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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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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翻過年關, 天氣漸漸暖起來。

皇帝的風寒並不嚴重,早已病愈,平日看著與從前便也沒有什麽不同。

夏雲姒卻最是清楚, 在那翻雲覆雨之時, 他不如從前了。

她倒沒想到會這麽快, 暗道那些東西可真是傷身。

而他, 自不會明著表露什麽,更不會輕易服輸,只在那些時候更為賣力。

她仍自享受著他的“好處”。在暑熱漸濃時, 猶是闔宮都出去避暑, 路上兩天一夜的顛簸下來人人都不免疲憊。

是以往年抵達行宮的這一天, 她都是要好好歇一歇的。這回她卻格外有了“興致”, 自打天黑便纏著他,百般柔情地伴在他身邊, 直磨得他不得不應和她的熱情。

這一晚他便真是顯出了吃力, 她不曾多說什麽,仿佛很滿足於這份歡愉。

可他自己終究是知道的。於是在昏昏入睡時,她隱約聽到些動靜,側耳靜聽,是他吩咐樊應德端一盞酒來。

她含著淡笑裹進被子,翻了個身朝向墻壁。

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他遲早都會主動去用那些東西。

在過去的大半年裏她都在為這一天努力, 絞盡腦汁地邊與他愉悅相伴、邊時不常地在他心上微刺那麽一下。

他不知不覺中變得對這樣的事愈發在意, 愈發不肯承認自己身體不濟, 自也愈發不肯安下心來好好養身,只想證明自己尚還可以。

終於,他按捺不住了。

他現下在想什麽呢?

淺淡的酒味伴著他飲酒的輕響傳來。

她猜他在想“只這一次而已,絕不多用”,又或“凡事皆是有度即可,不可過量”。

總之作為一個明君,接受這樣的事必不那麽簡單。他需得一邊說服自己,一邊也勸告自己,不讓自己沈溺於此。

但不妨事。在人填不滿的欲望裏,世間萬物皆可化作罌粟,先讓人嘗到一點甜頭,再教人不知不覺地著迷、鬼使神差地侵蝕心智,最終再無還擊之力。

否則又哪有那麽多人會著這些“好東西”的道。

她想得幾乎要笑出聲來。

——多好啊。只消他這樣一次次地用下去,身子的虧空就會愈發分明。到時候……後宮的嬪妃們覺出異樣,就算平日再敬他怕他,無形之中大約也會顯出幾分淡淡的嫌棄,亦或是憐憫?

如是憐憫,那就最好了。他是九五之尊,如何受得了旁人的“憐憫”。

他必會十分懊惱,甚至恐懼,但萬般不快皆無處宣洩。

到時對她而言唯一不夠痛快的事,大概就是不能親口問他一句:這滋味,不好受吧?

被身邊親近之人厭棄的滋味,不好受吧。

姐姐臨終之時心裏有多苦,你該知道了。

前所未有的快意將她席卷,她好像在這一刻才真正嘗到覆仇的痛快。

貴妃、昭妃、德妃,都實在算不得什麽。

唯有這個男人——這個傷姐姐最深、卻又偏能以深情示人多年的男人,她要親手將他送入阿鼻地獄,才算將此事徹底了結。

而他初嘗那份苦楚的日子,來得也是夠快。

天再度冷下去的時候,各宮又都生了炭火,也又到了最易生病的時候。

愛出門跑跑跳跳的皇子公主們這會兒都要多讓太醫常來搭一搭脈,嬪妃們更索性個個都躲在屋裏貓冬。縮在屋裏喝著熱茶結伴說說話,在此時可比去紫宸殿伴駕更讓人舒心。

也就是這個時候,來年大選的事宜也又提起來了。夏雲姒與賢妃便格外的忙,三兩日就要見一回,一道看看新送進來的名冊,又或瞧瞧六尚局的安排。

這日賢妃也是一早就遞了話,說午後會再過來。夏雲姒想著大選那些忙不完的事宜就頭疼,索性著人暫閉了宮門,這一日除卻見賢妃外什麽都不想理。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好久——賢妃說好了午後就過來,卻是直至夕陽西斜都不見人影。

到了天色全黑時,外頭可算有了點響動。夏雲姒擡眸看去,鶯時正挑簾進來:“賢妃娘娘來了。”

“姐姐這‘午後’,可是夠‘後’。”夏雲姒打趣著她放下書,定睛卻見賢妃黛眉緊蹙,滿目的煩躁:“好意思說。可多謝你閉了宮門諸事不理,這大半日累壞我了。”

夏雲姒啞了啞:“怎麽了?”

又忙招呼她坐,將面前沒動過的熱茶推給她。賢妃也著實渴了,匆匆喝了一口,道:“你是一點都沒聽說?”

她搖搖頭:“沒聽說。”

她鮮少閉門不理事,所以鶯時她們都有分寸,這樣的時候除非是會關乎她自身的了不得的大事,否則天塌下來都不會擾她。

賢妃苦笑一聲:“我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賢妃說著,出神想了一會兒。熱茶又被她緩緩抿去幾口,她終於舒著氣道:“長話短說吧——就是皇上不知怎的突然發了火,說雲采女大不敬,要人押出去杖二十。”

夏雲姒聽得一愕:“這怎麽回事?”

雲采女是近來得寵的新人,原本在尚儀局當差,如今也二十出頭了,不知怎的忽然被燕妃挑到了跟前。

皇帝不喜燕妃,可這位雲采女著實稱得上一句“姿色上佳”。最初是先封了侍巾,小半個月工夫就又晉了采女,彤史和起居註上也都是她的名字出現得最勤。

如今卻突然要杖二十?這可太新奇了。

宮女宦官挨板子常見,但這刑罰可鮮少落到嬪妃頭上。末等的侍巾與采女雖說在宮裏是“半主半仆”的身份,對外可也個個都是登記在冊的妃嬪,能讓皇帝開這個口,不知得是什麽大事。

於是夏雲姒一時都沒往那些事上想,只見賢妃嘆息搖頭:“不知道啊。皇上生了大氣,在紫宸殿裏不見人,我也沒見著。雲采女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萬事都好好的,不知怎的皇上就發了火兒。”

——她這才猛地想到那些細由上。

她好生費了些力氣才將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忍住,抿了抿唇,又問賢妃:“那姐姐給攔住了?”

賢妃無奈搖頭:“攔什麽攔?禦前的人辦事向來麻利,她又不過是個小小采女。我聽聞這事的時候,打都打完了。”

夏雲姒:“那姐姐忙什麽呢?”

“雲采女覺得顏面盡失,尋死覓活。燕妃勸不住她,著人去請的我。”賢妃說著又一聲嘆,“好說歹說才將人勸住。我看那丫頭也可憐——原是眼瞧著再過幾年就能出宮的,如今眼見著出不了宮了,又經了這等事,再想得寵怕是也難了。”

是難了。

若當真是因為那些事刺到了皇帝,決計是不可能覆寵了。

不過不妨事。這宮裏誰不可憐?倚靠皇帝的寵愛原也是靠不住的。

若這雲采女想開點,好好活下去,自有福氣會來找她。

夏雲姒真心實意地這般想著,但至於雲采女能不能活下去,就犯不著讓她多勞心傷神了。

她只著人將新送來的花名冊呈到了案頭,拿起最上面兩本遞給賢妃:“我先著人挑了挑,這兩本瞧著都不錯,姐姐過目。”

“兩本?”賢妃聽得嗤笑,“皇上都不太留意,你倒愈發上心——上次是掛幾幅畫在房裏,這次索性挑出兩本來選?”

夏雲姒輕輕聳肩:“正因皇上不留意,才只能靠我們多上心。”

她與賢妃掏心掏肺,但眼下她正做的事,還是不敢告訴賢妃。

倒沒什麽別的,只是這事到底太大了,說句聳人聽聞也不為過。她怕嚇壞了賢妃,再在皇帝面前露了馬腳。

她就又心平氣和地同賢妃說:“普通寫來的只是家世好,拿朱砂勾過的畫像也美。我琢磨著上次選進來的妃嬪皇上都不太滿意,這回可多選一些,姐姐看呢?”

“……倒是也好。”賢妃緩緩點著頭,似乎對她這般想法有些意外,只是又說不出不對。

跟著又提起:“哦……你可記得幫寧沅留意了?”

寧沅來年十五歲,大肅的皇子通常十六七成婚,要提前一些定下來,以便慢慢準備大婚事宜。

夏雲姒點點頭:“我留意了,但也不急。正妻總歸不同於妾室,就那麽一個,還要他自己滿意,日後才能相互扶持。我想著也不非得從這大選中挑,日後若有機會讓他自己見一見官家女兒,不是更好?”

“是更好。”賢妃抿笑,忽而出了神,“皇上與大小姐當年便是……”

言及此又猛地剎住聲,看看夏雲姒,神情發僵:“當我沒說便是了。”

夏雲姒笑笑:“不妨事。”

漫說是賢妃,其實就是她自己,最初想到讓寧沅見見官家小姐的事,都先想到了他和姐姐。

那般美好的曾經,不論是誰也否認不了,她也一樣。

可如今,也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這一路走來她都並不害怕,又如何會懼於承認往昔?

她心平氣和地又拿起一本冊子,翻了一翻,尋出兩個名字,指給賢妃看:“這兩個家世低些,但當真生得極美。我想也要留下才好,姐姐到時代我開口?”

“……”賢妃啞了啞,點頭,“行,能入你眼的自是當真好看。若是殿選時瞧著真人不比畫像差,便留下就是了。”

“嗯。”夏雲姒輕輕應聲,將冊子闔上,放回那一摞本冊頂端。

這兩位,外加賢妃手裏那本冊子中的人,她會盡可能多地留下。

她必要這場大選很熱鬧、讓後宮爭奇鬥艷。

她要他在萬花叢中目不暇接,才能讓他在嘗到被妃嬪厭棄的滋味之後,迎來下一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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