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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踏雪無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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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他的,卻是身穿紫色直裾,正在小酌清茶的李吟傷——自己十五歲的弟弟。

外記·諸天誰算(中)

鳳陽王府的二堂也是收拾得簡潔而清新,透過茶杯的淡雅氤氳中,露出李吟傷淡淡的笑容“兄長,許久不見。”他放下茶杯,審視著自己的親兄,李賦墨此刻一襲杏黃色圓領衫,外披赤紅色大氅戴鎏金牛皮腰帶,束發雲冠,一副堂皇的王族世子裝束。而李賦墨也是極為驚訝,當年身高還在自己肩膀的小弟,如今已與自己相差不多,依舊是那股貴氣與傲氣相合的氣質。

“吟弟,你長高了許多,這些年從師純陽道長,學到了不少吧?”李賦墨在李吟傷身旁的椅上坐下,兄弟相見,相敬如賓。

“嗯,劍術有所成。”李吟傷點點頭,只是話鋒一轉,變得更嚴肅“兄長,千牛衛來此,恐怕絕非好事。”

忽然,李賦墨伸手握住了李吟傷的右手,“吟弟,陛下令父王與為兄前往蒼月關戍邊。”此話一出,李吟傷大驚,轉念一想卻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這些年我軍南蜀多次擊潰南詔,一定有人誣告兄長功高蓋主,擁兵自重。”

李賦墨緊緊地盯著李吟傷的眼睛,後者透過目光看見了其眼中噙著的少許淚水“為兄此去,猶如扶蘇北戍,雲中馮唐,不知何年歸。吟弟,一切珍重。”

李吟傷咬著牙點點頭,忽然感覺手中被塞了什麽東西,李賦墨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吟弟,劍之所成,世之所珍。時刻保持一顆明鏡止水心。”語罷,踏出門檻離開了。

李吟傷看了一眼手中的一冊書卷,其字似乎寫在羊皮紙上,已有年月。依稀可見“新月”二字。

劍雪易畫影此時此刻,背手而立,站在蟠龍山天罡殿前,自術算大師袁天罡駕鶴西去,此地已空無一人,然而那面金色圓鏡果如山下樵夫所言——未沾塵灰地靜靜擺放在天罡殿內刻著“火井令袁天罡”的木牌靈位前。

天罡殿內布置簡約,沒有一分一毫的華麗,卻能讓步入其中的每個人都感覺到無形的緊迫,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乃至腦中所想全都被人看在眼裏。劍雪已是獨步江湖的劍術大家,換做他形容那時的場景,也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天罡殿內隱現的氣場。

“袁老先生。”他對著袁天罡的木牌以及金鏡拱手作揖,極為恭敬“晚輩此番來取鏡,並非為財,而為天下蒼生。”只要殘劍不落入歹人之手,他將那些毀滅雪原村的人繩之以法不過是時間問題,然後再等著應劫之人出現,帶著兩柄殘劍扶正天下即可。

當然,殿內不會有任何動靜。劍雪不急於此,他對著木牌再拜了三次,方才擡頭,走向金鏡。然而就在他手即將碰到金鏡的那一刻,一道紫色的光忽然從鏡中射出,天罡殿匾額上懸掛的八卦鏡同樣射出一道紫光,兩道紫光位列同一線,一起穿透了劍雪的額頭,他頓時失去知覺。

前日夜裏,劍雪此番出行久違地穿上了刀宗師範堂灰色長袍,這件衣服與純陽定國景宣袍無異,除了領口、袖角沒有太極圖案。他來到了蟠龍山山腳已是傍晚,日薄西山,擡頭望眼“柳江之東,橫列三峰,臨江聳立,形如蟠龍。今日一見,果真險要雋秀。”正欲起步,忽見山上走來一人影。劍雪微瞇雙眼,來者是名老樵夫,身背麻繩綁好的一擔柴薪,腰間系著一柄打磨光亮的手斧,須發斑白。

“這位道長是來蟠龍山找天鏡的吧?它就在山上天罡殿內。”老樵夫笑著和劍雪打招呼,一臉和藹。劍雪卻是劍眉一豎,肅然起敬問道“前輩怎知在下意圖?”

老樵夫搖了搖頭,停下腳步,放下柴薪先是松了一口氣,看著劍雪有些嚴肅的神色,連連揮手“老朽哪知道什麽意圖不意圖的,只是先生離山之日,讓老夫對每一個想上山的陌生人傳達此話罷了。”

劍雪點點頭,卻仍抱有疑惑“敢問先生何許人也?”

老樵夫正坐下歇息,一副平平淡淡的語氣“是國師袁老先生。”

劍雪恍然大悟,這時候才想起蟠龍山之前的主人是太宗年間國師袁天罡,他畢恭畢敬地對著蟠龍山拜了拜,之後轉身再問樵夫“不知先生還有什麽交代?”

“鏡非鏡,人非人,似是而非也,世事爾飛煙!”老樵夫很熟練地脫口就出,看來這番話也是說了很多遍。

劍雪聞言後卻是長嘆“袁老先生不愧為前輩神人,更為後世之神人也!”他當即放棄了今晚上山的念頭,決定明朝日出東方紫氣東來之時再且上山。

老樵夫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重新背起柴火“道長,記得,千萬勿動那鏡子。之前老朽見到很多人想拿走那金鏡,每個人都是神魂離散、傻笑如癡地下山,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墜崖而亡呢!可不是唬人的。”

劍雪仍是恭敬地對著老樵夫作揖“感謝前輩提醒。在下幸得前輩指點迷津!”

老樵夫背起柴火遠去,邊走邊揮揮手“相逢,緣也。”

劍雪在昏迷之中,“很好,又一個。”忽然一個男子的聲音傳入劍雪的腦海中,他有些頭暈地蘇醒過來,海浪的聲音同樣吹入他耳中,他猛地一驚,發覺自己身處驚濤駭浪圍繞的一處孤島之上!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麽地方。

十五年前,劍雪從病逝的父親手中接過逐日劍譜,父親臨終告訴他,逐日與新月派不共戴天之仇早已在歲月之中消磨,逐日新月劍出同代,當世人雖不知,他卻要謹記在心。劍雪隨後踏入江湖,發覺東瀛劍派受前朝新月派影響,套路中有新月的影子,於是他拜入刀宗,卻不以謝雲流為師,而是選擇了東瀛一位老忍者,名叫千島易。出師之日,老劍客帶著他來到了茫茫東海外的苦無島上,自沈了小舟,告訴劍雪,他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若能死在他手中,也別無所求。反之,若劍雪死於他手,那證明自己天數未盡,還有更好的弟子在等著他。

那天,劍雪與自己師父苦戰一天一夜,最終從東瀛劍術中領悟出的新月派失傳的新月鏡天式——明鏡止水,師父與他同時刺出致命一劍,卻在最後時刻,師父故意偏離了劍鋒。劍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師父,在這座島上掩埋了他後離開。從此之後,他以易為姓,以紀念其師。

但是,剛剛那個聲音,很明顯就是自己去世多年的師父,那個刀宗冷門流派下的老忍者。他定眼望去,一名身穿灰色刀宗宗師長袍的白發老人正柱劍立在海岸邊一塊凸起的巨巖上,遙望著遠方的大海和那一輪落日。

劍雪惘然,嘴邊輕吐“師父?”但他轉念一想後肅然拔劍,雪白的劍鋒直指望海的老者“師父早在多年前就死了,你絕不是我師父!”

老者轉過頭,一臉溫和地朝劍雪笑笑“畫影,走至今日,你可尋得己之所求?”

劍雪聞言卻是一震,此人一舉一動完全與師父無二,他握劍的手不自覺地在顫抖“事到如今不必用他的口吻說話來蠱惑我。”

剎那間,那老者的身影消失不見,劍雪只覺後背一涼,那老者如鬼魅般出現在其身後“蠱惑?我不過是你內心罷了。”劍雪猛然回頭,緊緊地盯著老者,試圖在他臉上看出破綻。

老者卻依舊是和藹模樣“畫影,你忘記為師交給你的東西了嗎?”話音剛落,未及劍雪細想,整個世界好像崩塌的一般,被夕陽照映成紫色的天空一片一片地破碎,老者的身影與苦無島一起消失無影,劍雪閉上眼,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耳畔卻久久回響著方才老者所言。

落入黑暗中的易畫影猛地睜開眼,突然想起之前恢覆意識時候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對他說:“很好,又一個。”就在他睜開的眼的瞬間,他停止了下墜,整個人停在虛無的暗影中,令他震驚的是,他面前,竟然漂浮著一人,那男子身穿白色道袍,領口、袖口和腰帶則是赤紅色。男子幽深的目光望著易畫影,嘴角掛著淺笑,儒雅的聲音再度響起,與易畫影之前聽見的是同一人“真沒想到,時隔百年,竟還有領悟明鏡止水劍意的人來此,也算是緣吧。想必天下再起風雲,我也不作無謂的幹涉了。”語罷,轉身擡步,走在虛無的黑暗中正欲離去。

“等等。”易畫影開口叫住了他。那白色的背影停住了“嗯?”

“這裏是哪裏?”易畫影盯著那背影問道。

“呵。”男子沒有回頭的打算“你們逐日派門主沒有教過你們:‘萬物皆有心,有心必有界。人有人界,劍有劍界。’?此地,鏡界也。”語罷,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不見了,劍雪也再次昏了過去。

當他醒來,自己早已不在了殿內,而是躺在蟠龍山腳下,手心裏多了一面金鏡。

他深吸了一口氣,擡眸望天喃喃自語“己之所求……將明鏡止水劍意傳達天下,令其長治久安。師父,願您在天之靈長安。”而傳達天下之前,便是要讓其棄之糟粕。那麽第一步,就是滅亡九天,並且取代這個已經內部腐爛的朝代。

鳳陽城內雲岫客棧外,顧青疏有點猶豫自己的盤纏是不是已不足以住客店,但還是想著先問問價格。雖說解決生計問題想來也是師父所給的一大考驗,不過風餐露宿一路亦不是辦法。

她走進客店中,步至櫃臺,剛想開口,店掌櫃卻是用一種令她費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姑娘若是住店的話,天字第二間已準備就緒。”

顧青疏一楞,秋波明眸望了一眼掌櫃,掌櫃連忙再說道“姑娘打尖,不收錢。”

反而這話讓她更加不解,環顧店內,竟然也是人影稀疏,只有角落裏有一紫衣少年在平靜地喝著淡茶。她頓時氣湧上心頭,厲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靜坐角落裏的李吟傷卻是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杯,語氣不冷不熱“師妹多日行程,盤纏用盡,能免費住店,不好麽?”

顧青疏被噎得竟是啞口無言,這時候有一伍人步入店內,“這趟真是賺了,大哥,我們找家店好好享受享受,那珍珠瑪瑙還有那鏡子,還是純銀的,都是好東西啊!”頓時店內嘈雜了起來,掌櫃的卻是連忙打招呼“各位爺,今日小店不做生意,請回吧……”

“啥!不做生意了!嗨,真是晦氣,大哥,我們換一家店吧。”那幾個壯漢悻悻而去,“連裂天寨的生意都不做,這掌櫃真不知趣!”還能依稀聽見那些人的抱怨。顧青疏與李吟傷在聽到他們瑣碎談話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銀鏡。有下落了。兩人甚至都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但是……

下一秒他倆方覺不對,“哼!”顧青疏似乎是惱羞成怒了,一腳踢起店內的一張桌子,直朝李吟傷飛去,後者猛然站起身,左手持劍鞘格擋,右手伸前一抓,在半空中將桌子停下,穩穩地擺放在自己右側。這兩人的舉動倒是把掌櫃的嚇得夠嗆。顧青疏看都不想多看李吟傷一眼,甩手直接步出客店。

外記·諸天誰算(下)

鳳陽的天色很快暗了下來,然而靜天崖上的喧鬧卻打破了這冬夜裏的寧靜。“啊!”幾聲慘叫撕破夜空,靜天崖裂天寨門口躺著的山賊橫了一路,一直延伸到寨內的正堂,小數上百人不同程度地受傷流血倒地哀嚎。“啪。”堂內最後一個立著的山賊倒在了地上,血如泉湧般從胸口噴出,整個堂內僅剩一人傲然而立,她內穿灰色衣裙,領口、袖口和胸口則是銀白色布料縫成,這身刀宗服飾有些類似純陽道姑袍,而外裹著漆黑色的套頭披風與她手中那柄淌血的長劍而突顯其煞氣淩人。最後一劍落下,顧青疏原本簡單束起的長發因脫落的黑色帽兜而揚起後披下,墨發如瀑,一個轉身,尖銳而冷漠的眼神劃過堂內每個角落每個人,如利劍寒芒指著他們一般,均讓之不寒而栗。

裂天寨中一百八十賊,一夜之間,被顧青疏一人所滅。雖此事後被隱元會記在了劍雪的頭上,但“灰衣女劍”之聲不脛而走,很快傳遍華夏大地。

“咻。”顧青疏猛地將劍鋒一甩,堂中紅木立柱上霎時印上一抹鮮血之花。她用劍挑開正捂著血流不止胸口的寨主,目光只盯著一物,那便是大當家虎皮大椅上的鮮紅色包裹,裏面的銀鏡微微露出一角。

整個寨堂內彌漫的血腥味極重,顧青疏還未伸手去取那面鏡子,鏡子卻忽然爆發出一道炫目的淡紫色光,刺得顧青疏瞬間無法動彈,全身上下仿佛被無形的傀儡所纏住了一般。

刺目的光將顧青疏引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她只看見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模糊背影,聽得有個溫和男子的聲音說道“天才,地才,人才,陰血,如今二者已齊。”

強盜們見她不能動彈,其表現又很是迷離,幾個受傷較輕的壯漢互相交流了眼神後,瞬間一擁而上,一下子將顧青疏撲倒在地。

他們沒想到這一擊能迅速得手,騎在顧青疏身上的那個大漢大喊著“這個小娘們殺了我們多少弟兄!看我不把她撕了不可!”卻忽然看見顧青疏那雙深紫色散發著凜凜寒意的眼眸時,又忽然說不出話,他的目光也兇狠起來“死到臨頭,還這副模樣,我呸!”語罷對著顧青疏的眼睛準備吐唾沫。

而此刻顧青疏全身上下動彈不得,唯獨只能閉上眼睛,想象著令人作嘔的唾液即將在自己臉上蠕動。

聽天由命。

閉上眼,腦海中卻閃過一個身穿紫衣,朝著她露出嘲笑的少年。

大難之時,為何我卻想到了你。顧青疏心中長嘆一口氣,百感交集。

如流星一掠,一柄旋轉著的環首鐵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那個大漢,刀柄將其頭顱撞開,而隨後轉至的刀刃一舉割開其咽喉,那人頓時眼前一黑,捂著不斷湧出血的喉嚨倒在一旁,很快流血死去。

“哎。”不知什麽時候起,堂前大門口站著一名身穿紫色直裾少年,大約十五上下,他長發束起搭在肩膀上,左手拄著一柄長劍,正倚靠著門,望著這一切的表情有些輕蔑。

他的這一聲嘆氣,卻讓顧青疏心頭一震,他,怎麽會來?是來看我笑話的麽?

紫衣少年李吟傷望了一眼顧青疏,開始提劍朝堂內走來,悄無聲息拔劍,妄圖掙紮的幾個山賊被他一劍穿心,毫不留情。

其中一具屍體向前傾,趴倒在了顧青疏動彈不得的身軀上,李吟傷露出一絲厭惡,這時候的顧青疏試圖開口“不是……不想看到我麽?”她嘴唇努力地動著,聲音卻很微弱。

但李吟傷一字一句都聽見了,他用血淋淋的長劍挑開那具屍體,半蹲下身子,低頭凝視著顧青疏那僵硬的表情“……”

“這是個好機會,你不殺我?”依舊是很輕卻很努力發出的聲音。

李吟傷卻已經移開了視線,而是望向那面銀鏡說道“我從來沒想過殺你。”

“那,我殺你”顧青疏露出逞強的表情,卻仍舊無法動彈。

李吟傷嘆了一口氣“你不會的。”

“你怎麽知道?”顧青疏聞言卻是心頭一震,盡管李吟傷感覺不到。

李吟傷卻不再回答,而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劍身在顫抖,銀鏡發出的淡紫色光又一次變強!“喀拉喀拉……”冰塊凝結的微弱動靜傳入李吟傷耳中,他定眼一看,自己的長劍竟從劍尖處開始慢慢鍍上一層冰霜,此霜隱隱約約泛著淡紫色的光澤。

頓時,李吟傷眼中充滿震驚,不是驚於劍上凝霜,而是驚愕於兄長之前傳於他劍術之中的一式“明鏡止水”,於此狀況如出一轍!

旁人看來無異,而只有李吟傷一人眼前的場景已經發生了轉變。水平如鏡,那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湖面,看不到盡頭,湖很淺,只沒過李吟傷的膝。漆黑的天空中沒有星辰,卻在東西天各自高懸著一耀眼蒼月,一輪近乎滿月,而一輪殘月如新。

“月有盈虧,寒有霜冰,明若聆心,鏡若止水。”似有一聲,於冥冥之中回響,蕩於天地之間。

“喀拉喀拉……”那冰晶凝結的聲音再度傳入李吟傷耳中,有些毛骨悚然,李吟傷轉身望去,西邊湖面竟漸漸凝固,夜幕中雙月光照,數百步外凝固的冰線一點點朝他這邊推進而來,冰雪被照得一片煞白!他朝冰線涉水而去,而在他前方不遠處,未凍結的湖面上,竟突然綻開一朵完全由凍冰結成的蓮花,那枚散發著紫色熹光的銀鏡,正躺在冰蓮花正中心!

他只覺得後背有一絲暖意傳來,未及轉身,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語罷,身穿灰色衣裙的顧青疏,她那閉眸沈如秋水的側臉映入了李吟傷視線中。

“你是……顧青疏?”他有點難以置信,她竟會用這種溫婉的語氣與之對話。

顧青疏緩緩睜開眼,一雙深紫色的秋眸端視著李吟傷“我是她沈睡的心,是她不願暴露的另一面。”她擡手,指向遠端“可是,她的心,快要凍結了,被這鏡子的心。”語氣似乎頗為惋惜。

李吟傷有些不解,表情中也閃過猶豫“鏡子,怎會有心?”

顧青疏撲哧地笑了,她蹲下身,手捧一汪清水,水中映出自己輕柔少女的模樣,“吟,萬事萬物,皆有其心。子非魚,安知魚不樂。子非石,安知石無心。子非青青,安知青疏……對你無情?”

他身軀一怔,“你……叫我什麽?你剛才說了什麽?”他聲音發顫,深感錯愕。

顧青疏靜靜地看著清水從自己指縫間悄然流逝,“這些年,她恨你,無非是恨你當年孔雀淵對她投以蔑視的眼神。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李吟傷恍然大悟,卻也微微嘆息“這麽多年,沒有同情過幾個人,自然也忘了同情惋惜該有的表情。當年,我恨自己無力救她,大難之後又嘆惋自己的無助罷了。我對她……無緣無由,為何蔑視。”

顧青疏又是撲哧一笑,隨後仰起頭,對著李吟傷莞爾一笑。後者一楞,不由自主地伸手,挽住了她的腰,將其抱入懷中,兩人就此靜靜地依偎著……

一旦心靜如水,劍心通靈,同樣劍心止水如冰,那時劍身將泛起一層霜華。“心止水,劍通靈,心靜則泰然,劍靜則凜寒,寒如霜華刃。”此乃劍譜上所言。

劍,亦有心。人心若明劍意,心沈如冰,明鏡止水。

李吟傷恍然間回神,場景猛然跳回現實之中,他凝神聚氣,猛地一揮劍,劍上的霜華根本像附著在劍鋒上一般,未有絲毫掉落,反而還在不斷地凝結。

但令顧青疏吃驚的是,李吟傷那柄長劍上,從劍的麒麟護手的劍根部位置,同樣也有一層冰霜在不斷凝成,與之前的相比,此冰霜泛著銀色。

那一望無際的湖面上,西方殘月之下的淡紫色冰不斷凝結,東方滿月之下的銀色冰霜同樣不停地凝固,雙方同時朝著湖心——也就是冰蓮花的位置擴散,在兩種不同顏色的冰晶相合的一瞬間“砰!”整個世界破碎,在破碎前的那一刻,李吟傷與顧青疏相視一笑。

忽然,顧青疏耳畔又一次響起了那個溫和儒雅的男子之聲“居然是玄天君來了?那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話音剛落,顧青疏突然感覺束縛全無,銀鏡也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顧青疏讀出了她腦海中飄過的話語,而此時此刻,李吟傷的劍恢覆了之前的模樣,似乎從未有過冰霜。“明鏡止水心原本由前朝玄天君提出,只是他未能發揚,便被逐出新月派,後加入九天。此鏡內應該是封有前朝變天君的幻術。變天之術,應玄而解。”李吟傷配合劍譜大致想了想說。顧青疏聽後,雖半知半解,卻也緩和了神情後露出一絲慰然,而她忽覺得不對,擡頭看了一眼李吟傷後,臉莫名地發燙了起來,立刻把視線轉移。後者則也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不再多言。

“這面銀鏡……”李吟傷松了一口氣後,伸手將那面銀鏡拿起,卻忽然“哐啷”一聲銀鏡掉落在地。一股透骨的冰涼感從觸摸銀鏡的右手掌心滲透入脾肺之中,李吟傷頓時站立不穩,臉色蒼白,嘴中猛地吐出一股白霧般的氣,雙手抱緊自己全身打顫。顧青疏一看,同樣露出驚愕的神情,再看那之前包裹著銀鏡的鮮紅色布,內層已經發黑。

兩人頓時明白了一切——

有人為保護銀鏡不落入歹人之手,早在銀鏡之上塗抹了劇毒。

“難得,我就要死在這裏了,兄長。”李吟傷自嘲地笑了笑,由於這種毒,自己說話都已不利索。

顧青疏站起身,與李吟傷擦身而過,用紅布將銀鏡小心翼翼包起,而後向門口走去“師妹。”李吟傷已經支持不住而跪倒在地,他的忽然開口,讓顧青疏停住了腳步。“若換做是我中了明鏡止水幻境,你會救我麽?”

顧青疏一楞“我……”她轉過身,將李吟傷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這個問題,我會用餘生回答,你準備好聽了麽?”

至於慕容臨江一行,直截了當地在長安黑市上買到了那面銅鏡,畢竟是銅鏡,外人看來,價值並不高。

天寶七年初,鳳陽王李言翊、世子李賦墨被唐明皇派遣往融天嶺蒼月關戍邊,劍雪師徒五人尋回三面神鏡,隱元會天字零零壹尋得神算家殘餘,然而遭無名搶奪神鏡並擄走神算成員。冬末,無名以三面神鏡與神算家族召喚,引一場流星雨與殘劍降臨蒼月戰場,鳳陽王與世子薨。

這一天,李吟傷獨自一人身穿一襲灰色刀宗短袍,僅僅十五歲的臉上寫滿了風塵仆仆與勞累,他腰間掛著一枚紫紅色的四角香囊,這是顧青疏為壓制並治愈體內銀鏡之毒所親手縫制的香囊,經過近一年的休養,他已完全康覆。然而香囊的味道,卻依舊伴隨著他,淡雅幽芳,恍如她之親隨。

他走過一戶人家,只見一個小孩子正在看著自己的娘親把一枚木牌掛在屋前柳樹梢上,“娘,為什麽要把爹的名字刻在上面掛起來呀?”“因為,希望你爹能回來……”女子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李吟傷走過街頭,到處可見鳳陽各處樹枝上有這樣懸掛的木牌。

依舊是雲岫客棧內,他仍舊是飲著一杯淡茶,然而,手卻在不停地發抖,不斷地有茶水滴落在桌上。

喪歌、哀樂的聲音由遠及近,半空中灑滿了黃紙剪成的五銖,忍俊不禁地一眼望向鳳陽長街,白衣、白縞、漆黑的棺槨,伴隨著隆冬飛雪連天,一片雪白肅殺,那刺入眼中的,是白紙黑字,僅書 “鳳陽王、鳳陽世子”七字!

雲岫客棧對街的雲瀲閣內,一扇木窗悄然打開,李吟傷銳眼如鷹,一眼認出那望著喪歌大隊露出諷刺笑容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二叔李艾!他彈劾父親與墨兄,便是覬覦這鳳陽之地!李吟傷剎那間明白了一切。

“砰!”手中陶碗被生生捏碎,伴隨著右手指縫間流出的鮮血。一滴淚水、一抹熱血,近乎同一時刻落在了那張木桌之上!

鳳陽城內,祭臺之前,李吟傷一身醒目煞然的白色孝服,臺下三千鳳陽衛隊,皆身穿黑白兩色祭服,手握白竹削成之笛。領隊之人,戴白色頭巾,披散長發,身穿蒼白的素縞寬衣,背後系著漆黑色披風繡白色鳳凰。那是李賦墨未來得及娶的妻子蘇煙梅,她還記得李賦墨出征前說的“邊防安寧之日,吾回鳳陽,與你緣定三生。”

仰天長首,烏雲密布,曜靈無光,天地變色。冬風凜吹,白雪紛飛,所有將士包括在場所有人,面對臺上兩具靈柩,無不黯然失色,熱淚滿襟!

李吟傷大袖一揮,頭戴白巾下是一雙鋒利的目光,他執筆書毫,寫下八個大字“心終不死,困道亦亨!”

他仰首望天,熱淚被狂風所吹,大喊著“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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