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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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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四刻, 畫了押的供狀便呈進了清涼殿。

彼時皇帝已收拾妥當,直接去珠玉殿赴宴又時辰太早, 正料理些瑣事。

供狀是小祿子送來的, 夏雲姒就先接了過去,掃了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 沒直接牽扯上昭妃。

如蘭招供說,是與采苓交好的采菁找的她, 道采苓因為夏雲姒的緣故而受盡苦楚, 願許以重金,取夏雲姒性命。

這“重金”的數額也在上面寫清楚了, 夏雲姒坐在禦案邊讀到此處, 不禁冷笑出喉:“臣妾的命竟只值五十兩紋銀!”

皇帝正讀著本無關痛癢的問安折子,聽言擡了下頭, 就將她手裏的那兩頁紙抽了過去。

看了一會兒, 他沈聲道:“押如蘭來。”

如蘭早已被帶到了殿外, 宦官得了旨意,即刻將她押進殿中。

任嬤嬤帶她過來前已將她拾掇幹凈, 除卻臉上顯因掌摑而腫脹之外尋不到任何用刑的痕跡,與屈打成招挨不上分毫。

她進了殿就瑟縮地跪著,不敢說什麽, 也不敢告饒, 安靜得像是被灌了啞藥。夏雲姒估摸著任嬤嬤大概已提點過她了, 令她不敢胡言亂語。

定定地端詳了如蘭片刻, 她輕然開口:“你供狀裏說的都是真的?”

如蘭慌忙磕了個頭:“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虛言。”

夏雲姒:“找你的采菁,可是昭妃娘娘的陪嫁宮女采菁?”

如蘭連連點頭:“是,是她……她與苓采女都是昭妃娘娘的陪嫁宮女,所以交好。”

夏雲姒哦了一聲,又風輕雲淡地問她:“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從前的舊怨,苓采女究竟為什麽這樣恨我?要知道,起先可是苓采女栽贓的我,而非我先害的她。”

如蘭恐慌地搖頭:“這……奴婢不知……”

“呵。”夏雲姒輕笑,“真是奇了。”長長地籲了口氣,她緩緩搖頭,“苓采女到底為何這般恨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話當然不是說給如蘭聽的,是說給皇帝聽的。皇帝只消往昭妃身上想上半分,這場戲就做得不虧。

皇帝卻未予置評,只問如蘭:“你說采菁是讓你給夏宣儀下毒,而非行詛咒之事?”

“……是。”如蘭不敢遲疑,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氣說下去,“毒……毒是采菁找來給奴婢的。行宮門口查得嚴,但她有只中空的簪子,將藥粉裝進去帶入宮中即可。說是積攢三回,用量便可取人性命。”

夏雲姒:“現下已攢夠了?”

“還沒有……”如蘭肩頭緊繃,躲避著她的視線,“應是明日還要再去見她一次,在行宮附近的集市藥房相見……”說及此她頓了頓,擡眸脧了眼皇帝與夏雲姒的神情,終於按捺不住,重重地接連磕起頭來:“所以那符咒當真不是奴婢的,皇上……奴婢從不曾見過那些東西,更不知道宣儀娘子與周美人的生辰八字啊!”

一下又一下,磕在地上咚咚作響。皇帝卻只覺得心煩,擺了下手,兩旁的宦官即刻上前,將她箍得動彈不得,嘴也捂住。

夏雲姒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皇帝,他倚向靠背,闔目揉著眉心。

他對昭妃起疑了,一定是對昭妃起疑了。否則一個采苓,不至於讓他這樣頭疼。

恰到好處的,她溫溫柔柔地喚了他一聲:“皇上……”伸過去的手在他的袖緣處絞了個圈,語聲愈發委屈,“求皇上為臣妾做主。”

他睜開了眼睛。

“這事……”他睇了眼如蘭,“可與昭妃有關?

如蘭打了個激靈,愕然擡頭:“奴……奴婢沒聽說,奴婢不清楚,不敢妄言。”

他沈然點了點頭。

夏雲姒垂下眼簾,想他大約是要出言為昭妃辯解的。

這於她而言並不意外,更不至於為此寒心,不過說明昭妃實在難以撼動罷了。

卻聽他只說:“去押采菁過來。”

……這反倒令她意外了。

“皇上。”她喚住他的同時掃了眼樊應德,止住他領命辦差的腳步。絞在皇帝袖緣處的手一翻,將他的手腕握住。

雖隔著衣袖,他還是顯然滯了滯。

夏雲姒抿笑溫聲:“皇上別急著抓人,且聽臣妾一言。”

他深深地看著她:“你說。”

她頷首道:“一會兒就是慶功宮宴,此番是覃西王頭功,昭妃娘娘又是覃西王送來的,總有些情分要顧及。”

他搖一搖頭:“三弟不會管這些事。”

“那也總要人贓俱獲才好。”夏雲姒下一語脫口而出,見他微顯惑色,又緩緩續言,“如蘭不是說明日還要見采菁一次?就讓她去。人贓俱獲地抓了采菁、搜出毒來,也算給昭妃娘娘一個解釋。”

她噙著笑,聲音聽上去溫柔至極,仿佛自己只是怕昭妃誤會,全未聽出他對昭妃的懷疑一般。

微微頓聲,又說:“總不好讓昭妃娘娘擔驚受怕。”

皇帝略作思量便點頭答應了,此事暫被壓下不提,一切皆待明日再說。

夏雲姒壓住心底的笑意,頷首謝了聲恩,便不再多言其他。

所謂眼見為實,這毒,她必須讓他親眼看到是從采菁身上搜出來的。

唯有這樣,他心底對昭妃滋生的懷疑才會來得更烈。否則事倍功半、欠了火候,對不住這一場大局。

戌時將近,珠玉殿中華燈升起,賓客陸續入席,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珠玉殿的格局與宮中的含元殿差不多,也是下有寬闊的殿堂、上有九階與禦座。

當下聖駕還未到,殿中朝臣們談笑風生,陸續向將領們敬酒為賀;九階之上先一步到了的嬪妃們也輕松地說笑著,順妃與昭妃的坐席一在左首、一在右首,二人雖不直接說什麽,但偶爾目光相觸間也都微笑頷首,一派和睦之相。

不多時,眾人便都到齊了,伴著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殿中倏然安靜。

滿殿朝臣與內外命婦皆離席,聖駕在宮人的簇擁下步入殿中,眾人恭敬下拜,然而那一剎裏,許多人都不自禁地短暫一怔。

——皇帝側後半步遠的位置,隨著的貌美女子瞧著面生。不僅是面生,而且與伴隨禦駕的嬪妃都有所不同,生了張妖冶的面孔,全不合皇帝素來喜歡的賢惠模樣。

瞧見這一幕的朝臣都有些心驚。待得皇帝登上禦階、入席落座讓眾人免了禮,嬪妃們目光掃過,也不由都怔了一怔。

皇帝正隨口吩咐宮人在禦案邊添個席位,讓夏雲姒坐。夏雲姒也沒作推辭,抿著笑坐了下來,目不斜視地微微垂著。

即便眾人早知她去紫宸殿伴駕,這一幕也還是不同尋常的——她去紫宸殿可以只是讀一讀折子、研一研墨,未必意味著多少男女之情,但在宴席上坐在聖駕旁邊與皇帝把酒言歡,可不同尋常。

於是氣氛微妙地滯了兩息,昭妃終於蘊起笑來:“臣妾方才還與順妃姐姐說呢,怎的都快開席了,也不見夏宣儀來……原是與皇上一道來了。”說著打量了夏雲姒兩眼,“如此甚好,倒讓臣妾想起了皇後娘娘在世的時候。”

夏雲姒轉頭看向她。

姐姐是把雙刃劍,有時能拉近她與皇帝的情分,有時自也能“不合時宜”地提醒皇帝她是妻妹,反倒搞得尷尬生疏。

她便笑了笑:“昭妃娘娘說笑了,臣妾不論脾性容貌與姐姐都不甚相像。論起賢良淑德,更比不得姐姐分毫呢。”

昭妃面上微不可尋地僵了一剎,又很快緩過來:“但宣儀總歸是在替皇後娘娘照顧皇上,有這份情誼……”

“寧沅。”皇帝忽而開口,昭妃怔然開口,皇帝卻並未看她,只招手將寧沅叫到了跟前。

寧沅跑過去,像模像樣地一揖:“父皇、姨母。”

“來。”皇帝將他抱到膝頭,“父皇有五六日沒問你的功課了,可好好讀書了?”

“嗯!”寧沅重重點頭,“父皇放心,兒臣自會用功。”

昭妃就這樣被晾在了一邊,夏雲姒心下好笑,又覺帝王真是喜怒無常。

昭妃曾經多得他的喜愛?其實便是現下,昭妃也仍是寵妃。

只是他心下對她存了疑慮,便能這樣當眾不給昭妃面子,全然不顧往日的情分了。

想想也是,他是皇帝,誰敢要求皇帝顧及自己?他的喜怒就是一切道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無人敢說他一句不是。

昭妃好生懵了一陣,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訕訕的,六宮妃嬪也都不敢多說什麽,生怕觸怒聖顏。唯獨禦案所在的那幾尺之間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畫卷,夏雲姒抿著笑給皇帝斟酒,皇帝也與她輕松說笑。寧沅是小孩子,更沒什麽心事,抓來果盤裏的葡萄餵完父皇餵姨母,吃得不亦樂乎。

直至有功將領們上前敬酒,這份縈繞不散的冷滯才終於被沖淡。

覃西王率領中將登上九階那一幕堪稱美景一道,他今年不過二十三歲,又有戰功,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手下的將士也大多年輕,甲胄在身器宇軒昂,引得嬪妃周遭的宮女都禁不住地輕吸涼氣。

站定見過禮,他便領頭敬了皇帝一杯,一幹將領同飲。

接著他又遙遙向昭妃舉杯:“臣弟也敬昭妃娘娘一杯。”

昭妃原是他送進宮的人,喝這一杯也說得過去,皇帝朗聲而笑:“樊應德,去倒酒。”

氣氛松快下來。覃西王既是皇親國戚又是有功之臣,這一杯酒足以尋回昭妃方才失了的面子。飲盡這盅酒時,昭妃已笑靨如舊。

覃西王擱下酒杯,轉身朝那一幹將領中招手:“來,明義,此番屬你最為驍勇,過來面聖!”

久不聽聞的名字猶如小錘敲擊心頭,夏雲姒呼吸凝滯,霍然回頭。

只見一年輕將領身著甲胄脫列而出,單膝跪地,抱拳朗然:“臣徐明義,叩見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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