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湖的湖水洶湧激蕩，似乎被明鏡無瑕的劍心所催之而動，此刻在場所有人手中的武器均不自然地發生顫抖，好像生靈一般訴說著自己的不安。涼颼颼的湖風吹拂而過，大部分人只感覺背後一陣陰涼。寧敬遠起身，一躍跳上南明湖棧橋平臺，與李吟傷面對面對視，兩人均是碧眸血眼。

“所以。”李吟傷雙手垂下，卻是攥緊拳頭，飽含毅然地說“敬遠，你是認同劍雪了？”

寧敬遠依舊如從前般儒雅地笑笑“數日之前，我來到前朝玄鷺派掌門的陵前，發覺地穴下的陵墓已被掘空，唯獨一把黑玉簫原封不動地躺在陸先生的棺槨前，周圍是一地的盜墓賊屍骸。我原以為會有機關、毒氣保護著這把簫，當我取走出墓也未發生何事。只是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他告訴我，時機已到。”

易畫影開始屈膝打坐，闔上雙眸之前說道“敬遠，一切，靠你了。”

顧景之破口大罵道“混賬，你以為劍不劍的，就能混淆視聽讓我們坐以待斃嗎！”語罷，雙手持長柄槍直刺易畫影，與此同時，聞卿意也張弓上弦，濃烈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寧武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汙，靠扶著南明湖棧橋欄桿 “既然我知道了我身世是出自逐日派，那麽我自當守逐日之志。不好意思，你們不得輕舉妄動。”

話音剛落，水裏突然出現無數子母鐵爪，牽在欄桿上，隨之而來的，便是上百名身穿藍色唐門勁裝的刺客，每個人手中均握著一把千機匣。

“韻韻，讓神機營看住他們。”寧武此時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畢竟剛才重傷的影響真的太大，他看到了詩韻擔憂的目光，連忙加上一句“我沒事，還死不了。”

唐門弟子中有一名頭戴青銅面具的女子正想上前查看寧武的傷勢，聞言後微微點了點頭，瞬間，所有千機匣對準了顧景之、顧青疏、聞卿意、地字三號、霜玄白木等人。令其等只得放下手中的武器。

李吟傷一楞“時機已到？”

寧敬遠點點頭“陸先生在前朝時就主張權衡之策，玄鶴風神簫便是和平的象征。”

李吟傷盯著寧敬遠，後者完全坦坦蕩蕩，話語中不夾雜任何謊言“所以，你得此簫，便是陸先生在天之靈將太平之世托付於你？”

寧敬遠頷首，隨後他揚袖“吟傷，你看天空。”

李吟傷猛然擡頭，最後一束殘陽剛好消失在地平線，東方已經接近黑夜，然而這天空，卻黑得並不徹底，相反，偏向於一種深紫色。他頓時一驚，東天高懸著一輪近乎滿月，而西天同樣掛著一輪接近殘月之柳月。這種場景，似曾相識……不對！仔細望去，兩輪月亮旁均有一顆散發著紫色光澤的星星相伴，此前從未見過。

寧敬遠手指輕輕一點，殘疏劍與殘青劍同時懸浮到半空中，“雙星分天，分月對影。一百七十四年才有一次，今夜必定是極陰之夜，也正是超度劍中怨靈的最佳時辰！”

“所以……你要與我全力一鬥，用超越明鏡止水之心驅逐劍界周圍的怨氣。當劍界安定後，再以明鏡止水的劍心去匡正天下？”李吟傷陷入了片刻的思考，顧青疏卻是忽然說道“吟傷，我的確讀到了日後之史，那是全盤錯亂。也許這種匡正……”

“呵……那又如何。”沒想到李吟傷聽後，直接發出一聲冷笑“聖明之世，稍有暗淡，便被認為全盤錯亂。且過江東去問，有多少人還記得這一片曾姓陳？秦皇服六國，威震天下，三世而易主。漢朝達四海，名滿九州，二十七代之後亦淪亡。雖無長世之朝，但有明君賢相，不曾斷絕！今本王雖身敗名裂，然上至祖輩父輩兄輩，下至鳳陽士卒百姓，無愧於聖朝，無疚於陛下！今日也絕無半點退讓！”毅然決然，擲地有聲，不但聞卿意和顧景之也立時為此動容，心潮澎拜！顧青疏也如醍醐灌頂，瞬間清醒，上前一步握住了李吟傷的左手。

李吟傷同樣反握緊了顧青疏的手，兩人對視一眼，顧青疏眼睛瞪得大大，因為她從李吟傷眼裏看到了一種決然，帶著告別之意。

“吟傷，你……”顧青疏還未來得及得到解釋，李吟傷已轉首對著寧敬遠“敬遠，你倒是大義凜然，為了這個夢想中的天下，放棄自己的性命。”

顧青疏一楞，聲音有些顫抖“放棄自己的性命？”

此時瑯無開口了“佛祖成佛界之首，圓寂放棄肉身。入劍界，取二位掌門亡魂而代之，亦需放棄人間的肉體，以澄澈的劍心前往劍界。”

寧敬遠微微點頭，一聲淡笑“吟傷，如今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敬遠，連你也魔怔了。把希望完全寄托於一把劍上。”李吟傷冷冷道，他完全不打算配合逐日派這種算計。

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閃電，劈出的勁風瞬間形成一道風墻將李吟傷與顧青疏二人隔開！灼熱的風幾乎將顧青疏掀飛。李吟傷驚鴻一瞥見易畫影臉頰上忽閃而過的冷酷表情“你若不從，便是她亡。”

顧青疏與李吟傷此時已隔五步之遙，易畫影左手鎖著顧青疏的脖頸，右手持短劍，架在了她的咽喉處。“吟傷，既已如此，江山與紅顏孰輕孰重，自己知曉。”易畫影臉上陰晴不定，不知是孤註一擲還是在內心鬥爭。

顧青疏紫色的眼瞳之中流露出了悲傷，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李吟傷左手拳頭攥緊，咬緊牙關，用怒不可遏的目光瞪了一眼易畫影，而後者架著顧青疏向後退去，眼中竟有一絲的同情。

天空一片紫紅，宛若紫晶琉璃，李吟傷與寧敬遠同時立於兩根鐵柱之上，一紫一白的身影，仿佛春花秋月。“那敬遠，我只有殺死你了。在那之前，你們為何都想不到：劍界，本不止有一個。非明鏡止水之心的劍心，難道一定會導向毀滅？”

寧敬遠並沒有陷入任何迷惘，倒是劍雪似乎眉頭一皺。

懸浮在空中的兩把殘劍突然各自爆發出一道青雷和一道紫電，紫電流竄在寧敬遠全身，而青雷則纏繞在李吟傷內外，兩人同時闔目，再度睜開之時，李吟傷雙眼變成完全的碧眸而寧敬遠變成血紅色的眼瞳。天空中的兩把殘劍仿佛鬼怪一般發出一陣歡笑，然而這歡笑只有李吟傷和寧敬遠能夠聽到，並且這種聲音，深入內心之中，回響在五臟六腑之內。

青雷與紫電同時化作一道道蛇形閃電，愈來愈多，須臾間在半空中形成一張疏密的雷電大網，李吟傷與寧敬遠踏在此網之上，如履平地！

兩把殘劍各自選擇了自己的主人，立即竄入所謂的主人手中，寧敬遠與李吟傷同時被劍的升力帶起而升入半空之中。後者已經感覺到，此刻的對手，與當年天子峰上的他，已是截然兩人。“用新月劍攻過來吧。”寧敬遠的語氣中隱隱約約透著自信。他靜靜地浮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卻有十二團無名赤火按照長生十二宮順序排列成環，李吟傷見過這個陣勢，正是天子峰上的自滅之招“天地無用”！

“吟傷，這一次，不是自滅，而是絕殺。”寧敬遠露出淡淡的微笑，手中的殘劍猛然一揮，十二團赤火橫排成一線之後，又螺旋形旋轉著繞於殘劍之上，一劍猛劈，烈火橫行，氣吞如虎！“無天無地！”

李吟傷的劍刃上流淌著青雷與清霜，霜華凝結，將一把殘劍凝成一柄四尺青鋒，他眨眼一瞬間，心思念起故人。慕容臨江、柳陌風、巒清吾、周陌塵、蘇炎洲、葉江瑜……一個個身影從他腦海中掠過。劍緩緩擡起，一滴眼淚從半空中滴下，落在棧橋上的瞬間竟凝結成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第一劍，劍似長虹，清霜四散，躍動的霜華結晶與蒼白之刃迎擊那飛火劍氣。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第二劍，劍似幽泉，輪回劍轉，劃出一道弧形，化解攻勢。

“勸君更盡一杯酒，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第三劍，劍若奔雷，疊影成形，漫天飛雪化成天山雪崩、冰湖冬訊！守轉攻，衛轉殺，劍如音旋，劍影若歌，七道劍氣同時將寧敬遠的攻勢完全化解，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劍穿心！

寧敬遠一劍撩起，封住這致命一擊，後空翻躲開了李吟傷的追擊，二人相隔十步。

“這一招，名曰，陽關三疊。追憶我故人。”李吟傷垂劍，語氣很平靜。

此刻寧敬遠臉上全部表情皆已經蕩然無存，他轉身向後，連退了三十步而後回頭，李吟傷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冷漠的師兄，前者用冰冷的聲音說道“那就讓你感受，頂級萬劍同悲之心。”握著殘青劍的手微微顫動，雙眼闔上。

就在這一瞬間，李吟傷眼中滿是震驚，寧敬遠身後竟然浮現出一副亂世的畫面——皇帝逃竄四方，戰火燃遍華夏，黎民百姓塗炭，風煙卷遍神州，士卒枕戈待旦，將軍惶惶難安，城鎮倒塌毀壞。“悲，透入我心，憤，刺入我靈，劍，拾我怨念，刃，滲我痛憐。逐天恨日，萬劍同悲！”寧敬遠那般表情，悲痛而莫名，忿憤而莫名，似是寄心於劍，催劍而起！

南明湖的水流更加湍急，甚至整個南明湖卷起了數個巨大的漩渦，像是有什麽東西急切地要竄出水面一般。果然，一把沈入湖底數百年的古劍從其中一個漩渦中心飛出，懸浮在了寧敬遠身周圍，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越來越多的沈沙古劍從湖底浮起，飛出水面，聚集在寧敬遠身邊漂浮著。“劍，皆有靈，鎮邪之心，斷惡之靈也！”每一把古劍上的泥沙漸漸在浮動中褪落，露出嶄新的光澤，劍尖無一例外全部對著李吟傷，數千把古劍水平方向懸浮著，排列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圓環中心便是寧敬遠！

每個人能夠目睹這般波瀾壯闊景象的人，心中可能同時湧出四個字“萬劍歸宗。”

每一把古劍上聚集的怨氣與劍氣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氣流，從四面八方壓制著李吟傷。

而寧敬遠眼中的李吟傷，他的劍氣凝成的背景卻是一片雪花，紛飛雪景，只是他背靠著的玉山絕壁，似乎有金光閃爍。

就在這時，李吟傷一劍輕揮，所有人只聽玉山一陣顫動，落下幾塊碎石沈入南明湖之中，兩個熠熠生輝的大字懸刻在玉山絕壁之上，淩然寫著“君顧”二字！

他在這時突然放聲大笑，面對成千上萬把劍的沈重，竟然放肆地高聲笑著，“師兄，人固有一死，萬劍不能穿我心，也必廢我之身。然死並非為絕，人之末，乃是絕情。所以……”

只聽風聲呼呼，眾人感覺一息之間，整個風向發生了變化，玉山更是顫動不止！誰也未料到，玉山之巔竟飛出無數漆黑色的長劍！當年新月逐日兩派在玉山之巔圍殺玄鷺派之人，無數古劍埋於玉山之間。

李吟傷內心呼喊“忘了吧，都忘了吧，劍無心，我便也無心。青青，抱歉了。劍若能輪回，那便求來生。”之後，閉上雙眼，舉劍高呼，聲淚俱下“九天離殤，萬劍絕情！”

顧青疏望著李吟傷模糊在劍海中的身影“絕情，吟傷，你真的會絕情嗎……”喃喃自語。

黑色的長劍匯聚成劍之龍卷，從玉山之巔席卷而下，從遠處觀之，如黑龍降地！

雪亮的古劍在沖出去的瞬間，同樣宛若一條刀光閃閃的游龍，嘶吼著沖向李吟傷！

果然，二人全力一戰，仍是平局！

李吟傷以其劍尖，直指寧敬遠“今以我之‘萬劍絕情’與你之‘萬劍歸宗’一較高下。”

咆哮的黑龍與墨劍，長嘯的刃環與古劍，在半空中發生了一場惡戰，墨劍排成兩道萬裏長城，連綿不絕，黑色的長劍游動在劍之長城間，如同奔走的戍邊軍人；古劍則如餓狼狼群，張著雪亮的爪牙，不斷沖擊那黑色的劍之長城，火星四射，刀風劍雨，漫天橫飛！無數斷劍、殘劍失力而墜入南明湖中。

站在棧橋上的所有人，一直處於死寂般的沈默，整個南明湖唯有刀聲劍聲鋒刃聲，聲聲不絕！聞卿意擡頭望著一切，恍然問道“這些劍……都在動？”

易畫影卻冷冷地道出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深思的話:“不，是你的心在動。”

忽然，天空中猶如天雷降臨，兩道雷光一青一紫，交纏於一處，殘疏劍、殘青劍竟同時脫手飛出，殘青劍劍柄脫落、殘疏劍冰霜盡融，霹靂劈下，殘疏殘青兩劍竟合二為一！

墨劍流、古劍流在同時失去陣形，整個半空中化作了劍的海洋，劍仿佛翺翔在深海中的獵魚，不停地在半空中瘋狂游走，見刃即砍，見物即斬！斷為兩截的長劍不停地從天空中落下，仿佛死劍界內的怨靈在揮動著這些狂亂的劍刃。

萬劍暴走！這是誰也未能料到的結局！李吟傷猛擡頭，劍光之中，劍刃折射出他的眼神，充斥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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