住小林的衣領、撲上去咬住了她的脖子!

小林被仰面撲倒在地,發出尖銳的慘叫、不停掙紮!剩餘的兩名教員大驚失色,一名跌跌撞撞跑回教學樓,另一名卻因為太過害怕而在原地楞住,爾後一步步後退——

小林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

三樓。

——從剛才起他就站在窗前,被這一幕完全吸引了視線。

僅僅是被咬了一口、沒有受到致命傷的男人,在昏迷片刻後發狂,現在正像一只狂暴的野獸一樣拼命撕咬身下的女人。

與男人不同,那名女教師被咬穿了脆弱的頸部大血管,鮮血已經染紅了她身下的地面。受到這種致命的傷害,應該已經沒有餘力,會很快死亡。

——女人已經完全不動了。

而片刻之後,讓他無法理解的事發生了。

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突然支起身,扒開了身上的男人,再度站了起來,然後和剛才咬他的男人一起撲向了那名沒來得及逃跑的教員。

他甚至遠遠分辨出了那個女人正在做的事——她趴在那個被她撲倒的教員身旁,動作就像群體進食的動物那樣兇狠急躁,手口並用地抓撓撕咬、讓人聯想到搶食的鬣狗。

戲劇化的一幕再度重演;倒下的教員不久之後突然動了動,也重新站了起來。

他專註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很快就有校園警衛朝這三人所在的地方跑過來。走在前頭的女教師身體仍在滴血,脖子不自然地扭曲著;看到最前面的警衛,她突然動了動,再度瘋狂地撲上去——

一個接一個,被撲倒、被啃食,隨後再度站起來,變成新的施暴者。

簡直就像是……

某種會傳染的疫病一樣。

寬闊的校門前已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之前被“殺死”的警衛次第爬起來,這些已經被“傳染”的人搖搖晃晃地向滿是學生的操場走去。

……不。

那還能夠稱之為“人”嗎?

他看著這群人中,一個胸口破開了一個巨大血洞的男人。他的動作僵硬到像是關節不靈的牽線木偶,看起來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遲緩機械性;每走一步他的胸前都湧出大量的鮮血,但他一無所覺,仍在禹禹前行。

突然響起的校園廣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驟然回神,回頭看向身後的壁掛擴音箱。

“通知全校學生,校內正在發生暴力事件,請各位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避難。”

……

小豆趕回二年B組的教室時,正看見遠處拉著宮本麗往另一側走廊跑去的小室孝和井豪永。與此同時,校園廣播突然響了——

“通知全校學生,校內正在發生暴力事件,請各位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避難。重覆一遍,校內正在發生暴力事件,請各位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避難……”

廣播詭異地安靜了一秒。

“唔……嗚哇啊啊啊啊!別過來,救命——”

自廣播中傳來的刺耳嚎叫聲響徹教學樓,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都驚呆了。

教室門被砰地一聲拉開,不斷有學生尖叫著從各個教室中跑出來,走廊上很快就擁擠混亂不堪。小豆正要跟上已經跑到走廊另一側的小室他們,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凜——!!”

她回過頭,在一片混亂的人流中看到了跌倒在地的由紀。眼看後面的學生已經湧了上來,小豆皺了皺眉,轉身快步朝由紀跑過去,伸手把她拉起來——

恐慌的情緒互相傳染,擁擠的學生們已經失去理智,被踩倒的人的哭叫聲不絕於耳。由紀不過剛剛站穩,後面的學生已經沖了上來、眼看就要迎面撞到兩人身上!小豆立刻彎腰拉住由紀用力一帶、把她推進教室,費力地扒住旁邊的門框穩住平衡,一邊問由紀:“沒事吧?”

“沒事,凜你呢?”

小豆擡眼看向走廊另一側,已經消失了的小室一行的身影,苦笑一聲答:“大概吧。”

眼前擁堵的人群已經完全擋住了去路,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機會,要再按照小室他們的逃跑路線走短時間內已經不可能了。小豆扒住門框朝外四處環顧,“跟著這幫家夥一起跑會被踩死。教學樓的人太多了,從管理樓逃跑比較好。等到這邊的人流稍微散開一些,你就從走廊西邊出去,往管理樓走,可以嗎?”

由紀怔了一下,點點頭:“我沒問題,但是你要去哪?”

“走捷徑。”小豆簡短地答,轉身走向教室的窗邊朝下看。四樓樓體外側有一處狹窄的平臺,下面就是能通往管理樓和教學樓連接處的平橋的旋梯。她大概目測了一下距離,擡腳跨上了窗欄。

由紀立刻被嚇得不輕,“等一下,凜,你想幹什麽?跟我一起走吧……”

“來不及了。”如果不快點追上小室孝他們,井豪永就會被咬。小豆快速把書包帶束到最緊,轉頭沖由紀說:“我們在管理樓和教學樓中間的平橋上會合。”

然後就在由紀的尖叫聲中從窗臺一躍而下。

常年玩角色扮演各項技能點修滿,這種動作型演出自然不在話下。小豆落在露臺上打了個滾,爬起來時也只是四肢關節擦破了一些,塞滿零食的柔軟書包也起了緩沖作用。她站起來拽住露臺邊緣的欄桿翻過去又是一跳,順利地落在了旋梯上,然後飛速地朝管理樓平橋的方向沖刺過去!一邊跑一邊把手伸進書包,抽出92F握在手裏。

大約一分鐘後,小豆終於跑到了頂樓的旋梯上,管理樓平橋上方交錯的鋼架近在咫尺。扒住欄桿朝下看去,正看到宮本麗手持一頭絞尖的拖把桿,和橋的另一端一名已經被感染的教師對峙。少女用長桿架住那個感染者抓來的雙臂,蓄力後猛地將他甩開,朝後倒退幾步、一個助跑舉起長桿,迅速擊打對方的關節,爾後挑起尖銳的桿頭刺入了他的心臟!

小豆深吸一口氣,打開保險、舉槍瞄準那只活死人的頭部,拇指慢慢扣下擊錘。

被刺中心臟的感染者重新掙紮起來握住刺入身體的長桿,登時拽得宮本麗一個踉蹌。她身後的井豪永立刻跑到活死人身後,伸手架住了他!

正在不停掙紮的感染者被卡得動彈不得,短暫地靜止了一秒——

趁著這個空隙,小豆再行瞄準,瞇起眼扣下了扳機。

清脆的槍響回蕩在鋼架之間,子彈準確地自耳孔釘入,活死人的頭顱爆開一蓬血雨!

鮮血帶著骨渣噴濺而出,井豪永反射性地松開臂彎裏的感染者、偏過頭去,側臉登時被鮮血滿濺!

小豆保持著舉槍的姿勢微微急喘,片刻後後背才遲來地滲出細密冷汗。

……安全上壘。

她拉上保險,握著槍走到旋梯邊緣、踏上鋼架朝下看,“沒事吧?”

與此同時,井豪永身前的活死人無力地萎頓下來,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望著眼前身穿學生制服、握著槍發問的同班轉學生,下頭的三人同時被震在原地,片刻後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像是心臟、腹部這些要害統統無效,只有腦被破壞才會死亡。”小豆在鋼架上蹲下來,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向井豪永。“一旦被咬到,哪怕傷口多小都會被感染,然後變得和他們一樣。像剛才那樣近身肉搏風險太大了。”

井豪永此刻半邊臉都是淋漓血跡,看上去有些嚇人,聞言仍是一副失語表情愕然地擡頭看著小豆,片刻後風馬牛不相及地回答道:“鶴留……。那個是……”頓了頓,看向她手中的92F。

小室也一臉驚呆地喃喃:“……搞什麽鬼。高中生帶槍來上課?拍電影嗎?轉學生題材的?”

“我爸爸是軍人,這玩意是我順來的。”小豆面不改色地撒謊,反正按照這裏的世界觀,什麽超現實的身世背景都能被接受。她跳下鋼架。“你們要逃跑嗎?一起吧。”說到這裏突然停住,轉頭直勾勾地盯住井豪永。“……雖然不知道確實的傳染可能,但是你臉上濺上的東西,要小心別吃到嘴裏。”

原本剛剛才勉強消化掉“帶槍上課轉學生”的都市傳說設定,小豆這話一出口,三個人的臉色就又精彩起來。那頭豆兒剛開了一槍,微妙的興奮情緒還沒消褪,見狀突然不由自主勾勾嘴角,笑了。

從書包裏掏出一條手帕扔給井豪永,她問:“你們準備去哪裏?”

井豪永拿著手帕,給小豆的笑容晃得又是臉色一飄,神情覆雜地回答:“頂樓天臺。那裏還有天文臺。”

正在這時,平橋盡頭的消防門又被打開,由紀氣喘籲籲地走了出來。小豆把槍塞回書包,轉過身。“人齊了。走吧。”

五個人都是同班,會合後也沒有多餘的話就一起往天臺跑去。路上遇到零星感染者,都被前面開路的兩個男人和身手不凡的宮本麗解決了。結果上到樓頂,就發現上面游蕩的活死人更多。永看了一眼最上頭的天文臺,“到最上面去吧,然後想辦法把樓梯堵住。”

眾人逃跑的時候,無論大事小事幾乎都是由井豪永決定引導的。這些細節原劇情沒提到,但小豆跟在後面圍觀,也不禁覺得這事挺微妙。頭腦冷靜、應變快速、戰鬥力不俗,如果不是因為初期為了救女朋友而被咬的話絕對應該是主角級人物。小豆心裏嘆了口氣轉回註意力,繼續警惕地觀察四周的情況。

很快眾人就接近了最頂層下狹窄的樓梯。走在最前面的井豪永停了腳步,回頭對小豆說:“你們先上去,我和孝走後面。”

小豆正好離他最近,聞言也沒有謙讓,快步走過去。由紀和宮本麗跟在後面,兩個男人殿後。小豆拉開保險舉起槍,轉為倒退著慢慢走上樓梯,以防後面的兩個男人出意外。

在樓梯口打倒幾個感染者之後,小室孝率先跑上來,井豪永飛起一腳把最後一只活死人踹下樓梯,也跟了上來。

眾人很快上到了頂層;小豆最先走上天臺,倏地腳步一頓。

前面不遠處、天文臺的陰影下矗立著一道人影。

她立刻舉槍瞄準,擡手示意身後的人停步。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那人動了動,緩緩走出天文臺下的陰影。

小豆微瞇的雙眼眸光突然一滯,繼而慢慢睜大了。

——籠罩在那人身上的陰影隨著他的步伐緩緩褪去,漸漸顯出了他的形貌。

銀白色發絲被風微微揚起,於背光中鍍上一層瑩然的光澤,暈染著他臉頰的輪廓,於深邃的五官上打下強烈而動人的光影。他微微擡起眼,與她視線相對。

小豆的瞳孔微微縮緊,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不覺一分一分松懈下去。

他稍稍停了停,又邁步朝她走過去。

他神情間惑人的柔和逐漸褪去了,逐漸變成了一種熾人的專註。唇微微張了一線,他輕聲開口。

“……凜?”

在她槍口不遠處站定,槙島聖護澄黃的眸安寧地沈下去,眼底逐漸盈溢了夕陽躍動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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