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瞇著眼睛打量白肴, 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是想要通過他看清他身後的勢力到底如何，他的手指有節奏的桌上輕輕叩擊著，時不時擡起來撫摸一下盛滿了舒緩劑的杯壁。

這是個巨大的機會，但也可能是個巨大的陷阱，大巫亦步亦趨的走到這一步, 雖然也想為自己的勝利增加籌碼, 但他並不想冒太大的風險。

白肴捏緊了自己布滿汗水的掌心, 面上的表情卻是不變，仍舊一臉的輕松, 仿佛是看穿大巫的猶豫, 他也稍稍遲疑了片刻。

剛剛說的這句話, 是有些逼迫的太狠了，於是白肴又把餌鉤松了松，緩和了語氣道，“當然，基於我們雙方的合作關系, 我們可以定期提供一些藥劑……甚至是部分藥劑配方。”

大巫的目光又閃動了一下，表情也變得和緩了些。

這才像是所謂“合作”的樣子，互利互惠，剛剛那算什麽，分明就和威脅一樣！

白肴捏緊的手又微微松開，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這是很常見的談判套路，先打破對方的心理預期, 將其拉到底線，而後再將條件提高，兩相對比之下，對方就會立刻傾向於選擇後開出來的條件，哪怕這條件其實最開始就是自己準備拋出的內容。

“當然，我們也想要點東西，不然怎麽能算是合作呢？”

大巫挑眉，“請講。”

白肴與路對視了一眼，兩人一瞬間便心有靈犀的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他們此行來到這裏的目的，不僅有探聽巫殿的消息，更有關於被抓捕來的游族人之事。

之前他們也詢問過蓮，但神棍由於身份地位較高，所以從不接觸“低賤”的游族人，即使是抓捕相關的事情，他們也並不知曉。

路於是也伸出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自然是想要點好東西，我們都能給部分藥劑配方，這骨器的制法……”

路是不懂什麽談判技巧，但現學現賣總是做的極好，瞬間就拋出一個大鉤子，要從大巫身上剜出一大塊肉來。

果然，大巫面色不虞的皺眉道，“你要的未免也太多了些，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交出藥劑的全部配方？”

路哂笑一聲，他原本就生的高大，面容硬挺，其實說起話來比白肴更顯得有說服力，“大巫怎麽這麽心急？我話還沒說完。”

他頗有些好笑的看了大巫一眼，繼續道，“這骨器的制法，我們也自然不好直接要來，但想必，閣下是能夠提供一些原材料給我們的吧？”

條件一下從制法下降到原材料，落差不可謂不大——畢竟骨器的原材料壓根就不像藥劑，還需要配方，骨器就是用人骨制作而來，這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在心裏上下權衡一番，大巫對這比交易暫且算是滿意，畢竟自己只需要提供原材料，而且可以說是幾乎毫無成本的原材料，就能從白肴那裏換到成品藥劑，甚至是一部分的配方。

於是大巫跟著低聲笑了一下，“倒是我唐突了……原材料自然是有的。”

“要活的。”白肴補充道。

“哦？”有點詫異他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大巫的防備心又被激起。

面對這樣的老狐貍，真是分毫怯意都不能漏出，白肴神情中露出幾分不耐煩，“怎麽，難道讓我們打包一堆屍骨背走？活的能保鮮，又能自己走，還能替我們背些貨回去，自然是最好不過。”

這個理由充分的緊，大巫點點頭，“但我需要一點時間準備。”

“可以。”白肴同意，他也還需要一點時間再只做一點舒緩劑出來備用，經過大巫的反應他算是看出來了，這種他隨手就能配出一大堆的藥劑，應該是相當有用且稀有的。

大巫滿意的瞇了瞇眼睛，“那麽，七日後再交易一次，如何？”

白肴點了頭，“成交。”

……

最終，直到白肴離開，他也沒有去證明那支舒緩劑到底有沒有毒，大巫也沒有當著白肴的面喝下。

終於走出壓抑冷寂的巫殿，曬著陽光的街道讓白肴感到一陣真實，也感到了一陣溫暖。

他想擡手搓一搓自己因為溫差而泛起的雞皮疙瘩，但手剛剛擡起就讓自己停下了動作——不是離開了巫殿就安全了，所有的神棍、神使，甚至是街道上的路人也都有可能是大巫的眼線。

白肴給路遞了個眼色，路也很好的接收到了他的訊息，回城主府再說。

而獨自一人坐在凈室內良久的大巫，最終將那一杯舒緩劑分成了兩杯，然後叫來一個青袍小巫。

“賞你的。”大巫指了指桌上的半杯舒緩劑，“喝下去，然後我要看看你的情況。”他神色冷淡，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青袍小巫的心中咯噔一聲，這聽起來很榮耀，但他能一路做到大巫身邊的位置，自然也是個人精。

以大巫吝嗇的性格，如果真的是什麽好東西，哪裏輪得到自己？

然而青袍小巫有苦難言，但若說出拒絕的話來，等待自己的便會是大巫的一掌斃命——在他前面的幾位青袍小巫大多死於得罪了大巫，對此，他看得再清楚不過。

於是青袍小巫也不多說話，只應了一聲，便端起桌上那茶杯，將其中的不明液體一飲而盡。

然而想象中會的痛苦並沒有發生，那液體無色無味，入口卻給人一種清冽甘甜的感覺，緊接著一股暖流從身體深處湧出，仿佛與體內的異能相應和般，歡快的奔騰在血脈中，讓全身都感覺到了難以言說的放松和愉悅。

感覺最明顯的是異能，它仿佛就像是幹渴了許久，忽然遭逢甘霖，爭前恐後的搶奪著剛剛湧入身體裏的那股能量。

眼見青袍小巫露出驚訝又略帶興奮的喜色，大巫的眼睛瞇了瞇，“過來，我要看看你的身體情況如何。”

青袍小巫於是趕忙將自己的所有情緒全部收攏，恭恭敬敬的單膝跪在大巫身邊，“您請。”

大巫尖銳的異能霸道強行進入到青袍小巫的身體裏，他咬緊牙關，但仍舊有些控制不住的輕哼了一聲。

大巫對此毫不在意，絲毫不體諒下屬因為他的舉動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只是粗暴的用自己的異能探查著青袍小巫體內的精神鏈路。

片刻後，他撤回異能，冷哼了一聲。

便宜這小子了，沒有下毒，而且對體內異能的修覆促進效果遠比他想象的更好……若是剛剛沒有分出一半，全部自己飲下……

想到這裏，大巫的心情不禁有些煩躁起來，他揮了揮袖子，“你走吧。”

青袍小巫勉力支撐著站起身體，對大巫行了個不太標準的欠身禮，這才亦步亦趨的離開了凈室。

厚重的木門再次沈沈關上，將屋內屋外隔離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凈室內，大巫眼帶貪婪的看著那剩下的半杯舒緩劑，小心翼翼的喝了下去，沒有浪費一絲一毫。

凈室外，青袍小巫取下兜帽，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

因為剛剛經歷的痛苦，他的額角全是冷汗，然而一向平靜無波的眼中，此刻卻充滿了陰鷙與仇恨。

平覆了一下翻滾的心情，青袍小巫才重新戴上兜帽，仿若無事發生般離開了這條幽暗的走廊。

他身後的走道在他離開之後，仿佛扭曲了一下，其間燭火明滅不定，恍然間看去，恍若一條通往地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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