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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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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姒只鎖眉看著她, 不置一詞,由著她哭。

殿中原本也已都是她延芳殿的人, 見了這場面,鶯時又知趣地示意宮人們都退了出去,只有她與小祿子還在殿中侍奉。

夏雲姒這樣一語不發地睇了林氏好一會兒,直至林氏哭得累了,她才開口:“怎麽回事?你一五一十地說來便是。”

她不叫林氏起身, 林氏便也不起,只穿著一襲中衣裙跪在地上, 瑟縮著抽噎。

“臣妾……臣妾在殿選前夕,結識了德妃娘娘。”她道。

那時暑熱正濃,她出身又低,毓秀宮裏舒適寬敞的房間輪不到她住,她的屋子悶熱得緊,讓人心煩。

於是她總愛待在院子裏,毓秀宮的院落很大,大約一批又一批的家人子都在那裏小坐過, 望著頭頂的枝繁葉茂想著自己的前程, 又或靠著那片濃綠紓解煩心事。

她那日一直在想的,便是家中之事。

她是在進京的途中聽聞家裏的事的,就一心想要回去, 願意委身於當地的高官, 保父親一條命。

可是大選之事急不得, 總要過了殿選才能走, 她自然著急。

她怕到了那時候,父親的命已然沒了。

也就是那時候,德妃來了。

滿宮的家人子都出來見禮,她出著神反應慢了些,行下禮時德妃已邁進院門。

是以德妃一眼註意到了她,也註意到她紅著眼眶。

後來,待得德妃離開,就有德妃身邊的大宮女悄悄來叫了她走,去向德妃回話。

那時德妃對她很是關切,又是位高權重的從一品宮妃,讓她受寵若驚。

她不敢隱瞞,跪在德妃面前一五一十地將家中難處道給了德妃聽,求德妃說:“並非臣女不肯侍奉皇上,只是父親身在牢中,臣女豈能在宮中安享榮華?求德妃娘娘開恩,到時撂了臣女的牌子,臣女來世當牛做馬報答娘娘。”

德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聽言淡笑:“你就不覺得若皇上留了你,你更能救你父親?”

她搖頭:“臣女自知姿容一般,才學更是平平而已,縱使留在宮裏也難以得寵,救不了父親。”

“你想得倒清楚。”德妃笑意更濃了,遂伸手親自扶了她起來,又道,“你家中這事倒不大,與其說是你父親授人以柄,倒不如說是同僚兇惡,抓準了這樣的錯處要訛上你家。”

說著,她頓了頓:“若本宮能救你父親,你可願意留在宮中與本宮做個伴兒麽?”

當時的她,根本沒有多加思考的餘地,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視德妃為恩人。

現在想來,德妃是何等的精明,不僅抓住了她的軟肋,更看準了她出身不高,知她容易拿捏。

夏雲姒美眸微瞇,迅速地想起來:“可殿選之時,是賢妃留了你的牌子。”

“是。”林氏連連點頭,“德妃娘娘說她不好明著做主,會想法子讓……您或者賢妃娘娘願意留下臣妾,至於她是如何做的,臣妾也不清楚。”

那無非就是賢妃身邊被她安插了人,給賢妃吹了耳邊風了。

亦有可能賢妃已不同於從前——這念頭在夏雲姒心底一劃,又被她生生按住。

夏雲姒輕籲一口氣:“繼續說。”

林氏低低地應了聲諾,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她說待她進了宮,德妃就用這事拿捏住了她。

德妃說她能救她父親出來,便也能讓她父親死無葬身之地。

她再一次陷入了那種沒得選的窘境。

後來,她與紀氏不睦也是德妃授意的。因為與紀氏交好的蘇氏是德妃留下的,這一點人盡皆知,她與紀氏的不睦便如同一道遮蔽,讓她成了德妃的暗棋。

德妃有意讓她將與紀氏的不快鬧到了賢妃面前,說賢妃想為夏雲姒招攬人手,十之八九會樂得幫她。

果不其然,她當日就得了旨意,搬進了永信宮。

再後來,德妃授意她假孕,想讓她嫁禍給夏雲姒。

“德妃娘娘說,滿宮都知永信宮戒備最為周密,若臣妾在永信宮出了事,定不會是旁人插手,只能是宸妃娘娘所為。”

夏雲姒問:“如何假孕?”

林氏情緒有些激動,呼吸不穩:“她給了臣妾一劑藥,說能調劑脈象,騙過太醫。”

“可臣妾實在不敢做這樣的惡事,更怕深陷其中最終惹禍上身。”林氏戰栗著擡頭,望向夏雲姒,“所以臣妾一次次地出意外,想讓德妃娘娘看在這些事上讓臣妾的‘孩子’順理成章地沒了,也不必牽連娘娘,德妃娘娘卻始終不理。”

這倒能解釋為何她一次次出事,脈象卻都始終穩固了。

夏雲姒私心裏盤算著,面上未予置評:“那眼下又是怎麽回事?”

林氏眼眶一紅,打了個寒噤:“今日……今日德妃娘娘終於準臣妾失了這‘孩子’了。”

夏雲姒蹙眉:“你身邊有德妃的人?”她一直自以為將永信宮管得夠嚴。

林氏搖搖頭:“不,德妃娘娘的人插不進永信宮來,便事先與臣妾約定了,以一只金嵌珊瑚寶石石榴杯為信,不一定會經誰的手送來,但藥會塗在其中。臣妾只消用了就會腹痛不止,也會有些許見紅,脈象亦會呈小產之狀。”

夏雲姒輕笑:“厲害,難為德妃了。”

說著覆又垂眸,居高臨下地睇著林氏:“都到這最後一步了,你怎的突然反了水?其實你近來與本宮都不曾走動,更未有過不快,就是這般‘失了孩子’也未必能安到本宮頭上。”

林氏仰起臉,血色不足的臉上重現她方才進屋時見過的那種恐慌:“臣妾所以為那藥最多不過會真致小產,才會拿那魚羹餵貓的!”

這一句話她喊得歇斯底裏。

她的床榻離窗戶不遠,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有東西從屋檐上落下來,合著一聲低低的貓叫。

莫名的恐懼驅使著她去一觀究竟,看到的便是那貓已氣絕身亡的樣子。

“臣妾原也……原也想聽她的話!想栽贓娘娘,為自己求得一份安穩。誰知……她竟不僅是想要娘娘的命,也想要臣妾的命!”

劇烈的情緒使她的胸口激烈起伏起來,怒意也慢慢染上她慘白的臉:“臣妾雖不夠聽話,卻也從不曾開罪過她,實在不曾料到她竟這般惡毒……”

夏雲姒輕嗤一聲:“那可實在是你想得太簡單了。”

若她是德妃,將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也會想將林氏滅口。不然林氏日後將她捅出去怎麽辦?人死了才最穩妥。

不過,德妃大約也不止是為了“穩妥”。

她想起了榴花方才的話——榴花說那貓的死狀不像中毒,口鼻裏沒有血,死狀也不痛苦。

若換到人身上,“殺人於無形”大約也就是這樣了。

德妃這是想將那胭脂之毒栽到她頭上,讓皇帝覺得張昌是她毒死的。

這與林氏方才所言倒是一個路數——滿宮皆知她的永信宮戒備最嚴密,旁人插不進手來。那若一個有孕宮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她這個位高權重的一宮主位自是頭一號的嫌疑。

德妃卻料不到,這自幾個月前就一步步鋪下來的人手與算計,竟讓一只貓打斷了。

若這是真的,也算上蒼有眼。

“若這是真的,倒是你善心餵貓一舉救了你的命。”夏雲姒蘊起嫵媚又溫柔的笑,口吻變得輕佻,“那貓倒有些可憐,吃了幾口魚羹罷了,就這麽送了命。”

說著她轉過頭,吩咐鶯時:“著人尋上好的金絲楠木打一口棺材,將那貓好好葬了,再置九九八十一條肥魚陪葬。唔……令去宮外請位法師,給它做幾天法師吧,讓它來世投個好胎。”

林氏一時聽得懵了。

那貓兒死得是冤,她也愧悔難當,可她也沒料到主位娘娘聽完這樣的事仍會只關註那貓,不說點別的。

夏雲姒吩咐完就站起身,起身就要離開。

林氏倏爾回神,一愕:“娘娘?!”她膝行上去拽住她的裙擺,“娘娘救救臣妾!”

夏雲姒停下腳,淡淡地垂眸,修長羽睫壓下那份妖異的韻味:“你欠那貓一條命,本宮料理後事幫你打點妥了。至於你與德妃間的官司,跟本宮可沒什麽關系——她救的又不是本宮的父親,是不是?”

“娘……娘娘?”林氏想再說點什麽,又啞口無言。

是以在那片刻間,她連心都冷了。

將事情稟給宸妃原已是孤註一擲,目下宸妃不肯幫她,她怕是沒幾日就要變成一具冷屍,葬進京郊的妃陵去。

可她才十八歲。

她在慌張與恐懼中眼眶泛起紅暈,淚光也沁出來,偶有兩分手足無措的哽咽溢出,但很短促,轉瞬即逝。

夏雲姒將她的每一分情緒盡收眼底,心裏斟酌著,俄而微微彎腰,修長的護甲挑起她的下頜:“你的故事講得好,但本宮信不過你。”

離得太近,她身上濃郁而有氣勢的香氣逼來,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

林氏狠狠咬牙:“臣妾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呵。”夏雲姒就這樣近在咫尺地欣賞著她這張臉,“和德妃說‘來世做牛做馬’,與本宮又說‘天打五雷轟’,經娥妹妹你很迷信麽。”

她說著收手,身子也直起來,恢覆了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可本宮不信這些。你位低、無寵,就連容貌都還不如本宮,本宮可不想賭上這大好前程,只為看你被‘天打五雷轟’。”

“……”林氏腦中發空。

她自知姿容確實不算出挑,但這般被人直言瞧不上,有生以來還是第一回 。

接著又見宸妃笑了,美艷的紅唇勾起來。這笑容,堪堪就是話本裏書寫的妖精。

“本宮更喜歡在賭場裏當個莊家——橫豎不吃虧的那種。”

“本宮更喜歡現世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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