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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年上君臣悲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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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年上君臣悲戀(番外)

第一次相遇的場面記憶猶新。

清新的少年佇立在街頭,裹在毛茸茸的白色狐裘裏,顯得那張白凈的臉越加消瘦。年紀很輕,但眼神卻好似經歷了許多。他看著面前的乞丐,全無鄙視不屑,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平淡的同情。以至於很久之後,蘇澈仍然記得當時的像輕羽一樣的少年——帶著些貴氣,內向,有股不甘,與眾不同。

蘇澈胡子拉碴,裹在一塊破破爛爛、臟兮兮的薄棉衣裏,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撿來的。多年的流浪生活磨平了他的輕浮銳氣,此時即便是曾經熟識的人恐怕也認不出來了。原本英俊的臉增添了不少滄桑,被亂糟糟的胡子頭發遮住。但令人驚訝的是,一個乞丐盡管落魄卻不頹喪,他雖被打落了,但沒有被打碎。

李弘奕沒有說話,在蘇澈面前放下一塊碎銀。明明是被施舍了,蘇澈卻對這個貴族少年產生了憐惜。或許是那雙清澈又黯淡的眼睛吸引了他,他感到這個人的寂寞,一股強烈到莫名其妙的沖動突然產生:他想要照顧這個孩子。

品嘗過世態炎涼後,蘇澈憤怒、怨恨、絕望過,他意識到曾經貪圖享樂的自己是多麽愚蠢,依靠著父親惹出無數禍事,然而當父親遭難時,他卻無法幫助他。活下去是多麽難,但是他必須活下去。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他咬牙忍了下來,慢慢發生蛻變。

他尾隨李弘奕回家,知道了這個讓他第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是當今太子。蘇澈一直認為曾經的自己蠢笨如豬,但其實他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從不曾考慮過自己的前程,家族敗落之後滿腹詩文不如一塊饅頭。

他毛遂自薦,想要拜入太子門下。看門下人嫌他汙臭難耐,呵斥著驅趕他。兩人的吵鬧引來了李弘奕。李弘奕並不因為他的外表而瞧不起他,問了他些問題,蘇澈皆對答如流。他處廟堂之遠,卻能聽到許多消息。李弘奕欣賞他的才能,便留下他做門客。

自古以來太子難當,每個皇子都想入住東宮,但坐上這個位置卻是兇險異常。其他的皇子為了奪得這個位置,都會處心積慮地掃除障礙。皇上在身體健朗的時候,斷然不會樂意兒子表現過於顯眼,好像比他更好。而且皇上自然希望自己的太子盡善盡美,能夠守住江山,讓這天下變得更好。但是兩人的想法不可能一致,自然會產生分歧,被撤掉的太子多如牛毛。

李弘奕是故意推出的靶子,處境當然更加危險艱苦。他是嫡子,因此被立為太子,但皇帝看好的卻是年長的幾個皇子。李弘奕很不受重視,他深知這點,平時敬小慎微,行事低調,就像是一個幽靈。人們也不在意他,認為他是沒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李弘奕因為這樣的環境,性格很是內向,顯得有些懦弱。他的兄長都看不起他,不將他當做競爭對手。

但李弘奕是不甘心的,同樣都是父皇的兒子,為什麽他卻要被所有人輕視?皇後早逝,他沒有外戚的幫助,年長的哥哥已經紮下根基,他努力地想要開拓出一片天地,但舉步維艱。蘇澈如同福星一樣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當第一次蘇澈幫助他得到了父皇的讚賞,他便知道蘇澈是他的貴人。

草長鶯飛時節,空氣中彌漫著溫柔的暖意,院子中的芭蕉翠綠欲滴,一支紅杏斜出墻頭。一個俊朗男子捧著一摞書卷穿過庭院,用腳頂開了門。修整儀容,換上潔凈的衣服,現在這個人與當初那個乞丐判若兩人。蘇澈見李弘奕靠在圈椅上,先前看的那本書倒扣在桌上。他將書放在桌角,端起茶壺將杯子斟滿了,“你要的書都拿來了。”他瞧了李弘奕兩眼:“怎麽了?”

李弘奕用一種沈悶的聲音回答:“我在看前朝史記……宣高宗在坐上皇位後,將高耀祖、焦靖等人殺了。”蘇澈收起那本書:“以此收回軍權,這很常見。”李弘奕依舊悶悶不樂,他很不能接受這種事情:“他們幫他打天下,利用完了就扔掉。”蘇澈嘆了口氣,半坐在了桌沿上:“這是為了集中控制權。若是這些人仗著從龍之功耀武揚威,積攢勢力,那邊是大麻煩。為了穩住皇位,他不能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他。”

李弘奕低著頭,含糊地說:“那不是太冷血了嗎?”蘇澈柔聲說道:“朝堂之上就是如此,那個位置滿是鮮血,即使是親兄弟相殘也不稀奇。”李弘奕抿了下嘴,他對此很有感觸。“為了自己的皇位,將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殺害,的確自私無情。但若是換一個全無感情成分的角度看,一個國家要穩定,只能有一個王,皇帝必須擁有獨一無二的權力。”

“但是他們不一定會搶奪政權,他們不是過命之交嗎?”李弘奕擡起頭。蘇澈撞進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這個孩子曉得為了權勢連兄弟父親都不能信任,但他卻不能理解為什麽曾經互相扶持,救過對方性命的人們會反目,難道說連刎頸之交都不能信任了嗎?“有一點可能,皇上就會忌憚,他要以防萬一。坐在龍椅上的得仁慈多情,這樣他才會愛他的百姓,也得冷酷無情,這樣才能穩住他的江山。”

蘇澈頓了頓,接著說:“殿下,我在市井中流浪多年,百姓並不在意做皇帝的是誰,他們只在意這個皇帝能不能給他們吃飽穿暖的生活。皇上不希望出現兵反戰亂,就得在威脅出現前動手,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他說著殘酷的話。想要在這場不見刀劍的爭鬥中存活、獲勝,必須學會殘忍,這是生於皇家的必然。他想要幫助這個孩子,就像當初他幫助他那樣,他希望他能夠成為新皇,並且安穩地坐住龍椅。

年輕的太子坐在那裏,明媚的春日陽光投在他的消瘦的臉上。“我不喜歡這樣。”他輕聲說,過了一會兒又說:“很慶幸我身邊的是你,你不會背叛我。對吧,你不會背叛我?”蘇澈看見他呃睫毛在陽光中輕微地顫動,閃著金色,像羽毛似的。這一瞬間,他的心被沖撞了一下,猛然間跳動的很快,他覺得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是的,殿下。”

他荒唐了半輩子,最後荒唐了一次,但這次荒唐卻把他漂浮的心定了下來。他愛上了他年輕的主上。這是不該有的感情,不符合禮教,而且他的身份也配不上李弘奕,蘇澈覺得自己愛冒犯了年輕的太子。他將這份愛慕深埋在心底,專心地扶持李弘奕爭權,他將他的愛以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出來,他要他親愛的殿下擺脫困境,成為世上最尊貴的人。

他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李弘奕得到了越來越多皇上的註意,他的能力得到肯定,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支持他。

李弘奕被皇上當眾讚揚了,又被委派接待外邦使臣的工作。李弘奕站在高樓上,望著宏壯的京城和遠處一線黛色的山脈,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歡快躊躇,第一次覺得天這般高、地這般廣、空氣如此清新,長期壓抑的心情猛然一輕。他感覺到有人來到身後,轉身露笑:“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身穿青衫的男人立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下,玉樹臨風。今年來給蘇澈說媒的大有人在,但他沒有看上一個名媛小姐,似乎對成家沒有打算。蘇澈面帶笑意,很輕微也很溫暖,暖到了李弘奕心裏。唯有蘇澈能給他這種感覺,讓他心安,帶給他家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這時蘇澈望著他的眼神使得他怦然心動,他感到困惑和羞澀,不知所措。

蘇澈見他突然停下來,問道:“什麽好消息?”李弘奕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說了接待的事。然後兩個人沒來由地陷入了沈默。李弘奕飛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後問道:“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蘇澈楞住了。李弘奕接著說話就順暢了:“你對我是什麽感覺?”蘇澈惶恐起來,他害怕自己的愛暴露了後會被討厭。

李弘奕走近了一步:“說實話!”蘇澈猛地跪了下來:“我不知道殿下的意思。”“那你害怕什麽!”李弘奕語速快了些,但註意了音量。蘇澈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的心跳快得要命。他等待著宣判的那一刻,就聽到上方傳來有點緊張的聲音,“如果你是那樣想的,我可以給你這個榮幸。”

壁花皇子變成了皇位熱門人選,太子變成了皇上。

李弘奕的身量抽長了,褪去了青澀,變得沈穩幹練。他穿著赤黃色的龍袍,帶著天子的威嚴。蘇澈在冊封典禮上三跪九叩,高呼萬歲。在場的人中,真心喜悅的大概只有他。他感到自豪,這天下沒有比李弘奕更適合這身衣服的了。

但是他們之間出現了問題。

“就一個晚上,你就不能留下來嗎?”李弘奕氣呼呼地問,瞪著面前姿態恭敬的人,身體板的很僵硬。蘇澈說道:“這樣會被人發現的。不能讓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李弘奕對此很不高興,明顯地擺在了臉上,他想要大罵,但最終惡聲惡氣地說:“那你走吧!趕快走!”蘇澈欲言又止,隨後行了一禮:“臣告退。”

門一關上,李弘奕就砸了手邊那個上好的官窯瓷杯。胸腔裏的怒火簡直要把他燒成灰了!他們之間突然變了,除了上朝,他很難見到蘇澈——身為皇上,他必須待在宮裏不能出去,蘇澈也無法隨便進來。他借著議事讓蘇澈進宮,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他難道能天天把人叫進來議事嗎?哪有那麽多事!而且為了避免被人瞧出端倪,蘇澈不能在宮裏待太久,更不可以留下過夜。李弘奕也有硬纏著蘇澈留下過,但只有寥寥幾次。

而且他們的身份轉變為君臣後,蘇澈的態度就變了,對他恭恭敬敬的。李弘奕討厭這樣,感覺他們的距離變遠了,他覺得蘇澈在疏遠他。他開始患得患失,他在這裏,不知道蘇澈在外面做什麽。得了權勢,他會不會變心,對其他美人產生興趣?會不會野心膨脹,希望權傾朝野?

即使蘇澈依舊很溫柔,關懷他,但那遠遠不夠。李弘奕想要以前那種親密無間,自由輕松的關系,而不是現在這種很尷尬、讓他困擾難過的樣子。但蘇澈有顧忌,他較年長,更加冷靜隱忍,不像李弘奕那樣富有沖動和激情,他執意要非常小心。一旦敗露,他們兩個就完了。皇上與太傅,這會是歷史上的大笑柄,他怎能看到他心愛的人遭人唾罵?

於是他們開始起沖突,從小小的私事到對公事的決策。他們的感情變得很不穩定,有時甜如蜜糖,有時吵得不可開交。李弘奕長久地處於失去蘇澈的恐懼中,這導致他疑神疑鬼。蘇澈在朝堂上舉足輕重,這讓他開始忌憚。一個遙遠的,難以見到的皇帝,會比能光明正大抱在懷裏的溫香暖玉好嗎?有很多迷霧般不清晰的事情,讓李弘奕懷疑蘇澈的忠誠,他沒有證據,想要相信,又不安心。

蘇澈自然能感覺到愛人的變化,他悲痛欲絕,如飲苦水。但他又無可奈何,甚至覺得自己在潛意識裏早已預料到這種發展。他盡心盡力地做純臣,忠君之事,殫精竭慮輔佐皇上——這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願望。他希望李弘奕能平安地過完一生,被記載在史書上的時候是個被稱讚的明君。但每次發生沖突後,他表面不顯,卻滿懷心酸的一人傷感。

他的記性居然如此之好,能記得那人纖細的少年模樣,記得他在陽光裏沈默的側臉和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記得那一刻的悸動,記得他的殿下一步步成長為天下之主的每一個階段。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當旨意下來的時候,他不感到驚訝。當他們成為君臣的那一刻,有道看不見的卻無法逾越的屏障橫跨在他們之間。他們竭盡全力也無法找到一個解決的方法,無人能夠扭轉現狀。這份覆雜的感情無人能夠了解,即使是他們也只能閉口不言,深埋心裏。

我的心意你知不知道?它從來沒有變過。什麽榮華富貴、千山萬水,我只想要你的溫柔陪伴。

有些事情,從他們相遇……不,恐怕從出生起就註定了。為了活命走上這條路,踏上了就不能回頭了,要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窮水盡,腳下淌滿鮮血。就好似在泥潭裏越陷越深,最終逃脫不得。他們的愛情出現了破洞,因為誤會、懷疑,即使兩人都不希望如此,但有些東西一旦受損了就回不回來了。

他能理解,這是他教出來的帝王。是他讓他學會了那些。在牢中等死的那段日子,似乎比過去幾十年都要長,他的大腦無比的清明。擺脫了絕望悲痛和憤怒,他意識到自己仍然愛著李弘奕,他選擇原諒理解。只有這樣,那人才能保住性命、地位、江山。

他坐在幹草上,望著角落裏的蜘蛛網回憶曾經在太子府的時光。好多曾經忘記的事情現在都冒出來了,那實在是美好的日子——即使艱難。他等著砍頭,但在愉悅地淺笑。只可惜時光無法倒流。

他很慶幸擁有他,

他不後悔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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