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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樓梯上,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大劍豪的狼狽相——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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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Saber繼續攻擊Lancer,她也會拒絕。Lancer已經受了重傷,既然無法在這裏消滅他,還不如及早殺死禦主,切斷他的魔力供給。如果在魔力耗盡之前他不能找到新的禦主,就會不戰而敗。”

Saber猛地咬緊牙關!

“踐踏英靈榮光的卑鄙之徒……!!”

……

夜幕之下,掩映在婆娑植被之間的間桐家別邸頗有些令人悚然的清冷。

風動樹木的輕響之間,籠罩著宅邸的魔術結界外巡邏的蜂形使魔亦在振翅間發出細小的嗡鳴。倏地所有魔蟲都改變了行進的方向,齊齊向著庭院的入口處飛去——

一片嘈雜的蟲鳴之間,半空中魔力光粒聚集凝結,具現出兩道身影。

——厄伽扶著迪盧木多,輕盈地落在了小徑上。

小徑的盡頭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的佝僂老人。見此情景,他發出一聲枯啞的怪笑,慢吞吞道:“跟我來吧。”說著慢慢轉過身朝著偏路走去。

小豆不願過多和臟硯答對,看了一眼已失去神智的迪盧木多,安靜地跟上。

間桐邸地下蟲庫中的隔間中,有一間擺放魔術法陣的暗室,正是她被召喚出來的地方。臟硯以真言打開了暗室的門鎖,隨即離開了蟲庫。

地面上刻畫著以蜿蜒猙獰的咒文構成的魔法圓陣。

小豆將迪盧木多放在陣中,刻畫在地面的魔術秘字立刻亮起猩紅的魔光,形成一片淡淡的光膜、包裹住英靈的身軀。

片刻之後,迪盧木多胸口和掌心的傷口漸漸停止了流血。

……

神思驟然脫離了混沌,迪盧木多猛地睜開了眼睛。剛要動作,胸口和掌心就傳來劇痛,隨即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視野重歸清晰。暗室昏暗的燭光勾勒出他身邊人的輪廓——

迪盧木多張了張唇,方啞聲道:“……Berserker。”

——厄伽倚著一旁陳舊的器物櫃,姿態懶怠地坐在他旁邊的地面上。見他認出她了,才慢條斯理收回手,敲了敲地上魔光流動的魔術秘字,“最好別亂動。和這個中斷連接的話,以你的傷勢恐怕捱不了多久。”

碰觸他肩膀時,她的手又沾染上幾星血跡。迪盧木多這才註意到她的鎧甲沾染了不少的汙血,臉頰上也染上幾點猩紅,襯著膩白的皮膚撞色格外強烈。而她似乎毫不在意,還用沾血的手隨便地理了理肩頭因汙血而纏結的發。

迪盧木多微有些渙散的目光凝聚了一些,緩聲道:“無論如何……謝謝。”

她不置可否,細細地看了他一眼。“弄成這副光景還真是淒涼。Saber的禦主很會打算。”

“卑鄙外道……”迪盧木多啞聲說道,“被貪婪蒙蔽本心,為了聖杯而不擇手段,玷汙騎士的榮耀……那種人的願望,一定……會成為災厄……”

她支起身,扶住他耳邊的地面,傾身俯首看向他。

“既然這麽憤怒不甘,”她緩緩擡起右手、懸在他眼前,“那麽你想要親手滅殺踐踏你願望之人,再和騎士王堂堂正正決一次勝負嗎?”

手背翻轉向下,指鎧化作光粒消散。暗室之內,她手背上的蜿蜒的令咒泛起殷紅微光。

“禦主死後,我的手背上就出現了這個。現在和我締結契約,你就能重返戰場。”

迪盧木多微微動容,神色驚愕地看著她手上的聖痕。片刻後他斂起眉眼,再度沈默了。少頃,緩慢地搖了搖頭。

“……不。”他輕聲答道。“再繼續戰鬥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隨著靈核魔力的快速弱化,英靈的雙眸益發暗沈空洞。

“我來到此世的初衷,是為了履行我從前未竟的忠誠與信義之道,為主君帶來勝利。……現在,已經不能夠實現了。”

即便身處末路,他的語調仍是沈穩而柔美的。鮮血浸透鎧甲,燭火照出他如同雕塑般靜美卻蒼白的面容輪廓。騎士靜靜躺在地上等待死亡,雙眼的光芒逐漸熄滅,卻透出一種極美之物即將隕落的異質美感。

“禦主已經背棄了我。……我已經沒有可以寄托給聖杯的願望了。”

小豆微微瞇起眼。

忠於主君、友愛兄弟、憐憫弱者,亦從不拒絕向他求助的女性,這個男人生前就具備著作為一名騎士一切優秀的美德。而這種一視同仁的溫柔,恰恰又源自他內在近乎殘酷的、難以被打動和說服的自矜。

用時間慢慢打磨這份自矜、將其軟化是不可能的。……畢竟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就只能將其拉下神壇,徹底粉碎了。

她收回懸在他面前的手,啪地扶在他另一側耳邊的地面,猛地俯下身!

她的長發自盔甲紛紛滑下,落在他胸口。距離近到幾乎臉貼臉,迪盧木多不禁屏住了呼吸——

“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啊。”她微微勾起唇。“還不明白嗎?你的願望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實現的。”

迪盧木多微微蹙眉:“……為什麽?”

她悠然地沈吟了片刻,答道:“因為你所抱持的那份遠古亡者的道義,從根本上就與現世之人的道義相悖。這時代榮耀一文不值,失敗才是最大的恥辱。‘卑鄙’不稱為‘卑鄙’,而稱作‘機變’。再挑多少個新禦主結果都是一樣,他們是不可能理解你的——你也不可能理解他們。……可你若選擇我,結局就會不一樣。”

呼吸可聞,近到連她睫毛落下的淺淡陰影都可看清。燭火跳動間,她血紅瞳孔中仿佛有惡毒的火苗躍動。

“因為我的道義與你相同,我的兵法從不會令我的戰士蒙受恥辱。”

語聲輕緩,卻帶著惑人的威壓。

“……如果心底尚有未解的疑問,就由聖杯來裁奪吧。裁奪你的榮耀、願望與令你疑惑的抉擇。”

迪盧木多微微睜大了雙眼。

寂靜良久,直到吡啵一聲燭火跳動;仿佛如夢初醒一般,他的手指驀地顫了顫,神色覆雜起來。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靜待一陣後,倏地啟唇道:“……汝之身聽吾號令,托付吾之命運於汝劍。”

英靈念動真言的語聲啟動了禁制,魔力湧動、制造出旋轉的風流。

“遵從聖杯的召喚,遵從這意志、這天理者,立時回答。”

手背的令咒亮起綻放出灼然的光芒,只等被契約者的應答——

迪盧木多似乎一時無法言語,只默然地盯住她。

再開口時,語氣已不覆之前的平靜。

“吾……在此誓約。”

嗓音漸趨暗啞,仿若訣別時的囈語。

“汝之貢品,將為吾之血肉。……厄伽,我的主人。”

話音剛落,令咒便如同燃燒起來一般、合著地面上的魔術秘字一並亮起火焰般的光芒!

以刻有聖痕的手撫上迪盧木多的側臉,小豆垂下頭,微闔眼簾、吻上了他的唇。

迪盧木多一愕,剛想躲開,就感覺解除禁制的魔力透過兩人驟然聯通的魔術回路奔流而來,充盈了血脈。

她的舌尖探入他唇縫些許,旋即被他唇齒間溢出的腥甜鮮血氣息所包裹。

並不含情.欲、也並未再深入的吻,承托著不斷釋出的巨量魔力、源源不絕地進入了重傷的英靈體內,使他掌心和胸口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隨著魔力的釋出,厄伽周身慢慢彌漫起漆黑的濁氣,逐漸將兩人覆蓋——

燭臺被劇烈的魔風吹倒,落地時火光應聲而滅,只餘天窗透入的月光。清冷的微光之下,迪盧木多魔裝的輕鎧被那黑氣覆蓋、侵染,色澤黯淡下去,直至變成了毫無光彩的純黑色。象征著英靈魔化的血紅魔術紋路宛如血脈,在黑色的輕甲上不斷蔓生、直至爬升至他的手臂。

騎士泛著暗金色柔和光澤的眸子逐漸被血色侵染。

他緩慢地閉了一下眼;

再睜開時,雙瞳已異化成猩紅的色澤。

☆、65. Fate·Zero64:21:13

新都酒吧街。

霓虹初上,正是都市裏夜行生物開始活躍的時候。不少打扮光鮮的男男女女往夜場聚集,街道上洋溢著旖旎暧昧的氣氛。

一身常服、體魄修長而舒展的迪盧木多方走進街道,就簡簡單單吸引了大片獵艷的視線。不過現下他無暇註意這些末節,只擡眼細細掃過街道的每個方向。英靈的魔視視距極遠,不久便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果不其然是在這裏。

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門口,厄伽正端著酒杯閑適地站在那裏,和旁邊一個年輕男人姿態狎昵地耳語。

……

小豆感覺到身後的魔力氣息時,身邊剛認識不久的男人在耳語間手方輕輕落在她腰上。倏地聽到身後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著她腰上那只手的溫度驟然消失——

回過頭,就看到迪盧木多正站在她身後,面色平淡地握著那個男人的手腕,簡短地說了聲“抱歉”。後者並不糾纏,自然地和她點頭道別就走開了。迪盧木多目送那男人走進酒吧裏面,才微垂頭看向厄伽,“您又在這裏。”

小豆沒有接茬,而是反問:“你怎麽來這裏了?有要緊事?”

“Saber的禦主試圖暗殺Rider的禦主。”迪盧木多微一點頭,“沒有成功,因為Saber預先為Rider傳信了。”

“好風骨啊……”她意味不明地感嘆一句,眼風卻在街邊林立的酒吧打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久之前Rider已經出動,目標有可能是Saber的駐地。要追蹤他的動向嗎?”

“嗯?我不是說過嗎,隨你喜歡、予你自由,你來決定。如果想參戰或是向誰挑戰,去就是了。”

聞言,迪盧木多沒有接話,沈默下來。

小豆十分會意。兩人契約的事沒過多久就被其他對手知曉——相應的,她由於消化了海魔的魔力和Caster蘊藏近乎無限魔力的寶具,就算沒有禦主供給魔力也能在常世自如行走、也是因此才能為槍兵供魔的事,大概也很快就被調查明白了。原本魔術師作為禦主實力遠不如英靈,現下這種簡直是開掛的雙英靈主仆組合幾乎是沒有弱點的強敵,之前有心追殺槍兵的衛宮切嗣大概改換了目標,而另一方面吉爾伽美什消息全無,Rider主從也動機不明,連日來正好沒有主動上門的對手。於是數日來她對聖杯戰爭基本就是這麽一副不上心的態度,不管白天晚上都在外流連飲樂,完全晾著迪盧木多不管。就算他問起,也統統用讓他自由行動這樣的回答敷衍過去。

綜上,挖角的時候說什麽“朕的兵法絕不會讓朕的愛卿蒙羞”這種漂亮話,轉頭人挖來了直接晾著不用,當老板的更是一副“朕不幹活,朕要刷微博”的消極怠工態度,過了這麽多天,火候有點超過了。

……呵呵,豆神當然知道光松狗繩兒不行,藍瑟哥這種哲學系,腦洞少松一鏟子土都達不到目的。不過再不給自己放幾天假,還要關在家裏天天對著男神那張絕美的憂郁臉,豆神自己都要扛不住虐了好嗎?契約那天她的負面情緒差點爆發,也多虧了這幾天的“休假”才壓下去了……

不過目下休息夠了,也是時候該開工了。遠了這麽多天,正是談心的好時候。

一片安靜當中,迪盧木多面露猶豫之色,終於輕聲開口。

“……您不想參與聖杯戰爭?”

小豆原本就等著迪盧木多這一問,聞言自然地答道:“要說完全不想參與也不盡然。只是當下有更重要的事忙著去做。”

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回答,迪盧木多稍稍一滯,“是什麽事……?”

“……”小豆神色不變,隔了一會兒後才慢慢說:“忙著為我的禦主傷心。”

迪盧木多楞住了。

小豆看著他的表情,頓住了話音。心軟多情大概是迪盧木多最大的弱點,以至於旁人稍微露出些脆弱來,他的防線便要垮。

……不過從頭騙到尾,也就只有這時有機會對他說這麽一次實話了。

她虛起眸光看著手裏的酒杯,想了想,才又開口。

“我以為我去冥河之後,已經看遍了此生能見的傷心事,可來到此世卻還又多看到幾樁。”

來到這裏幾天,就受虐幾天。話說到這腦子裏又交錯浮現出無數舊人臉龐,有以摩、有雁夜,小豆忍不住苦笑。

半晌,她才續道:“……這樣不好。歸於虛無幾千年,能夠自沈眠中醒來、再次在常世行走呼吸實在來之不易,比起聖杯……還是盡力留下些討人喜歡的回憶實在些。”她以指節緩緩敲了敲手中的酒杯,“比如這個。……因此這幾天才熱衷閑逛。”

這也是實話。總不成有一天終於能回家了,發現這段經歷過後帶回來的全是些悲慘回憶吧?

她擡眼看向他。

昏暗霓虹下,迪盧木多微微動容,眉眼間透出若有若無的憫惜之色。頭頂金色數字閃爍數次,開始緩慢上跳——

“所以目下暫且先不想聖杯,”小豆仿若未覺,用杯口朝身後酒吧正門的方向點了點,“而是想想別的怎麽樣?”

……

推開酒吧地下沈重的金屬大門,迪盧木多皺了皺眉,略帶猶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豆。後者泰然自若,微一矮身從他抵住門的手臂下鉆了進去,輕車熟路地撥開亂舞的人群往吧臺去了。迪盧木多立刻跟上,替她擋開人潮,遮住了周遭投來的打量眼神。

兩人落座之後,小豆拿出銀行卡似笑非笑地沖迪盧木多晃了晃,斟酌著賣了個萌,“用臟硯的名字開的。”

效果良好,迪盧木多頭頂的好感果斷往上跳了跳。小豆趁熱打鐵,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把那邊酒保滿起的酒杯推到了他面前。迪盧木多在她的註視下嘆了口氣,拈起一杯送到了唇邊。

小豆不動聲色。苦情攻勢(外加本色出演)對男神果然效果拔群——另一頭Rider和Saber大概戰得亂七八糟,這頭男神還能摁下心中上戰場的小火苗、陪她喝冷酒。如是推杯換盞,迪盧木多全然不拒、很有忠臣良將默默陪局的風範。到吧臺旁邊的客人都紛紛對兩人身邊壘起來的空酒瓶側目時,小豆品了品這微醺的意味,覺得大略到位,就淡定地裝備了一下【聖護大美人的微笑略喝高版】、開口了。“常世只有這一樁不好。雖說同樣是飲酒作樂的場合,可比起你我活著時的宴法就有些乏善可陳。”

一聽“你我活著時”這說法,迪盧木多嘴角弧度不覺揚了揚,“只是風俗不同。”

氣氛一時松動下來。小豆搖搖頭,“與風俗無關,不過是今人的享樂太放不開了。”她停了停,目光虛起、露出一抹猶帶醺然的笑,“你可知道我們的百姓如何作樂?孤打了勝仗回城,幹道兩旁無數青壯年牽引著盛滿蜜和酒的牛車相迎。車上站著的都是窈窕少女,專為舀酒來潑孤的將士們,好降一降酷暑的溫度,再點一點男人們心裏的火。不知多少漂亮男人擠到孤的身邊,把馬和戰車都擠得東倒西歪,想趁亂給孤‘播種’,好生下個強壯的基什太子。少年少女們狂歡起來不分日夜、慶祝基什凱旋。雖說太子沒生出來,不過只這兩天一夜的‘慶功’,來年就要有不少新生兒呱呱墜地了。”

那邊迪盧木多聽她喝茫了“孤”來“孤”的說起古美索奔放的風俗,英靈社交天線共鳴、有些親切又有些好笑,難得那副柔和憂郁的帥臉泛起些忍俊神態,被情商破表豆全收在眼底,於是繼續賣醉,非常有大王氣勢地一揮手續道:“有些男人枯等三日,最後也只能裝了一肚子蜜酒灰溜溜回家;有些男人或能得到些美麗姑娘的吻;有些男人三天三夜之後已找不到蔽體的褲子了。”

迪盧木多跟不上小豆話鋒一轉便滿臉嚴肅耍起流氓的節奏,登時表情一僵。接著就見她搖搖晃晃擡手指住他——眼看她手裏的酒杯傾斜、搖搖欲墜馬上就要灑出來,他趕緊扶住杯口把杯子從她手裏拿走。手還懸在半空,她已滿臉討論學術問題的表情續道:“你若生在基什,應該就是那個三天三夜都休息不得、找不到褲子的男人。”說話間眼風一飄,愉♂悅地瞄向了他的腰。

迪盧木多手一抖,倒真的把酒灑出幾滴、濺到了她手背上。

小豆盯著他微微笑。

迪盧木多就一副挨打不還手的口氣、順著她的話哄道:“陛下,慎言……”說著從吧臺上拿起紙巾幫她擦去酒漬。

小豆乖乖沒動,順著他動作指尖輕輕在他手上點了點,換了一副談家國大事的嚴肅表情:“說到男女間這回事,迪盧木多,你戀愛過嗎?”

果然喝多了,平日裏是不可能用這種措辭問出這種話的。迪盧木多擡眼看了看她,嘆息一聲,“我的戀情恐怕是主君的災禍。”

“哦……”她點點頭,“為了一個女人而背叛主君、違背騎士的信義,作為英雄不能死在戰場上,卻因情敵的嫉妒而死,是有些不像話。……那麽你後悔嗎?”

沒想到對方的話突然尖銳起來,迪盧木多的表情有些難堪。到底還是按下性子,近乎溫順地搖搖頭。“我不後悔,也從未責怪和怨恨過任何人。”

小豆撐著下巴端詳他表情。時機正好,可以直接絕殺了……於是片刻後,慢吞吞回道:“一派胡言。”

迪盧木多一怔。

“既然生前已在‘愛情’和‘榮耀’二者之間選擇了前者,為什麽死後卻又要對聖杯許下重拾榮耀的願望?可見你內心沒有一刻不在後悔。話又說回來……”

她拿起酒杯,咬住杯口、語聲含糊不清。

“我看你對那位公主所謂的戀心,不過是與馬蹄避讓道旁鮮花一般、是你以英雄自居、強加於弱者的憐惜,是男人無法對抗女人眼淚和哀求的劣等天性。”

仰頸咽下一口酒,她帶著數落的口氣、又像是要發洩什麽似的續道:“既然那不是愛情,那麽你之死也絕不是為愛情的犧牲,而是對你的自以為是、狂妄和濫情的報應……”

越說越尖刻,到後來簡直字字誅心。迪盧木多眉頭猛地蹙緊,忍不住開口截斷道:“我……”

“休想辯解。你聽好了……”

她亦皺起眉,原本有些混沌的目光倏地灼灼凝聚。

“真正的愛情是不會使人後悔的。”

迪盧木多猛然一滯,瞳孔縮緊。

酒櫃昏暗的異色燈光下,黑英靈輕聲細語,熒紅雙瞳宛如燃著業火,要將所見之物灼穿。

“愛情之美妙珍貴,便如權勢、財富和快樂且永恒的生命。人類在追逐這些事物時所引發的百花爭鳴的思想,正是世間至寶、亦是智慧的趣味所在。以為臣的榮耀交換至寶,得失相抵,又怎會後悔?看你悔成這樣,可見是分辨力低下,錯把坐擁美人的虛榮當作了愛情。”

話音落下,兩人間安靜下來。半晌,迪盧木多手中的酒杯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細頸布上了極淺的、蛛網一般的細小裂紋。他凝聚的眸光倏地一瞬渙散下來,開口道:“若是為了格拉尼亞的笑顏,我甘願付出任何犧牲,生命亦可。……能使他為她奉獻生命的,唯有他的主君、夥伴或愛人。”

“千依百順、無有不允,即便犧牲性命也無妨,這便是你用以證明自己愛情的憑據?”她諄諄輕語,語氣甜蜜起來。“……愛可不是那樣美妙天真的東西。愛情是私欲、占有,一切的溫柔甜蜜不過是想從對方身上掠取回報的巧言令色。我愛酒,是因酒帶給我安寧;我愛權杖,是因權杖帶給我力量;我愛人,是因那人可帶給我極樂。互相搶奪時又共同繁育,這才是情愛的本質。一味只想為對方犧牲的,是聖者、是英雄,但絕不是愛人。……你只想為她付出,可曾想讓她回報你什麽?”

她傾身擡手撫上他臉頰。

“若你什麽都不想從她身上得到,那又哪裏算得是愛情了?”

她冰涼的手落在他臉頰上的一瞬,他眼簾微微一顫,視線失焦且迷惘地落在她臉上。她迎上他目光,指腹輕輕滑過男人分明的眉骨,直至撫落腮邊。

迪盧木多以一種溫順的姿態靜止著,一動未動。

片刻之後,他頭頂的金色小字突然閃爍起來,被乍起的黑色霧氣吞噬了。

見狀小豆微微一楞。與此同時,腦海中突然傳來N'久違的聲音。

☆、66. FateZero·38:00:00

那天迪盧木多的好感度被黑氣淹了之後,小豆收到了N'愉快的科普——這意思是黑化了。

……乳齒直觀地表現人物的黑化狀態,好感度顯示機制還真是傻瓜模式。據說另一方面也是增加游戲難度,好感加減都和狀態都看不到了,意思就是讓她接下來瞎子摸象。

原本貫穿迪盧木多的腦洞是計劃內——先否一下騎士的愛情觀,接下來否一下騎士的榮耀觀,哲學理論、三觀盡毀,正好BE(…)。沒想到居然殺出膾炙人口的黑化新機制,以至於豆兒這幾天都有點麻爪。

更讓她麻爪的是迪盧木多的態度。那天過後,黑化版男神和她的日常應對節奏發生了顯著變化。舉例說明,前一晚他和Saber戰了一場,雖然因半路殺出的Rider勝負未分,但也是帶傷回來的。小豆順手耍流氓、替他拭去臉頰上細小傷口沁出的血珠時,黑化版男神居然沒像以前一樣使用【不著痕跡如春風般溫柔地躲開】技能,而是站著沒動、還低頭就她。

天了嚕這什麽節奏。( →_→)

又及,兩人相處時,迪盧木多身上那股雖溫柔卻拒人的儒雅氣質發生轉變,頗有自走人形荷爾蒙制造機的氣勢。昨晚豆兒喝迷糊之後半瞇著,這貨居然主動走進她臥室,幫她把她亂丟了一地的書整理好,還十分♂溫柔地替她正了正她喝茫後歪靠在情人椅背上的犬首……

總結一下。以前迪先生由於女王大膽的示好多有顧忌,雖然作為彼此欣賞的對手/主仆對答時態度溫柔親切,但每逢被調戲時總是游刃有餘地利用騎士應對傾慕者的保有技能(?)糊弄過去,如今卻變成了敞開懷兒接納的態度……本來小豆著意在春風化雨的慢性滲透節奏中營造“哲學導師主君”與“忠犬學生騎士”的氣氛,尼瑪這下簡直連君臣戀(?)的氣氛都有了!

綜上,小豆不由捏住兜兒裏毫無動靜的戀愛指針,心音默念了一百遍“天了嚕”。明明前兩天好感還未滿六十大關呢,何故男神突然散發出乳齒巨量的暧昧信息素?現在他頭頂好感和狀態都被黑氣糊著,就算想摸點頭緒也不能夠啊!

……豆神,似乎不小心抓住了一條哲學這小嬌羞的尾巴呢呢呢。(:3 っ)3

略心煩地咽下杯中最後一口酒,小豆擡眼看向了面前靜立在沙發旁的死靈以摩。一直不言不動、雕塑一般的亡靈動了動,將桌上的酒瓶拿起,替她重新斟滿。

前文有表,豆神也是人,也會愁,所以……緬懷一下故人,治愈一下自己。

召喚亡靈舊部這個保有技能還是雁夜死後、作為禦主對她的制約消失後才覺醒的。雖然人已死,面前的不過是不能人言、沒有情感記憶只知服從的亡靈,但總比沒有好。

小豆靜靜地看著以摩蒼白無神的臉。他仍保持著生前大洪水來臨前一刻的模樣,就連盔甲的制式也同那日來援時相同。

屋內憑空騰起滾滾濁氣;片刻後亡靈士兵一個接一個具現出來,靜立在她周圍。

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小豆更胸悶了。

倏地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

迪盧木多站在門外,看到屋內黑霧繚繞的情景後頓住了正要邁出的腳步。

小豆沒有看他,仍是裝備著落寞寂寥的表情打量著亡靈們。手中酒杯倒置,殘酒滴瀝到地毯上;她半闔眼、放松了骨頭又往沙發裏陷了一些,鴉黑長發隨著這個動作散落下來,幾縷落到地毯上積酒處,沾染上些許酒漬。

嗯,這虐心又病美的場景營造得多麽洋氣。接下來就等黑化版男神發揮了……

迪盧木多稍微反應了片刻,便不疾不徐地走到沙發前。

爾後在她面前半跪下來,動作輕柔地從她手裏抽走了酒杯。“……您怎麽了?”

“自娛而已。”小豆稍稍側了身,看向他。

迪盧木多沒有急於把酒杯放置好,而是將其隨手擱在地毯上。

爾後緩緩將她落在酒漬上的發捋起、拭凈,輕置在了軟枕上。接著擡起頭,迎上了她目光。

他的神態充滿了一種甜膩而憂愁的愛惜意味。

兩人距離極近,這樣一來幾乎呼吸可聞。那頭小豆臉上不顯,內心毛了。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氣氛一下就從哲學轉成暧昧,鬧哪樣!?男神這三把板斧簡直要親命啊。

節奏不對,上還是不上?

少頃做了決定,她傾身不緊不慢地湊近他。

原本打算對方要避開就停下。可迪盧木多一動不動,只是安靜地望著她。

她沒有看他的眼睛,視線微微出神地落在了他眼角;稍一偏頭,唇便輕吻在了他的淚痣上。

室內彌漫的濁氣倏爾綻開來,靜立在側的亡靈迅速消散。

小豆端好了沒露出半點情緒,輕吻一下便離開,支起身和迪盧木多拉開一些距離。再往下對臺詞感覺就不對了,於是看也沒看他表情,只沈聲說道:“乖乖看家。我出去走走。”語畢便解除了實體化。

離開宅院一段距離之後,小豆便現出實體心神不定地徒步疾走起來。

餘下的時間一方面是留著給迪盧木多消化,一方面豆神也得消化消化……好感看不見,餘下的就只能憑直覺了。

而另一頭,迪盧木多出神片刻後站起身,餘光倏地瞥見厄伽剛才坐著的座墊後頭縫隙裏塞了幾本雜書。他彎下腰將書抽出準備收納,隨即目光凝在了其中一本大部頭上。

……

次日傍晚小豆才返回間桐邸。剛到門口就看到迪盧木多穿著一身便服站在門邊,正從一個男人手中接過一只小巧的包裹。見她過來,迪盧木多拿起手裏的包裹,“是Archer寄來的。”

小豆不由心音吐槽吉爾菌這回來得真巧,簡直是神助攻。接過包裹直接打開現出了裏頭的內容。密實包裝下是幾只精致珠寶盒,隨手打開一個,裏面是條設計極盡奢華之能事的紅寶項鏈。於是豆兒按照人設挺愉快地笑了,一邊腳步不停、往宅邸內走。迪盧木多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盒子,沈默地隨行在後。

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小豆拉開裏門,露出一座放置著數量驚人的琳瑯各色珠寶盒的玻璃矮櫃。她打開櫃門,輕車熟路地將手裏的盒子碼了進去。一邊微微挑眉,自語了一句“惡癖”。這才回身看向迪盧木多,“剛才收到了使魔的消息,Rider被Archer消滅了,如今對手只剩下Archer和騎士王。”

迪盧木多皺了皺眉,“今晚如果先對騎士王發起戰鬥的邀約,Archer或許會有異動。”

“不用考慮他,他不會來礙我的事。”小豆不以為意地答,“你不是一直想以騎士王為對手嗎?先去找她就是了。”

迪盧木多的眸光晦暗下來。

一個微妙的停頓過後,他語調溫和地開口道:“……不選擇先和Archer正面對決,僅僅是因考量了我的願望而做下的決定嗎?”

聞言,小豆停了把玩櫃門鑰匙的手,擡眼打量他,半真半假、猶帶笑意地問:“……你這是吃醋嗎?”

夕暉暈染之下,迪盧木多掩映在光影中的面容凝練精美如雕塑。

爾後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淺而溫柔的弧。“請別拿我開玩笑了。”

小豆滴水不漏地回以一笑,“再過不久天色就全黑了。盡快出發吧,我等你取勝歸來。”說著轉過身,朝內室門的方向走去。

內室門和她剛才站著的地方相距不過五六步的距離。她走到門邊剛握住把手,身後就響起了沈穩的腳步聲。意識到迪盧木多也跟了過來,小豆剛要回頭,身後他已伸過一只手臂越過她肩頭,輕輕按在了門上,將她方才拉開一條細縫的門重新合上了。

緊接著耳邊便拂來溫熱的氣息,繼而是迪盧木多柔和的聲音。

“我是有些在意。”

小豆轉過身。

迪盧木多一手仍按在門上,兩人距離近到危險。小豆擡臉去看他時,他的神態依舊是溫柔而謙和的,甚至不含一絲狎昵的暧昧,卻讓她微微生出些被壓迫感來。

小豆微一挑眉。不就是數睫毛嘛,這種程度的親密度不在話下,豆神早就百煉成精,如今也是濃縮豆漿了( →_→) 。於是露出一抹笑來,臺詞接上,全無壓力接茬兒調戲:“真的吃醋了?現下發覺愛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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