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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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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奎困守小院,賈赦肩上的膽子就重了許多,但他向來是個會指使人的,原來的幕僚用著順手,就提拔了幾個出來管理這些舉人,五個一小組,選出一個人帶隊,放到各個莊子裏去跟著當地的百姓學習如何種地,修渠。

為了督促他們認真執行他布置的任務,又規定每天必須寫心得,上面當然就跟日記一樣,記著每天跟著老農們學了些什麽,有會了些什麽,還有什麽啟發等等。

賈赦不耐煩看這些“日記,”交給幕僚們去整理,邢薇聽說之後也要來看,每天樂的合不攏嘴。

無他,這些書生壓根沒有做過活,基本上也沒有人去過農村,鬧出韭菜是麥苗,蹲坑掉廁所,走路躲螞蟻的事情,能不讓人好笑可樂?

賈赦見他們還能逗邢薇發笑,便督促的更緊了,只把那些舉人老爺們逼的叫苦不疊,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熄,每天的事情幾乎都一樣,種地也好,修渠也罷,幾百年,上千年都是如此,他們一兩篇文章就能夠寫完,這天天寫下去,讓他們拿什麽交作業,純粹是浪費筆墨還耽誤他們休息。

可是許大人躲了起來,這裏賈赦就是老大,他命令下來,沒有人敢不聽,好在不管他們寫什麽,上面都沒有說不行,更沒有打回來讓重寫,他們那裏知道這只是賈赦讓他們哄邢薇開心而已。

這些舉人老爺們就動起了歪腦筋,把村子裏的小道消息,誰家偷雞,誰家丟人,誰家公爹偷兒媳婦洗澡,誰家小叔子和女叟子不清不楚都亂七八糟的寫了進去交差應付了事。

邢薇看了更是可樂,這可是一部現實版的風土人情,真實的反應了基層百姓的日常生活。

只是又想這些舉人老爺們也太閑著了些,拿著百姓的俸祿卻做這等事情,實在是有失教養和身份,枉費他們讀了那麽多年的書,也知道他們在鄉下沒幹好事情,只顧著爬墻頭聽壁角了。

賈赦一聽也是啊,自己做官還三年一考績呢,他們可是奉旨而來,三年之後若是沒有點真本事,還不被上面埋怨他教導無能?

許奎也不管,賈赦手一揮便把他們給重新分配了,每個人劃出兩畝地來,交給他們自己種,自己收,中間自己管理,當然,不僅地是要收租金的,打下來的糧食還是提供土地的賈赦本人。還順帶貼出公告,會給每個人建立考績檔案,秋收的時候產量和平時的表現會寫進去,等他們回京一起往上遞,至於這三年的成績如何,各位自己看著辦。

舉人們知道這是賈赦對他們每天上交的“報告”不滿意了,也是,自己寫的時候都覺得瞎編亂造不得意,可是能怎麽辦?這不是應付上面的任務嗎

一個只會讀書的書生連鋤頭都不會拿,如何種這兩畝地?賈赦不管,反正是有收租金的,他不虧,他們種了出來糧食,他還可以白的一季收成,當然,他們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大家沒看見賈珍如今可是能夠獨當一面,完全變了一個人嗎?

這次聖上選的都是年紀相對年輕的,年紀最大的不到三十,最小的還有十八,九歲的“少年才俊”,年輕人火氣壯,容易頭腦發熱做事不顧後果,這不,公告一出,有人自覺的家裏背景深,帶著人去鬧,說是自己來學習,不是來種地!賈赦直接讓人綁了他們送回京城,就這一條不服從管理就不行!就你們這樣的,學習爬墻頭聽壁角,偷看人家小媳婦大姑娘洗澡,回頭讓人打死我還連帶著擔責任。

這下舉人們都啞了聲,可沒有敢去試賈赦會不會把自己也送回京城,來的時候家裏人可都是耳提面命的囑咐了,這次可是聖上欽點,他們的名字已經在聖上面前備了案,機會難得,若是表現好了,可是一輩子的發達開始。

好在家裏人事先有準備,還給他們帶了個專門種過地的人,自己和書童在旁邊搭把手,種兩畝地應該不會多麻煩,不管舉人們想沒想明白,都只能乖乖交銀子領地牌,自己去看自家地頭,趕緊著手整理,這可是要記考績的。

賈赦到沒有全甩手,安排了牛和工具,在需要的時候,可以申請,立即就會有人去幫忙耕田拉莊稼,當然,也只限於此,其他的鋤草,施肥,田間管理,排水,抗旱,捉蟲,收割,出粒等等一概不理,要知道,這些才是上面派你們來的學習目的。

等這邊田地整理出來,還沒有種上,那邊就傳來消息,被賈赦送回去的舉人被聖上消了舉人子身份,這十幾二十多年的書算是白念了,幸虧聖上開恩,沒有罷了他的秀才身份,倒還可以重新考一次,但有了這次的不,良記錄,就算是考出了好成績,也上了黑名單,不知道會不會被上面重用。

即使還能夠重新來一次,也免不了被家裏人打一頓,罰跪祠堂都是輕的了,失去自由是肯定,因為他一個,合族跟著丟人。

原本六十五個舉人的隊伍,被縮水到六十一個,再也沒有人敢出頭了,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兩畝地對於老農來說,一個人耕作綽綽有餘,何況還有牲口,省了許多的力氣。可這兩畝地對於只會捏筆的學子們來說,那可是要了老命了。

他們穿著華麗的衣服,第一天就有人在地裏摔了跟頭,滾了一身的泥,走不好田埂,崴了腳的,沒看到在路上曬太陽的動物,一腳踩上去,被蛇咬了一口的,連邢薇聽說都替他們抱屈,人家這農民種地幾十年,遇蛇的機會不是沒有,真麽第一天就讓他們碰上了呢?

好在這裏的蛇多無毒,還有孫太醫這個老大夫,給那被咬的舉人敷了藥,叮囑他好好休息等痊愈。他本人病著,地倒也沒有耽誤。其實沒有他們這些舉人在一旁瞎指揮,他們帶來的種地幫手就能把這兩畝地搞定,所以頭幾天地裏亂糟糟的,過了一段時間就都歸於平靜,留在地裏的都是那些渾身黑黝黝的漢子們。

可賈赦能夠放過他們,考勤貼在墻上,出勤記錄上記得都是他們幫手的名字——這怎麽行,萬一就這麽遞上去,上面看了可不知道是他在學習還是自己?萬不得已,舉人們只好褪下華服換上粗衣認命的去下地。

亂糟糟的衙門也清凈不少,地方上因為這幾十人帶來的躁動也歸於平靜,地頭上倒是多了許多送水賣飯的小姑娘,這些人別看拿著鋤頭學種地,那把式連她們這些小姑娘都不如,可人家個個都是京城裏貴人家少爺,本人也是有功名的,好歹貼上一個,那怕是做妾呢,也能風風光的進回京啊。

這些鄉下姑娘知道自己身份不夠,會動心思的自然也不是看重名分的人,搔首弄姿的在地頭勾搭賣弄,攪的舉人老爺們剛剛平覆了心又沸騰起來,能看到這麽多的大姑娘,就是在地裏曬黑也值得了。

賈赦要派人去驅趕這些姑娘,警告她們的家人,管好自家的姑娘,免得她們帶來不好的風氣,這種事情太丟人,她們不嫌自己都覺得磕磣。

邢薇攔住了他,若是有心你就是把人鎖了,也是擋不住她們的“愛情”,攀高枝的心,沒有嫁人的支持,她們也不敢真做出這種事情,還是順其自然,放任自由,讓她們吃幾回虧就能長教訓。當然,這也算是給舉人們的另一種考驗,你是來學種地的,不是來泡妞,如果你歪了樓,還是京城等候。

放任自流的結果是一個月之後就有了十五個姑娘懷孕鬧上衙門,要求賈赦做主,讓這些舉人老爺們負責任。

好嘛,這速度夠快的,還都一擊即中?比例也夠驚人,讓那些婚後幾年無子的人可是羨慕的不行,以他們這速度,家裏必然不缺傳宗接代的人。

賈赦也不說別的,讓人套了車,把這些姑娘和他們指認的舉人統統裝了送去京城,至於能不能入得了大宅門,可是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這些姑娘們的家人是不會放心他們家的姑娘孤身遠行的,賈赦便讓他們隨行,反正這些舉人老爺們有的是銀子,不會負擔不起他們的生活費的。

被送回去是什麽下場,這些人統統明白,哭叫求饒統統使出來還是不行,賈赦明白的告訴他們,你們人品上不過關,栓不緊自家的褲腰帶,也怨不得旁人,留下來也是我的負擔,這一次就十五個丫頭來找,再過幾個月說不得成群結隊,那是我這裏是不是要給你們開個家屬院?

他也怕這些貴族少爺們心狠手辣再滅了姑娘和她們家人的口,只提醒他們,姑娘家的名字與五個大夫診斷過的脈象都已經報了上去,能不能平安進京或者是妥善料理,也是給他們的下一個考題;這樣補充一下也算是送這些姑娘們一程,盡盡自己的心,畢竟都是他轄區裏的百姓,幾年下來也算是有了感情。

已經有了滅口心思的舉人也不敢輕舉妄動,賈赦說的不錯,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也怨不得旁人。這一次栽了還能重來,若是背上人命或者攤上不負責任的名聲,那可是一輩子都毀個幹凈。

剩下的偷吃沒擦嘴的趕緊私下裏去善後,不管是答應納妾息事寧人,還是給錢消災解困,賈赦統不去追究,只要不仗勢欺人,不出人命,沒有姑娘鬧到衙門就行。賈赦不認人,只管結局不看過程,事情發出來就是送回京城,誰的面子也不給,舉人老爺們算是消停了,除了認真種地再也不敢動歪心,這可比家裏他們的爹娘管他們都得力,事後回京他們的家人都提了重禮謝賈赦,感謝他的重塑之恩。

他們不動心,那些姑娘們守了一段時間沒了指望,只好回去老老實實的嫁了人。當然地頭上依舊有姑娘賣賣飯,買水,賣零食點心,衣服鞋襪等,這些姑娘只是家裏窮困找個營生,專門掙這些舉人老爺的銀子,誰讓他們人傻錢多還重色,老太太在這裏一天賣不了幾文錢,有需要就有人肯動腦筋,只要是正途掙錢,也沒有人幹涉他們的行徑。

在這撥回家“納妾”大軍走之後,地裏的收成也出來了,除了個別的收成跟農民持平大多數都是減產少收,但好歹沒有荒地,也算是成績。

賈赦收了糧食入庫,不忘了給他們寫產量發獎金,自己種的糧食吃著香甜,一個個的忙著讓人送回京,這可是他們一年的成績,也讓家裏長輩們嘗嘗是個心意。

當然也有促進獎勵,跟老百姓糧食持平的幾個又分了桑麻田,多一門考績就多一個出頭的資本,不管成績如何,已經在這幫落後的同僚面前得了先機。

竟然還有這樣的競爭,落後的舉人們蠢蠢欲動,各個卯足了勁去尋找老農們咨詢如何種地,如何增產。這自發的學習動力可比賈赦在一旁逼著有趣,有了前一年的種地經驗,第二年每人都交了合格答卷,個別的人還搞了選種種植,糧食產量也額外翻番。

賈赦都把這些寫進了檔案發獎勵,又給他們也撥了桑麻田,頭年桑麻合格的又增加了蓮藕魚塘,他縣裏三樣主產也就算是教全了,總算是不辜負上面的托付。

兩畝地,半畝桑麻,一口魚塘,逐年遞增,三年實踐經驗積累下來這餘下的四十六個舉人老爺們個個成了種地高手,別看他們半路出家,可識字會總結經驗就是先天優勢,再有賈赦的鞭策激勵,不成才也不行。

他們回京交答卷的同時賈赦也終於接到了調令,這九年下來,賈赦也由三十歲的帥小夥子成了中年大叔,不是他心態老,只是在外面曬太陽多了面相顯得成熟。

因為早就知道這是最後三年,提早準備好了行李預備返程,有些不當用的也讓自家的商船拉回了京城,這留下的倒也不是很多,省了費心。

再有賈珍還留在這裏接任賈赦的縣令,宅子和大件家具也留給他們用,倒也不用麻煩運回家去或者送人。——賈赦厚著臉皮往上面推薦了賈珍,沒想到上面還真的準了,這下賈珍就由私人聘用轉成了正式編制,總算是沒有辜負老付氏一片托付之心。

離家不易歸家也不易,邢薇準備的早,當地老百姓早也聞到了風聲,知道這次賈赦是必走不可的了,也是,賈侯爺都連任三屆,九年縣令了,這種情況不是沒有,甚至還有連任更久的縣令,但多是那些偏僻貧困的小地方,本就是沒有人脈或者得罪了人的才被人下放到那種地方。

賈赦貴為侯爺,在這個地方一連上任,他當初來的時候溪縣不好不壞,如今再看,跟當初比,可謂天堂。雖說不舍得賈赦走,可是也知道是留不住了,便又都自發的開始準備萬民傘,上次的萬民傘是留任,只是溪縣一縣準備,這次卻是五縣同備,比那個大的可不止一倍有餘。

賈赦三任九年,得到兩把萬民傘,一把比一把大,得到一把的時候他得瑟的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這第二把到手,卻心情沈重,高興不起來。

這九年在這裏他投入的何止是金錢,那簡直是生命,多少次搶險救災出現在在第一線,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危險,好在都有驚無險的避了過去。九年的付出忙碌就這樣戛然而止畫上句號,雖然早有心裏準備,可到了這一天,還是萬分的不舍,賈赦差一點就當了逃兵,自己騎馬先行離開,可最後還是忍住,跟著邢薇一起與百姓告別,登船的那一刻,兩岸送行的百姓忽然自發的跪了一地,賈赦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並不是只在傷心的時候才會流淚,這激動的淚水,是他心靈的升華,感情的宣洩,賈赦也不做聲,他怕自己哽咽的聲音洩露出來讓百姓們痛哭出來,這次與六年前不同,六年前百姓喧沸騰騰個個都激情挽留,這次卻有著一種無盡的憂傷,明知無法挽留,卻也舍不得他走,個個眼裏都含著淚水,就怕有人帶動閘門。

“賈侯爺,您老保重,我給您立了長生碑,天天在家裏替您祈禱,祝您一家大小安康平安,”有人突然高呼起來,就入一顆火星落入了炮仗堆裏,立即引發了岸上的人的喧嘩,“···平安,···”“···保重···”“···長生···”等等的字眼只在賈赦耳邊環繞,有人還覺不夠,幹脆跳下水,沿著河道追趕著船只,一路揮舞著雙手祝福道:“保重,保重,再回來看看。”

於是又跟下餃子一樣,河裏呼啦啦的落滿了人,激的賈赦的船都搖了幾搖,它似乎也被百姓們感染,舍不得他離開。

邢薇抱著女兒與賈赦並肩,默默的掏出帕子幫他拭淚,自己也模糊了眼睛,賈赦伸出一只手來環著邢薇的肩膀,與她共同立在甲板上接受眾人的囑咐,沒有妻子,就沒有自己的今天,在這種感恩的時刻,她最有資格站在自己身邊。

跟著回京的四十六個舉人們看著前面甲板上的那對神仙眷侶,在看看眼前這壯觀的送行畫面,耳邊充斥的歡呼和哽咽聲,只把他們滿身的熱情都激發出來,做官能夠得到百姓們如此的對待,也不枉讀書一場!

他們閉上眼睛,默默的在心中起誓,今生不為官便罷,為官者不能辜負老師的寄托,當以老師為楷模,絕不做對不起百姓的事情。

此時人重師,賈赦雖然是奉旨教導,可三年相處下來,眾人與他都有了師徒名分,——其實賈赦除了安排工作,可是從來沒有手把手的教導過他們,這四十六個好歹都學會了種地插秧,賈赦除了在渠上親自指揮,其餘倒還不如他們。

船只一路緩行,從早上直到傍晚,沿途的百姓還在繼續往前追趕,遲遲不離別回家,賈赦幾乎也站了一天,身體脖子俱是僵硬,邢薇無法,只好命人在船上對著岸邊呼喊:“天晚了,回吧,你們不走,侯爺不肯休息,他站了一天了。”老百姓們才發覺,賈赦就像跟柱子,立在那裏一天。

“回去休息吧,回去休息吧,我們不跟了,”岸上傳來聲音,都讓賈赦回艙休息

,聲音隨著風漸漸飄遠,直到無影無蹤,賈赦才在邢薇的攙扶下進船艙休息,看著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女兒,賈赦把邢薇摟在懷裏,終於吐出一句話來:“夫人啊,感謝今生有你陪伴,才會有我的今天!”

邢薇默默的倒在他x前,這個時代的人內秀,從來說不出喜歡和愛之類的話,雖然她平時逗賈赦開口表白,可他卻總是避開說其他,這算不上表白,只是心裏的感慨吧。

“我也感謝老天爺,讓我嫁給了你,”邢薇也道,跟賈赦十多年,從初時的仿徨到現在的安心,過程說不上激蕩,卻總是令人回味,賈赦也由一個毛頭小夥,變成一個有擔當的大叔,現在的他如何能讓人聯系起來他就是曾經的那個想要把人家的股份據為己有不擇手段的貪心人?

“睡吧,”邢薇讓賈赦躺下,他是有多麽大的毅力,能夠在這搖晃的船頭屹立一天都不挪地方,整個人身子都僵硬了,再不休息休息,人恐怕會落下病癥來。

賈赦聽話的閉上眼睛,不大一會兒就起了鼾聲,這是他這三個月以來睡的最踏實安穩的一次。

邢薇從來都極為羨慕賈赦的好睡眠,不管何時,人家都是腦袋挨著枕頭就著,可從三個月前,賈赦開始失眠,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滋味的他可是愁眉苦臉,半夜睡不著的滋味總算是讓他知道了妻子的辛苦,想起自己若幹次夜裏起夜,邢薇還在那裏寫寫畫畫,奮筆疾書,他無數次在心裏告訴自己,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可失眠的癥狀越來越重,不得已請來孫太醫,他卻道說賈赦有些焦慮之癥,大概是最近準備回京的行李和交待賈珍一些事情有些著急上火,開了藥吃著,還是不見效,賈赦一急,舍了那苦藥湯子,睡不著的時候就起來看舊時的卷宗,一卷卷的文字,代表了他九年的成績,原來不知道,現在重溫起來,竟然有種恍然感,這些居然都是自己做的,不是旁人?

自己並不是祖母搖頭嘆息的名滿京城的浮誇少年?父親眼中的不成器,母親,母親向來看不起自己,這些東西放到她面前,她恐怕也會說是托了那些幕僚師爺的福氣。

福氣,自己是有福氣的,福氣從娶了邢氏之後一天天的都往自己身上匯聚,自己卻從來不知道。

一覺醒來,賈赦神清氣爽,夜裏似乎又回到從前小時候祖母看著他愛溺的目光,場景一換忽然就變成了父親高舉起來的鞭子,差點就甩到了他的身上,可是身邊忽然來了一只手攥住,還把他痛斥一頓,賈赦正想不起來這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敢指著父親的鼻子說教,就見邢薇慌張的拉他起來,心疼的面孔漸漸放大,還來不及歡喜,就這麽一睜眼,天亮了。

祖母去後多年,她很少入自己的夢,現在想來,連祖母的聲音都有些模糊了。不僅他,連父親教訓他的話也淡忘許多,唯一記得的就是那把鞭子,說實在話,能夠記憶如此深刻,還是因為曾經真的被它加諸過己身。

現在回味起來,夢裏教訓父親的語氣可不是跟邢薇一樣,拽住那只鞭子的手,想必就是邢薇了,雖然只是一個夢,可賈赦心裏卻是甜滋滋的,誰說自己不成器,這不不僅把爵位給掙了回來,還得了兩把萬民傘,你有能耐,你自己怎麽不掙來一個?

他怎麽也忘不了前一段時間他抽空回去祭祖,那些被他開除分宗了的曾經的族人們,哈哈,這個時候又回來道歉,拉關系了,貪贓枉法罔顧人命的時候你們怎麽不想想是吃的誰的飯,穿的誰的衣,吃爺喝爺還賣爺,這樣的龜孫子誰願意當誰去當,反正爺不稀罕你們。

他自然沒有忘記順便查一下帳,雖然上次清算留下的人多數是好的,可誰知道他們會一直好下去,就像自己,以前是浮誇,現在不也是能為百姓們做些事情了?

好在這些人還算是可以,登記在冊的東西沒少什麽,重要的他們自己名下也沒有多出什麽來,眼看就要走了,這一去大概要到老太太百年才能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且這三年的托管也不能讓人家白幹,留下的族人相對於開除了的都是窮人,連旁人都舍得,他們只要老實,賈赦也不會吝嗇,於是便每家給了十畝地,吃不飽也餓不死。

但是都集中在他頭上已經不少了,賈赦還記得溪縣的教訓,讓他們把族中想要做事的子弟集中起來,或跟著自己去京城,或者去投奔賈珍,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京裏的族中子弟都照顧了,沒道理厚此薄彼的把他們落下,依舊扯自己後退。

京城族人們的事情他們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賈赦開口,可惜頭一次他回鄉祭祖的時候消息還沒有到,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第二次賈赦見晉王,發現舊仆欺主,賈赦處理族中事務大發威風,誰敢上去說那個事情,只怕躲不遠而已。

現在終於有了時機,個個都把自家的子弟往賈赦面前推,賈赦大手一揮,“可以”,只要是願意做事的人,來多少個他都不嫌棄,先放在身邊帶一帶,會讀書的送書院,想學商的去店鋪,實在笨拙的去種地,只要他們想學,還怕將來沒有出息?

那一天在金陵老家的祠堂裏,族人們可是念叨了他一天,差點把他耳朵都吵聾了,也不見夜裏祖母來入夢,父親更是連個蹤影都無,嗨,他們是不相信自己的轉變,還是早就投胎重做人?

賈赦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到邢薇在外面說話,“快把桶擡進來,”聽到邢薇的聲音,賈赦想要轉動腦袋去看她,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僵硬的動彈不得,再去擡手,一樣沈的動不了,賈赦大赫,三個月來夜不成寐的病癥讓他嚇的不輕,這是得了什麽病,終於發作了不成?

賈赦心裏正緊張的不行,就見邢薇過來攙扶他起身,“侯爺快快起來泡泡澡,昨天站了一天,身子都僵了,再不泡泡,恐怕骨頭都要銹住了。”好在在邢薇的攙扶下,他還可以動彈,跟個木偶一般被扶到木桶旁邊,可惜擡不起t,邢薇笑看著他僵硬的樣子幫他褪去衣衫,坐到木桶裏面去。

桶裏是邢薇特意找孫太醫配制的活血化瘀的湯汁,溫度略高些,賈赦一入進去,只覺得鼻孔裏都是藥味,可身上卻被燙的舒坦,僵硬的癥狀卻感覺輕了幾分。他不自覺的微微一笑,骨頭也輕了三分,自己可別躺倒起不來身,賈璉、賈瑛還小,女兒還是弱齡,自己若是倒了,她們薄母幼子,可如何針對那榮國府的一幹人。

還沒有進京賈赦心裏就想起了還在京城的老太太,這還沒有平覆下去的對百姓們的思念就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整個人都頹廢了幾分。

三年時間,他可以把四十六個“如夫人”變成農民,老太太和王氏也能把榮國府攪的亂糟糟一片,把他和邢薇當初的心血付之東流不說,還帶來許多隱患,這些不趕緊回去處理了,自己倒不怕死,可讓妻小跟著一起倒黴?

他可是不忍心,妻子兒女跟著他沒有享受過幾天福,可卻要跟著他受無數連累,女兒更是才兩歲,嬌弱一團的小人,怎麽能夠看著她陷入囫圇。

邢薇聽他一聲嘆息,以為他身上還沒有緩過來,伸出手幫他敲打筋骨,疏散後背,這些往常常做,倒也輕松熟練,還因為循著經脈走位,賈赦不大一會兒就覺得渾身上下又回來了力氣,伸伸胳膊,捏緊拳頭,賈赦才算是放下了心,這次回去,總是要把該解決的一次解決個幹凈,再也不能夠拖泥帶水的讓他們母子跟著受氣遭連累。

邢薇卻不知道賈赦會想如何決斷榮國府的事情,對於老太太和王氏,她倒是一點都沒有發按在心上,那倆個人如今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原來給她們面子讓她們消停的過日子,不成想非要出來蹦跶惹事,可她們有沒有什麽遠見和覺悟,還想走捷徑抱大t,殊不知大t可不是那麽好抱的,到時候別賠了女兒虧了錢財。

王氏和老太太到底把元春送進了太子府,元春滿打滿算才十二歲,還是虛歲,她們怎麽舍得?大概也是急於求成,也算著了賈赦最多只做滿這一屆就得會京城,所以才做了居誘了賈政,生了寶玉把人放出來,不管老太太一開始知道不知道,反正王氏是出來了,還聯手把韓氏擠掉,自己重新掌管了榮國府。

這三年她們婆媳可是沒有閑著,勳貴老親可是都聯絡了感情,榮國府的庫房也空了一半,雖然那上面上了封條,可依舊擋不住王氏的爪子,但他們的名聲狼藉,人家都是愛答不理。

大概也是孤註一擲,王氏最終還是把親生女兒送進了太子府,勳貴老親們才稍微有了回應,似乎太子很看重元春,不久就傳來消息說做了才人,就連賈政也重新入了衙門,雖然只是一個書辦雜役,可是總是打破了那個“終生”的禁忌。

一個女兒搭上榮國府空了一半的府庫,總算是讓王氏重新入了勳貴圈子,算是比賈政的二十萬銀子有價值。

可也把他們自己推入深淵而不知。

“太太,趙鵬趙舉人求見。”外面有人通報,邢薇看賈赦洗的差不多了,便在門口應道,“你讓他稍等等,老爺一會兒就出去。”

趙鵬是四十六位舉人中其中的一個,表現的不好不壞,平時孤言寡語,沒事也甚少找他們說事情,算是這四十六個人裏面最為省心的幾人之一。

“太太,那趙舉人拿著姨太太的書信,說也要見您,”外面的人聲音有些微妙,急忙把話說清,這是邢薇後來提拔的大丫鬟紅兒,原本在洪水中喪了雙親的淤縣姑娘,因邢薇可憐她成了孤兒,便讓她在府裏暫住,誰知她非要只賣自身給邢薇做丫鬟,說是報答恩情,原來雖然他父母命喪洪水,卻還有一個兄弟被賈赦的人救了性命,她自己也是溪縣的百姓搭救,才留下的命,邢薇知道他們姊弟倆個一無處去,便把他們留在身邊,只她不忍心就這樣毀了兩個人的前途,就給他們簽的活契,只說十年後就是自由身。

這個時代很殘酷,一旦為奴三代不得科考,那姊弟兩個原本是農民,要是真的簽了奴身,不說賈赦和邢薇會不會背個趁火打劫,逼良民為賤的惡名,也會害的他們後代永遠低人一等。

不是邢薇矯情,在這裏說什麽同情不同情,家裏的仆人都有來路,就像過去的職業三百六十行,各個有他們的生存方式,你平白無故的不要人伺候,辭退了老仆,不說你如何良善,只會誤了他們的性命。

這些人一輩子伺候人,根本就不會別的營生,你說放生,其實是害命,所以那許多大戶人家放舊仆,有的歡喜有的愁。

已經為仆的邢薇也不好輕易去替他們做改變,只在能力範圍內尊重他們個人的權利,給他們充分的自由,當然,辦錯事也得受到懲罰,他們可不是王氏,犯了錯有老太太包庇,如果不遵守這個世界的法則,反而是害了他們。

京城的事情她只是耳聞,可紅兒見過姨太太邢蕓給邢薇的書信,所以才有些納悶,這趙舉人到底是個什麽身份?

“知道了,你讓他等著,我和老爺一會兒去見他,”邢薇聽了心裏一動,回來問賈赦道:“這個趙鵬叫什麽字?”古人就是麻煩,兩個名字,一個學名,一個字,當然,還有一個小名,歲數到了就棄之不用,除非己親內故,沒有人知道。

就如賈赦,他的字就叫做恩候,說是賈代善幫他取的,小名沒有聽說叫什麽,問他也不說。

賈赦正在穿衣,悶頭回了一句,“不知道,”他心裏有些不高興,這個趙鵬真不識相,見自己不算,還想見自己的夫人,手裏有小姨子的信就了不起啊,信不信他扒下他一層皮。

賈赦除了下命令安排他們做事,也想不到去和這些舉人們拉攏關系,他每天為了公事在外面忙碌,好不容易回家了還不和妻兒親近,那裏有哪些時間去和他們扯皮,所以一開始有人投拜帖,說自己是誰,父母是誰,希望他關照,賈赦一概不理,統統打了回去,有了先例,後來也沒有人來拉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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