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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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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西王眉心微跳, 一記眼風蕩向寧沅。

他原也生得俊逸, 橫眉冷對自有一股清冽氣質。身材較寧沅更高了許多, 一時便是旁人瞧著都覺氣勢淩人。

寧沅卻無分毫懼色,在幾步外淡淡擡眸,靜看著他:“我從前只知昔日的貴妃與昭妃皆是三叔送進來的, 卻不知三叔送她們進來就是為著母後。如此,我母後的命倒是折在三叔手裏了,三叔如何還有臉在這裏搬弄是非?”

覃西王輕嗤一聲:“殿下年紀尚小,許多事自是看得簡單。”

寧沅眼底含著股思念生母的哀傷, 面色卻寒得可怕:“那若說得不‘簡單’一點, 三叔今日說天象道夏氏二女禍亂朝綱,光芒直壓過紫微星。來日是不是就可說紫微星光芒已然黯淡, 江山易主也是命中天定?”

覃西王眼底一震, 剛欲開口, 寧沅擡手指向禦座:“三叔如此步步為營,一頭熊都能馴養七年之久,當真是沖我姨母來的,還是苦心孤詣地謀求這皇位、指摘夏氏一族不過計謀失敗後的欲蓋彌彰?!”

夏雲姒輕吸口氣,心下驚嘆:幹得漂亮。

這樣的事,信與不信都不過一念之差, “寧可信其有”更是見慣不怪。唯有讓皇帝覺得覃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讓皇帝覺得一旦他信了這番話, 來日便連皇位也有可能動搖, 才真能讓兄弟生隙。

可這樣的話由她說出總不免顯得心思太深, 非說不可也必要層層鋪墊之後才好。

但寧沅不一樣。

他是皇帝的嫡長子,這樣的心思他是該有的,皇帝也會願意看到他思量這些。

整個內殿都為之安靜了一層,寧沅不做理會,仍只逼視著覃西王:“七年之前,我姨母初進宮,不過是個正六品才人。縱使人人皆知父皇顧念母後絕不會虧待她,也無人知曉她是否真能得寵——既如此,當真會有人這般費勁心思只為算計一個前路未蔔的小小才人麽?三叔覺得可說得通?”

可若是為算計皇位,就說得通了。

夏雲姒淡泊垂眸,悠然地抿了口茶。

寧沅續道:“三叔又當真那麽信天象卦象麽?”

“若當真信,為何算不到那熊傷不到姨母?為何算不到香餌會被徐將軍尋見?三叔連關乎自己成敗的事情都算不準,國運大事偏還能這樣輕巧信了?”

寧沅咄咄逼人,十三歲的孩子聲音又稚氣未脫,無形中會讓人覺得這是童言無忌,也就又多了兩分可信。

覃西王終有些急了,朝皇帝抱拳:“並非如此。皇兄,臣弟身邊原有一能人,確是精於此道,便是昭妃蘇氏的父親。只是後來蘇氏落了罪,她父親便也很快亡故了,臣弟身邊沒了此人相助,故而……”

“哦,那此人昔年竟沒能算到女兒進了宮會不得善終麽?”夏雲姒清清淡淡地開了口,語罷一聲輕笑,“如此也可見是算得不準的,殿下還信?”

“你……”覃西王鎖起眉,卻沒說出話。

在這一瞬之間,大約連他自己都有些動搖。

“三弟。”皇帝搖著頭,深長嘆息。

針鋒相對的爭執暫且收住,每個人都看向他。他靠向椅背,揉了會兒眉心,再開口時,每一個字都疲憊而失望:“朕從未想過,竟是你害了朕的發妻。”

夏雲姒心下緩緩籲氣。

這一句話,就算定了覃西王的罪了。

到底還是姐姐的分量重些。這麽多年下來,皇帝對她有幾分真情、幾分愛戀都已不再重要,要緊的是人前人後他都記掛她極了,他自己也一直沈溺於這樣的“深情”。

“你不必再回封地了。”他目光有些空洞,望著遠方,飄忽不定,“聽聞你與王妃一直無子,來日朕會替你過繼一個侄子,承繼你的王位。你的女兒,朕會封她做公主。”

他的視線終於在覃西王面上落定,透出幾許凜然:“這是看在咱們多年的兄弟情分上。”

“……皇兄?”覃西王不可置信地搖頭,下意識地要上前,但被宮人擋住。

皇帝一字一頓地續道:“傳旨,覃西王聽信讒言、謀害後妃,著……圈禁京中王府。朕念手足之情,命戶部另挑宅院供其妻妾居住,其女接入宮中,交由……”他凝神想了想,“交由宋淑儀撫育。”

“皇兄!”覃西王終於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斷聲一喝。

皇帝只擺手:“押他出去。”

即有宦官上前押他,他自然掙紮,然那些宦官也是練過武的,哪能由得他掙開。

“皇兄,夏氏一族必除不可!”夏雲姒平靜坐著,靜聽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否則舒貴妃居心叵測,五載之內天下便將易主……皇兄!”

夏雲姒心弦微動,真想再往後聽聽,可大約是“善解人意”地宮人為不讓這些大不敬的話繼續流出便堵了他的嘴,這句話之後就一個字都再聽不到了。

耳邊傳來一聲沈嘆,夏雲姒側首看去,皇帝神色之疲憊仿佛不眠不休地連讀了三日折子。

寧沅上前了幾步,溫聲寬慰:“父皇別難過……是三叔糊塗,鑄成這般鬧劇。”

夏雲姒搖搖頭,意有所指:“你父皇是難過你母後那樣好的人,竟折在這樣一場鬧劇裏。”

寧沅啞聲,神色間亦是哀傷不已。她攥住皇帝的手,溫言同寧沅說:“你再去睡一睡吧,姨母陪著你父皇。”

寧沅一揖,就告退回了房。這樣的一勸一答一寬慰便又頗有一家人相處間的溫馨了,在他這般難受之時最能令他感懷。

她輕語道:“臣妾會讓父親辭官、遣散門生,不讓皇上為難。”

“不必。”他反握住她的手,“朕不信那些,並不為難。你姐姐已命喪於此,朕不能再讓你因此委屈。”

“臣妾也不委屈。”她這般說著,語氣中卻有可見一斑的委屈,“臣妾要天下人都看到那天象之說不過是無稽之談,臣妾不是那樣的人,姐姐更不是。”

“至於什麽五載之內天下必將易主之言……”她苦笑了下,“臣妾只盼這五載之中覃西王殿下都能好好活著,莫要想不開自盡,這樣五載之前便可光明正大地到他面前給他一巴掌了。”

他不由失笑:“可真是錙銖必較的脾氣。”

她輕輕一哂,倚到他肩頭:“臣妾心裏就能裝下這麽一點兒事——皇上、姐姐、孩子們,再就是臣妾自己了。個個都對臣妾要緊,自然要錙銖必較,事事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攬住她,她沈靜地闔上眼睛,心底一片安然。

她可沒有騙他,她就是事事都要算得明明白白。

忙了這麽多年,也差不多快算完了。

覃西王就姑且留上幾年,她等著與他再算一道。

數年以來,皇帝與覃西王都最是親近。如今突然問罪於覃西王,朝堂都為之緊張了一陣,對於夏雲姒的種種指摘倏然冷去。

覃西王很快被押解回京,女兒卻是過了月餘才被送到行宮來。

覃西王的女兒單名一個穎字,皇帝加封其為穎安公主。到了行宮,宮人就直接將她送去了宋淑儀那裏,賢妃直接去瞧了瞧,回來後與夏雲姒慨嘆:“才不到五歲,哭得嗓子都啞了。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如今就為覃西王糊塗,她便要遭這與爹娘分離的罪,也是可憐。”

夏雲姒輕哂:“可跟著那麽個糊塗爹,只怕日後要更可憐呢。”

跟著她又問起來:“皇上月餘前就下旨讓公主進宮了,怎的這會兒才進來?可是王妃有什麽不妥?”

賢妃搖頭:“我問了問隨公主過來的下人,說王妃沒什麽。她素來是個幹練的人,知道事情沒了斡旋餘地便認了,帶著府中妾室一道去了新宅子裏,忙裏忙外地打點家中事宜。倒是太後……舍不得覃西王這養子被圈禁,先將穎安公主接到了長樂宮去,與皇上磨了許久,見皇上當真不肯松口半分,才不得不將人送了過來。”

夏雲姒笑一聲:“呵。只顧舍不得覃西王被圈禁,怎的不想想我姐姐平白就丟了性命?”

想著這些,她總時時為姐姐不值。

姐姐生前是個多好的人呢?知書達理、孝順父母,進了宮自然也孝順太後這婆婆。

太後當時對她也是讚不絕口的,可如今到底人走茶涼,連公道話也不再為她說了。

夏家更是在慮及家中榮耀後不再去為她爭什麽,安安穩穩地坐享著榮華富貴,哪怕許多加封都是因為皇帝思念她才得來的。

可見有時候當個人人稱道的好人,也沒什麽意思。

七月末,夏雲姒平安誕下一女,聖心大悅,欲賜其鳳印,形同副後,統領六宮。

——從貴儀到宸妃,如今若再賜個鳳印,就已是皇帝第三次為她違了禮制。朝臣們自然反對,先前的爭端也再次被擺到臺面上,重臣皆道夏家勢大、貴妃專寵,求皇帝為皇長子思慮,不可再行加封。

偏此時,夏蓼上疏請辭。

夏氏一族簪纓數載,多人官居要職,如今便是以夏蓼為首的。

其實夏蓼素來清醒,自知家中勢力過大,早已退居到閑差上,不再有什麽實權。然官職、人脈總還是實實在在放著的,朝堂之上他說一句話,眾人總歸還是要聽一聽。

如今他上疏請辭便仿佛一個暗示,暗示滿朝夏家都將往後退上一退。

果不其然,月餘之中便有五六個夏姓官員辭官。小公主尚不滿百日,夏家數名權臣就已都只剩了個清閑爵位,連朝都不上了。

他們一退,夏雲姒自可一進。

於是在小公主百日當天,新制的純金鳳印終是送進了明信宮中,內外命婦皆盡入宮,拜見新的六宮之主。

又過三日,皇帝下旨冊禮皇長子賀寧沅為儲君,入主東宮。

聽聞那日覃西王數次差遣仆役至紫宸殿覲見,皆被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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