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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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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皇宮轟然震動, 嬪妃們不知出了什麽事, 只隱約聽聞仿佛是六皇子的事。

很快又聽說皇帝扔下政務趕去了永信宮,禁衛軍也壓了過去,將延芳殿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看來真是大事了。滿宮皆知宸妃是寵妃,但皇帝長年盡心於朝政,即便是寵妃也難有事情讓他扔下政務去管。

於是一時之間滿宮都想一探究竟,無奈禁衛軍奉旨阻攔, 任誰都探不進去。

延芳殿的大門進不去,就不免有人打起了同住宮嬪的主意。林經娥有著身孕無人敢驚擾, 含玉的住處就被踏破了門檻。

含玉身邊的宮女進屋稟說:“延芳殿那邊出了事, 這滿宮裏頭一個兩個都想問您是怎麽回事呢。”

可含玉又哪裏清楚?擔憂緊張之下原已不勝煩亂,聽言蹙眉道:“那就闔上院門, 咱們也不見人。”

延芳殿中,寧沅很快也趕了來。這件事他雖最為清楚,但因事關重大,他一路也不免緊繃了心弦,入殿看到姨母雖臉上掛著淚痕,但六弟正在她懷裏安然酣睡,看臉色不似中毒之狀,才驟然松了口氣。

上前兩步, 寧沅端正一揖:“父皇、姨母。”

皇帝擡眸看看他,頷了頷首。

幾個時辰前, 他在紫宸殿中將事情和盤托出, 告訴父皇有人慫恿他毒害六弟, 已慫恿了多時。

父皇自是悚然大驚:“你說什麽?”

寧沅揖道:“兒臣已與他耗了許久,但此人心思惡毒,兒臣唯恐這般耗下去,他會另尋他法對六弟和兒臣下手,特來稟奏父皇。”

皇帝自然問他:“是誰?”

寧沅垂眸,沒有提張昌,只說是宮人所為。因為在這盤棋裏張昌不過一員小卒,不值得父皇為他分神,他說是“宮人旁敲側擊”,則能讓父皇覺得有許多宮人都在他耳旁煽風點火,聽著可比一個人吹耳邊風要嚴重多了。

跟著他就又道:“可宮人們豈會那樣嫉恨六弟?兒臣想背後必還另有旁人。”

皇帝沈了沈,又問他:“你覺得是何人?”

寧沅搖頭:“兒臣不知道。”

語中微頓,他壓制住心底愈演愈烈的緊張,開口又說:“兒臣想請父皇陪兒臣做一場戲,把此人探出來。”

皇帝鎖眉:“什麽戲?”

於是就有了這一場戲。

冬日裏小孩子都易生病,嬰孩又格外脆弱,有時生個小病命就沒了。所以這個時節,日日都會有太醫去看一看幾位皇子公主,防患於未然。

父皇便授意太醫在再次看望六弟時給他施了一針,不會有什麽嚴重的結果,連血也不會出上半滴,只會讓六弟小睡一會兒。

而後太醫就去向姨母稟了話,告訴她說六皇子似乎有些不妥,像是中毒。

姨母唯這一個兒子,自然大慟,哭喊聲響徹延芳殿。

但其實這一切姨母其實都是事先知道的。

她讓他放手去幹,跟他說這樣的事對太醫而言簡單易做,有時小孩子受了驚嚇難以入眠,醫者也會用這樣施針的辦法助他們入睡,叫他不必擔心寧沂。

他也知道不必擔心寧沂,因為不論父皇、姨母還是太醫,都不會以六弟為代價去挖那背後的人的,不論背後是誰都不值得。

但他擔心姨母。

父皇對姨母足夠寵愛卻不夠信任,他怕這件事情會讓那份不信任更深一分。

是以在言明打算之後,他帶著三分遲疑拱手又道:“此事……父皇可否先瞞著姨母?”

父皇打量了他兩眼,口吻中略有些意外:“你姨母不知道?”

寧沅微微皺起眉頭,一壁斟酌一壁緩緩道:“兒臣覺得在此事裏六弟的安危是最緊要的,必要將那背後的惡人探出才好,那便要將戲做足。可要將戲做足,姨母的反應最為要緊,若她事先知情,不免緊張擔憂不足,一旦讓人知道了,就露了馬腳。”

他並不怕父皇因此覺得他心狠,竟拿日日照顧他的人來算計,因為他這番算計的初衷終是為了護六弟的命。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個道理父皇不會不懂。

果然,在他擡眸之間,只看到父皇面露欣然:“心思縝密又顧大局,書沒白讀。”

而姨母自也會幫他把戲做足。

眼下那一聲聲抽噎就像一根根針往人心裏刺,連寧沅聽著都有點不忍。

“……這是什麽毒。”夏雲姒的目光盡數落在懷中幼子臉上,神情空洞木訥,只恐懼和無助愈發分明,“太醫說驗不出來……怎麽會驗不出來!好端端的,又如何會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就中了毒……”

皇帝與長子相視一望,想哄一哄她,又礙於兒子在面前不得不矜持。

可她又實在讓人心疼。那一聲聲哭泣像是把精致小巧的矬子,一點點磨著他的心,將愧疚磨出來,讓他覺得對不住她。

他們父子兩個在一起算計她。

——他一生中算計過許多人,可這個冷不丁冒出來的念頭就是莫名讓他心虛。

他便很快心軟下來,伸手還算克制地摟一摟她:“阿姒,別難過,你聽朕說。”說著就睇了個眼色示意寧沅退下,宮人也盡被屏退出去。他摟著她,一字字將實情說與她聽。

夏雲姒淚盈於睫,依偎在他懷裏,輕一眨眼,淚珠濺落在他手背上。

“別哭了。”他擡手為她拭淚,悵然嘆息,“朕不是有意騙你。”

她擡起眼,倒沒有責怪之色,只填滿詫異:“所以寧沂……無事?”

他點點頭:“寧沂無事。小睡一覺也就該醒了,你別擔心。”

她眼中一下子漫出笑來,很真摯,所以甜美動人,卻因足夠真摯而讓他心底更加酸澀。

接著她又看向懷中的孩子,一字字地呢喃低語:“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兩個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哪個也不許出事。”

這副樣子溫柔極了,她與他已相處多年,漸漸摸清了什麽模樣最能惹他憐愛。

將這溫柔摻進他現有的愧疚裏,大概能讓他記上許久。

他會久久地記得,他曾經與兒子一起做戲騙她,害她難過成這樣。

而不論是她還是他的兒子,大概都是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他,這場戲實際上是誰唱給誰看。

殿外,寧沅立在檐下望著夜色,久久無言。

張昌就在幾步外侍立著,雖不便上前搭話,他卻清楚他在靜觀他的反應。

這樣的沈默便是恰到好處的“反應”,有幾分不安,又並不失分寸,能將張昌穩住。

而他也有他在心焦的事——他盼著那個人會跳出來,不論是德妃還是燕妃都好。

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能引她出來就是平白打草驚蛇,他、姨母、六弟日後的處境都會更加危險。

而且父皇對此舉也有疑慮,會答應他這樣安排,不過是因為這後宮都是父皇的,父皇覺得讓他一試無妨。

他看得出父皇眼中的漫不經心。

起風了,冬春交替裏的寒風在宮道中刮出的聲音好似嗚咽,在靜謐裏惹得人心裏發怵。

腳步聲踏過這層嗚咽,細細密密的,又令人後脊發緊。

寧沅不自覺地豎耳靜聽起來,一壁等著,一壁還在著魔似的回想上午在紫宸殿中的字字句句。

父皇說:“你姨母是宸妃,位高權重,延芳殿出了變故必定六宮矚目,急於跳出來的未必就是幕後主使。”

腳步聲近了,更近了。

不多時,高位宦官的服色映入餘光,寧願眼底一震,顫抖著擡眸,下一瞬,眼中又松下來。

那宦官在上前阻擋的禦前宮人面前長揖:“二位,賢妃娘娘實在擔心,讓在下來問問宸妃娘娘有恙無恙。”

說罷他擡眸註意到了寧沅,寧沅也看到他,上前拱了拱手:“姨母一時不便見人,請賢母妃不必太過擔心便是。”

這話說著,他腦海中劃過的卻又是當時與父皇議論的話。

他說:“六宮矚目在所難免,但此事出的突然,旁人或有心關切、或好奇探究,卻不會直接將主意打到兒臣頭上。”

父皇挑眉:“將主意打到你頭上?”

夜色沈沈,面前的宦官聽他之言,沈了一沈,便又一揖:“諾。那有勞殿下轉告一聲,若宸妃娘娘有何用得上的地方,隨時到慶玉宮知會一聲便是。”

寧沅頷首:“公公代我姨母多謝賢母妃。”

說罷這人就告了退,院中重新安靜下來,寧沅腦海中止不住的回思卻還在繼續。

他當時心弦都繃緊了,思量了再三,才敢將自己的思量告訴父皇:“是。此人不僅想借兒臣之手取六弟性命,更想將兒臣收為她用。她也已忍了多時了,但一直不得機會,見了機會難免分寸有失。””

父皇若有所思地睇著他思量了良久,最終微不可尋地點了下頭:“倒也不無道理。”

腳步又一度響了起來,如剛才一般細碎、焦急,如剛才一般在人心底惹出一疊又一疊的煩亂。

寧沅摒開心事再度定睛,又一高位宦官入了院來,在禦前宮人攔上去時一揖:“二位,在下是德妃娘娘宮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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