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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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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禦前宮人都屏住了呼吸,九五之尊卻不見惱意,輕哂點頭:“好。”便跟著夏雲姒進了院門。

夏雲姒腳下輕快,一路將他拉進內室才又扭頭說了聲:“姐夫坐。”

說完她便自顧自地去了衣櫃前,皇帝笑笑,徑自去羅漢床邊坐下等她。

夏雲姒打開衣櫃門翻找著,片刻工夫,將兩塊料子從衣櫃裏取了出來。

走到羅漢床前,她將兩塊料子都放在榻桌上:“快過年了,臣妾想親手給寧沅做身新衣。姐夫瞧是白緞子上衣配淡金緞下裳好,還是淡金緞上衣配白緞子下裳好?”

皇帝饒有興味地拿起兩塊料子展開看看,認真想了思量了會兒,道:“上白下金好,反過來頭重腳輕了。”

“那好。”夏雲姒點頭,籲一口氣,又思忖著笑說,“大概還能剩一些,回頭給姐夫繡個香囊。”

賀玄時嗤地笑了,眉宇挑起,口吻促狹:“同是過年,寧沅是做身新衣服,朕就只有個香囊?”

“姐夫怎麽和小孩子爭東西!”她詫異地盯著他,轉而也撲哧一聲,又懇切解釋,“這是入冬時送來的貢緞,臣妾原都沒有,這兩塊還是從昭儀姐姐那兒求來的,給姐夫做衣服肯定不夠用呢。”

賀玄時下意識地便開口說:“這貢緞在尚服局還有,不夠用讓他們給你送來。”

夏雲姒黛眉微蹙:“姐夫非要讓臣妾再動手多做一身麽?臣妾針線功夫慢,寧沅這一套能不能趕出來都說不好。”

“不用你給朕做。”他又笑一聲,“過年宮宴多,你自己添幾身新衣。”說著抿一口茶,“但那臘八粥你今日要給朕做出來。”

夏雲姒呀了一聲,輕拍額頭:“險些忘了,臣妾這就去熬上,姐夫稍候。”

繼而一福,便向外退去。

推門而出,她迎著寒風長聲舒下一口氣。

她亦親亦梳、亦遠亦近,皆是為讓他莫太輕易得手。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的臥房,先前來聽琵琶他都不過是在院子裏坐坐,連堂屋都不曾進過;所以這是她第一次拉住他的手,先前二人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是她見禮時他會扶她一把。

唯有這樣,她才能潤物細無聲地一點點卸掉姐夫與妻妹之間的顧慮;

唯有這樣,他才能在得到她之後更將她放在心裏。

人總是這樣“犯賤”,覺得難以得到的更好、若即若離的更美。

姐姐就是太順著他了。

走向後院的小廚房,她吩咐鶯時:“你回皇上身邊伺候著,別出什麽岔子。我去去就來。”

她事先料到他這兩日大概還會想再嘗嘗那臘八粥,各樣米和豆子都早已按量備好,只消入鍋熬上即可。熬制過程也不必她親自看著,自有宮人會盯火候。

她實則連往廚房走這一趟都不必,非走一遭,不過是想顯得自己用心。

只是“顯得用心”罷了。姐姐當年才真是一顆心都用在了他身上,滿心滿眼都是他,可偏偏負也就負了,倒不如善做表面功夫的人過得順心如意。

是以不過小半刻工夫,夏雲姒便折回了房中,先前遣出去的禦前宮人也已經奏章取了回來,賀玄時盤膝坐在羅漢床的榻桌前讀著。

夏雲姒回到房門口時一擡眼便止了腳步,靜靜地打量起了他。

他很快有所察覺,擡起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她抿唇一笑,覆又繼續向屋裏走去:“臣妾小時候就常聽姐姐誇讚姐夫容貌英俊,如若畫中仙、書中俠。那時也不太懂姐姐是什麽意思,現下越看越覺真是如此。”

這話倒不是虛的,每一個字都不虛。

賀玄時笑了聲:“你詞倒多。”

“是姐姐說的呀!”夏雲姒邊說邊在榻桌對面坐下,以手支頤,歪著頭繼續看他。

他也不惱,似笑非笑地繼續看奏章。只是看了會兒就被她盯得看不下去了,擡起頭道:“你是不是閑得無聊?”

“是。”她實實在在地一點頭,百無聊賴地望向旁邊的窗,幽幽一嘆,“唉!姐姐性子真是好,聽聞她從前就總陪著姐夫看折子,也不知是怎麽坐得住的。”

她生得嫵媚嬌俏,這副小女兒愁苦抱怨的姿態古靈精怪。賀玄時看著她,銜笑想了想,微微凝神:“你姐姐會幫朕讀折子。”

夏雲姒訕訕地垂下頭:“那臣妾是不成了。”

賀玄時略覺意外:“怎麽?”

她雙頰微紅道:“臣妾不像姐姐學過那麽多東西,只略讀過些閑書。若讀折子,最多也就是能念下來,個中深意就半分不知了。”

狀似羞赧地說著,她心下卻清楚,這才會是他想要的。

後宮不得幹政。姐姐是他的發妻,或許還可與他討論一二,但旁的嬪妃、包括她,都不會有那樣的資格。

這般說才能卸下他的又一層提防,至於顯得自己無知一些又有什麽要緊?

果見他輕松一笑:“哪需要你讀明白,能念下來足矣。”

話雖這樣說,但他也並未直接遞來一本奏章讓她讀。夏雲姒倒也不甚在意,他畢竟是皇帝,能事事都由著她才奇怪了。

她便仍無所事事地坐著,先是一味地看他,後又尋了個話本來翻,翻了幾頁又一副坐不住的樣子,將書丟在一邊,尋了紙來寫字。

這樣耐不住性子,便會讓人覺得心思不深。能成大事者,總是能靜下心做事的。

待得他看完一小摞奏章時,她手裏那頁原本拿來寫字的紙已經被裁成正方形了,纖纖十指心不在焉地疊著紙鶴,無奈紙質過軟,不太好疊。

賀玄時擡頭笑看著她,但她兩眼放空,怔忪出神,半晌都沒察覺他的目光。

他屏住笑,伸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她又驀然驚醒,後頸一緊:“怎麽了?”

他繃著臉:“怕你在朕面前入定,就此修成正果。”

夏雲姒明眸一轉,不太好意思地別開視線,下榻踩上鞋子:“臣妾瞧瞧粥去,不在這裏讓姐夫取笑了!”

說罷也沒施禮,提著裙子便小跑出去。輕快的背影轉瞬消失,賀玄時猶自望著房門的方向多看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夏雲姒再入膳房時粥將好未好,她便平心靜氣地等了一會兒,等粥熬好了,不緊不慢地端回房裏。

沒什麽可著急的,此時大可不必多麽熱情,若即若離最為合適。

而後的大半天裏,兩個人同處一室,安然度過一段平淡又溫馨的時光。

這樣的相處於他而言大約,必定有些特殊。

他不是多麽貪戀後宮的人,忙起來常常一連數日連牌子都顧不上翻,白日裏去嬪妃宮裏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

於明君而言,大概總是自己專心致志地批閱奏章更為要緊。

可她必要當那個“特殊”不可。

所謂的君恩太過涼薄,宮裏哪有百日紅的花?年輕貌美的新宮嬪一出現,便總要有幾朵原正盛開的嬌花黯然雕謝。

僅憑著寵,太難走到最後。她又非要走到最後不可,就必須讓他對她有不同尋常的情分。

不過這條路萬不可操之過急,須得一步步來,小火慢燉,才能將情分熬出千般滋味、百轉柔腸。

今日這般的相處對目下來說便已夠了,是以待得傍晚用完膳,夏雲姒無半分挽留之意,反是著人請了含玉過來。

“臣妾要加緊為寧沅做衣裳了,便讓含玉送一送姐夫。”

說這話時,她笑意溫緩,明眸清亮。

賀玄時點點頭:“心意到了便是,寧沅也不缺這一身衣服,莫要太累。”

“諾。”她笑吟吟地福身,自己也送了幾步,將他送至門口,遙望含玉與他一道離開。

約莫小兩刻後,含玉回到朝露軒,進屋見夏雲姒時她多有些緊張與愧疚:“奴婢無用。皇上打發奴婢回來,奴婢一句話也沒敢多說。”

“不妨事。”夏雲姒輕然而笑,“我盼著你能得寵,不說別的,你晉到禦女站穩腳跟我也高興。可我也不需你多傷神去爭,回來也安心睡覺就是了。”

況且這晚皇帝也沒翻旁人的牌子,唐蘭芝近些日子亦聖寵漸薄,她們又有什麽可急於一時?

如此平平淡淡地二十餘日過去,後宮除卻昭妃,沒什麽人稱得上當真得寵。

夏雲姒或多或少變得紮眼了起來,因為皇帝常在白日裏到朝露軒了,且一待就是一整日,這與她先前伴駕紫宸殿大是不同。

可這紮眼也沒有辦法,她好好與他相處,才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沒道理為了不紮眼去避鋒芒。

——要避鋒芒就什麽也幹不成了,更何況她原也不是那等愛明哲保身的人。

是以夏雲姒略去那些宮中的尖酸刻薄不去理會,閑來無事時便思量如何替周妙解困。

這案子拖得已久,眼瞧著是要不了了之。又逢年關,按著宮裏不成文的規矩,年前要將許多事終結才好,免得過年晦氣。

是以周妙該是不會再有什麽大麻煩,可光是沒有大麻煩對她來說自是不夠,要緊的是需讓皇帝想起她。

這個忙,夏雲姒不非要幫。只是她若不幫周妙也會自己使勁、亦或求助旁人。

還不如她來做個順水人情。

除夕當日,宮中一團喜氣,皇帝白日裏在宣政殿忙於應付群臣賀年,後宮眾人也免不得要與外命婦走動。

尤其夏雲姒這般出身顯赫的,自早膳後便被踏破了門檻。捱到傍晚宮宴時,她幾乎要覺得去宴席上面對刀光劍影都比待在這裏招待各方來客輕松了。

“去告訴周才人,我這便去宮宴了,讓她等著信兒。”臨出門前,夏雲姒著燕時去傳了話,又叮囑小祿子,“你辦事機靈,去周才人身邊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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