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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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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寶林的事到底是沒能了結在夏雲姒這兒——掌權宮妃被觸怒, 皇帝亦為之不快, 燕妃身為紀寶林宮中的主位,自要有所表示。

是以晚上坐在廊下彈琵琶時,夏雲姒就聽燕妃身邊的人來稟了話,說燕妃下旨扣了紀寶林三個月的俸祿,請她息怒。

夏雲姒聽言輕輕嘖了一聲。

位份高了真是痛快。她和燕妃雖未有過什麽直接的不快, 但背地裏燕妃挑唆著皇次子與寧沅爭她早已知曉, 燕妃想來也是視她為眼中釘的。

目下,燕妃卻只能這樣客氣地請她息怒。

夏雲姒銜著笑擺手, 讓那宮人退了下去。聽聽寢殿中孩童的笑音,也不再接著彈琵琶了, 轉身回到殿中去。

寧沅正陪著寧沂玩。寧沂快兩歲了, 跑跑跳跳已很利索, 精力也旺盛,每天都不肯閑著。

寧沅一邊追著他跑一邊不忘小心地護著, 夏雲姒邁過門檻, 寧沂擡頭一看,就向她沖去!

“母妃!”寧沂聲音很歡快,手腳並用地往她身上爬。她蹲身把他抱起, 含笑拍拍他:“寧沂先去吃點心好不好?母妃有話跟你哥哥說。”

寧沂正玩在興頭上, 聽到這話不免有些失落,又覺有點心吃也好, 就點了點頭, 一雙小手向奶娘伸去。

奶娘把他抱走, 夏雲姒就揮退了宮人們。寧沅隨著她一並走到羅漢床邊,她將茶盞遞給他:“天天和他這樣瘋,趕緊喝口水歇歇。”

寧沅接過來喝,夏雲姒心下掂量了一下,啟唇道:“你透給張昌的話,讓你父皇知道了。”

“噗——”寧沅猝不及防地把水噴了出來,倒把夏雲姒也嚇了一跳。

下一瞬她露出摒笑的神情,摸出帕子擱到榻桌上:“快擦擦。”

寧沅局促地擦嘴,仍掩不住那份目瞪口呆之色:“父皇怎麽會知道?”

想了想又辯解說:“我絕不曾與父皇說過。這樣大的事,我肯定不敢跟您先斬後奏。”

“姨母知道。”夏雲姒點點頭,“今兒你父皇問起來,我也有些意外。後來想也想,倒也不足為奇。”

寧沅透出去的話不免會讓德妃心動。若她是德妃,也會覺得將這嫡長子收入自己麾下比只養一個生母位卑的皇三子要強得多。

但如是動了心就明著來搶,那德妃也就白在宮裏沈浮這麽多年了。

“她這是想兩條路一起走,一邊在你這邊使勁兒,一邊也讓你父皇動搖。”夏雲姒笑了聲。

她想得真是很細。

若只是在寧沅這邊使勁兒,寧沅是個小孩子,雖容易控制,但在皇帝跟前說話未必比夏雲姒管用,皇帝信誰只在一念之間。但能讓皇帝自己生了別的念頭可就不一樣了,給寧沅換個養母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

“那如何是好?”寧沅不免有些慌,鎖起眉頭,“我若主動去與父皇解釋什麽,是不是太過刻意?”

夏雲姒笑笑:“這事我今天揭過去了,你不必主動解釋,你父皇若還不安心,自會問你,你到時再說就是了。至於張昌那邊……”

她微微偏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起寧沅來:“你是個聰明孩子,應該能想到如何把話說圓。”

她這麽一說,寧沅循著她的話去想,倒也旋即懂了,雙眸一亮:“我知道了!”

“嗯。”夏雲姒莞爾,頓一頓,又道,“你只說心裏話就是,別為我解釋太多。帝王多疑,你說得多了,或許反倒畫蛇添足。”

“帝王多疑”。

這話落在寧沅耳朵裏,讓他略有些不舒服。那“帝王”到底是他的父親,平日待姨母也好,這話由姨母口中說出來,聽著過於冷淡。

但第二天他就在恍惚中驚悟,原來這“帝王”是真“多疑”。

他從前並不曾參與到這樣的事裏過,目下被父皇面對面一問,那種令人生畏的懷疑讓他骨子裏發冷。

父皇旁敲側擊地問他,有沒有覺得多了弟弟之後姨母就對他疏於照顧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裏都透著對姨母的不信任,好幾次都幾乎要讓他忍不住發問:“您不喜歡姨母麽?”

可他自然沒有問,最終也沒有問。

父皇自是喜歡姨母的,只是自顧自地喜歡,也自顧自地不信任。

寧沅忽而覺得自己昨晚那種不舒服很幼稚——現下看來,那話如何能怪姨母呢?想來是這樣的懷疑姨母經歷得多了,才有此感想罷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小心翼翼地答完了父皇的話,第一次這般想逃離這紫宸殿。

是以在皇帝想留他用午膳的時候,他心念一動就尋了話來,笑說:“兒臣還是回永信宮用吧。六弟近來越發淘氣,用膳的時候最不聽話,姨母和他的乳母有時都管不住他,但兒臣的話他還肯聽!”

他有意見縫插針地想讓父皇知道,他和六弟是當真很好,姨母也沒薄待過他。

這話說完,皇帝果然笑了:“好吧。”他看了眼殿外的陽光,“那你快些回去,也到用膳的時辰了。”

“兒臣告退!”寧沅狀似毫無心事的一揖,退到外頭,緊繃的心弦可算松下幾分。

然而今兒個上蒼好像就不肯讓他放松了,他還不及緩上一口氣,張昌就悄無聲息地行到了身邊:“殿下。”

“……”寧沅的心弦重新繃緊,看出他有話要說,一語不發地先向宮道走去。

避開了旁人,張昌才開口:“殿下何不與皇上實話實說?”

寧沅一聲哀嘆:“我姨母是宸妃,是父皇的寵妃,背後還有夏家,你讓我怎麽實話實說?”

他豎著耳朵靜聽張昌的每一分反應,只問張昌沈默了會兒,道:“殿下受委屈了。”

寧沅疲憊地搖一搖頭,回過頭看看他:“你回去吧,我得去延芳殿用膳,你跟去不太方便。”

卻聽張昌又說:“不妨事,下奴送送殿下。”

寧沅心底咯噔一下,挪開眼,心裏安自忐忑。

張昌這是起疑了,想跟著他去瞧瞧永信宮到底什麽情形?

這可壞了,姨母沒見過張昌,可能也反應不過來。張昌背後的人顯然也不是傻子,這要是露了怯,豈不要出變數?

延芳殿,夏雲姒正冷著張臉唬寧沂好好用膳,小祿子進來稟話:“皇長子殿下回來了。”

“嗯?”夏雲姒淺怔,接著淡看寧沂,“這下好了,等著讓你哥哥來管你。”

話音剛落,就見寧沅的身影已轉過屏風入了殿來,邊進殿邊道:“禦前差事也多,張公公快回去吧。”

禦前,張公公?

夏雲姒捕捉到這幾個字,眉心不著痕跡地一跳,旋即又恢覆了方才那張冷臉,神情淡漠地看過去:“聽聞你父皇今兒個問了你功課,沒留你在紫宸殿用膳麽?”

這口吻,寧沅一聽就安心了。

腳下頓住,他向她一揖:“留了。但我想著……想著六弟近來都不太聽話,我回來還能幫姨母管一管他。”

夏雲姒不屑地輕笑:“你是嫡長子,哪能讓你操心這樣的小事。”語中微頓,她睇了眼側旁的座位,“坐吧,快用,下午還要去讀書。”

張昌低眉順眼地立在屏風邊瞧著,只見皇長子脊背一松,這才滿面笑容地過去落座。

執箸夾菜,他第一筷夾了個丸子,看了看宸妃的神情,卻將那個丸子送進了六皇子碗裏:“六弟好好吃飯。”

這畫面,端然一個是偏寵親子的冷漠養母,一個是委曲求全費心討好長輩的繼子。

張昌心下放松下來,看來皇長子適才所言並無貓膩,他擔心皇長子在跟他做戲是多餘的。

想來也是,皇長子再如何尊貴也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若說這是做戲,那可是與他做了大半年的戲了,就是大人也難以做到,十二歲的孩子哪裏做得下來?

張昌便蘊起笑容,上前向夏雲姒一揖:“下奴只是送殿下回來,禦前還有差事,下奴先行告退。”

夏雲姒微楞,繼而面露恍悟、又不免笑容尷尬:“本宮還道是寧沅身邊的人,不知是禦前的公公,怠慢了。公公慢走。”

說罷遞了個眼色,示意小祿子親自送他出去。一是為了防他再悄悄留在哪處聽壁腳,二是若能反過來套一套他的話自然更好。

她說罷自顧自夾菜,餘光卻始終盯著側旁的窗紙,眼瞧兩道身影慢慢從窗紙處走遠了,才長聲籲氣。

給寧沅也夾了個丸子,她好笑地問他:“怎麽回事?”

“父皇剛才問了我那些事,從紫宸殿退出來,張昌就問我為何不說‘實話’……我照著姨母的意思給說圓了,他卻疑心頗重,非要跟過來看。”寧沅邊說邊扯著嘴角搖頭,“這一路可嚇死我了,生怕姨母反應不過來,還好您聰明!”

“你才是聰明。”夏雲姒嗤笑著拿筷柄敲他額頭,“機靈鬼,會透口風。”

寧沂看看哥哥又瞅瞅母妃,握起小勺也要敲哥哥額頭:“鬼!”

“誰是鬼!”寧沅一眼瞪去,寧沂笑瞇瞇:“哥哥鬼!”

“我揍你啊!”寧沅兇巴巴地吼,寧沂就不再說了,小白牙咬在碗沿上,眼睛烏溜溜地望著他。

寧沅氣笑:“別以為你可愛一下我就會哄你了!”

說完他就不再理他,繃著張臉自顧自地吃起了飯。夏雲姒含著笑也繼續用膳,不動聲色地看著寧沅,就見他吃著吃著似乎忽而想起了什麽,那股和寧沂賭氣玩兒的意味便淡去,眉間隱有愁緒升起。

察覺到父親的薄情與疑心之重,必是會讓他難過的。就像她當年漸漸發覺皇帝對姐姐的愛也不過如此時,震驚、失望、難受都攪成了一團。

可他總得知道這些,她母親的在天之靈還要靠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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