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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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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儀式結束當天,邱瑩玉在殯儀館傷心過度,住進了醫院。他們沒能及時返回小島的這兩天,變成了游枝最煎熬的兩天。

兩天後,游枝買了一束花和一大盆果籃來到醫院。她向護士問到了邱瑩玉的病房,遙遙地就看見了端著一碗粥走進病房的邱漓江。

過了半個小時,他又幾乎原封不動地端著那碗粥出來,來到廊下。

上京這一天重度霧霾,游枝一眼望過去,只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嵌進了霾中,帶著濃重的灰。哪還有當年插兜站在校門口的那一分自信和從容。

游枝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把花和果籃一股腦堆到他胸口。

邱漓江轉過臉,他的臉浮腫得厲害,神色極差。他往病房裏看了一眼,拉著游枝的胳膊進到了無人的消防通道,亂糟糟地說:“我不是說過了,到此為止。別再來了。”

游枝的臉色不比他好到哪裏去,她指著花:“果籃是給你媽的,但這是給你的。”

邱漓江低頭看向那束郁郁的藍色鳶尾,隨手一撥,摸到了一支筆。

“這是什麽?”

游枝沒有回答,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按開了筆上的按鈕。

錄音筆開始運轉。

楊國偉戒備的聲音緩緩流出:“怎麽又是你?你要幹什麽?”

游枝的聲音:“你那天去辦公室找許茹安,想知道的,無非是這個吧?”

他欣喜若狂:“真的是我的……我有孩子了……真的是……”

“……”

好幾次,游枝都忍不住要擡手把錄音機關掉。可是邱漓江卻像是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感官似乎隨著游枝按下鍵的瞬間,被關閉了。楊國偉的聲音流露出來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就擊中了他。

他只是呆呆地聽完了最後一個字,像個破風箱似的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喘不上氣,整個人靠在墻上滑下,蜷成一團。

游枝驚惶失色地想去撐起他,但被帶著一起墜下去,兩個人狼狽地糾纏在地。

邱漓江的手在痙攣,摸索著想抓起滾落的錄音筆。

他死死地盯著那支筆,游枝撞上他的眼神,好似目睹了一場海嘯。

天際是灰的,海是黑的,卷起萬尺風波將人間浸沒。

游枝一陣心慌,她撈過那支筆,忽然萬分後悔,但又感覺解脫。

他的頭貼著她的肚子,抽搐的身體慢慢不再動彈,徹底平息下去。

“邱漓江?”

他不應。

游枝趕緊艱難地移動上半身,推開消防通道的門,叫來了護士把邱漓江送去治療。

為了避免和楊國偉打照面驚動他,游枝叫來了護士之後趁混亂消失在了人群中。直到半夜夜深人靜,她才推開病房門,發現邱漓江已經蘇醒了。

他死寂地躺在那兒,整個世界都癱瘓了一般。

游枝拉著椅子沈默地坐下。

他終於有了點反應,嘶啞地出聲:“你是怎麽發現的?”

“香水。我和林川曾經送過一瓶香水給邱南溪當作生日禮物,但在楊國偉的身上也有那種味道。”游枝咬著牙,“奶奶去世的那天,其實我有在醫院看到過邱南溪。也許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自己不對勁了。”

邱漓江垂在被子外面的手一點一點握成拳。

游枝輕聲說:“如今你也知道一切了,告或者不告楊國偉,這個選擇權……還是應該交給你。畢竟邱瑩玉是你的媽媽,邱南溪是你的妹妹。”

太殘忍了,她自己說完這句話,都覺得老天爺太過分了。

七年前那個青黃不接的少年過早地被迫成為一個男人,七年後依舊過早地被迫領會有些人這輩子都沒機會遇上的兇惡抉擇。

“告?我就算告了他,你認為他會得到什麽下場?”

“他那是強/奸!”

“證據呢?就憑一個dna報告,他完全可以顛倒黑白,說南溪勾引他。那些法官大多都是男性,聽了,你覺得他們會偏向誰?”

邱漓江無比冷靜。

“……那猥褻未成年人呢?!”

“還是那句話,證據呢。dna報告只能指向他們發生關系的時候南溪是16歲,超過14歲以上發生關系就不算猥褻未成年人。你的錄音又是偷錄,根本不能算證據。”

游枝啞口無言,根本想不到這條路,竟比她想得還要艱難。

邱漓江忽然笑了:“就算以上都不成問題,告贏了。你認為他會被怎麽量刑?有哪些強/奸罪被判重過?最壞的裁決就是把他送進去好吃好喝,他還能安然度過晚年。這就是所謂的罪有應得?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公正?這個公正又是誰評判的?”

他擡起手,猛地掩住眼:“南溪還這麽小,她有和喜歡的男孩子牽過一次手嗎?卻先當了媽媽。”

他的牙關緊緊咬住,聲音透出一絲哭腔,剛才的冷靜全都轟然坍塌。

游枝的心揪得厲害,隱隱感到一種窮途末路的荒蕪。

“那你想怎麽樣?”

邱漓江沈默了一會兒,看了一眼監控,閉上眼睛說:“我累了。”

可游枝沒有錯過他話下藏著的萬般激烈。

邱漓江第二天就退掉了病房,甚至面對楊國偉時神色並無二致。他們都以為邱漓江也是受不了妹妹去世的悲痛打擊,才一時倒下了。

誰都不知道他在醞釀著什麽,陽光普照,撕開了霧霾。可霾根本散不掉,它卷土重來的那一日,遮天蔽日,再也不會有陽光了。

但是游枝知道。

她約了邱漓江在他家見面,開門見山地問:“你不要騙我,你是不是想自己覆仇?”

邱漓江沒說話,卷起袖子端起水壺,走到陽臺上給枯了好幾天的植物澆水,留給游枝一個僵硬而沈默的背影。

“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想的?”

她耐著心,一遍遍地問。

邱漓江轉過身,摸著噴嘴壺三角形的尖頭。

“對,我不會告他。能評判他的只是一條死板的例文,但我手中的是一把劍。”

親口得到他的承認,游枝忽然一下失去了應對的言語。

她語無倫次地說:“……你瘋了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那個畜生已經害了邱南溪,你還要搭上你自己嗎?”

“如果搭上一個我,能讓南溪瞑目,我願意。如果六年前的除夕夜,我能不顧一切地反對那個人進來我們家,如果我能更強大一點,成為我媽的依靠,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我錯過了那麽多保護她們的機會,最後一次,我不能再錯過了。你知道嗎?游枝,我別無選擇。”

游枝拼命地搖頭:“我們就告他,讓他受到法律的懲罰,不好嗎?”

“死的人是我邱漓江的妹妹,不是那些披著黑大褂坐在高位上的人的妹妹。他們會給南溪一個真正的公道嗎?我爸走了七年,兇手都沒能歸案。又有誰給了我爸一個公道?如今害南溪的兇手就在我面前了,我忍不了,我再也忍不了了。”

“法律確實不會給楊國偉犯下的罪名判下死刑,你會覺得不公正,我理解。但法律不是覆仇的私具,它是在最大限度地平衡每一個人,它對楊國偉是一種平衡,對你難道不是嗎?它也是在保護你,不要再為了這種人搭上自己的前途了!你的人生才剛剛起步,你的新歌都還沒做完!”

“它保護了我,還保護了楊國偉!那誰去保護南溪!?保護那個十七年當中七年沒有爸爸被一個畜生侮辱委屈求全的這一生?!她的確死於意外失火,可她的人生是被楊國偉徹徹底底毀滅的!你說南溪會甘心嗎?死人就該永遠閉嘴,不能宣洩嗎?!”邱漓江失控地將噴水壺往地上一擲,“既然這樣,楊國偉就去當個死人!”

水壺在地上咕嚕咕嚕地轉悠,拖出一路的水漬,嘎啦嘎啦地停在兩人中央。

房間裏死寂無比,只餘下激烈的呼吸。

“我知道了。”游枝奇異地冷靜下來,“但你一個人做會很難吧。”

邱漓江不可置信地迎上游枝的視線。游枝毫不回避地看向他,在那淺灘與深海交融的瞳仁裏看見了義無反顧的自己。

“還記得六年前的火車上嗎?你敲碎了車窗,我幫你把風。”

“那就再來一次吧。既然你決意至此,我來做你的共犯。”

她的語氣平淡,仿佛只是看了一眼窗外,說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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