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笛想起了很多事，沈智剛好扭開了她記憶的閥門，眼下這當口，多少有點不合時宜。

那段記憶來源於末世前平靜的時光，非常早，在她還是一名大一新生的時候。

大學是會給人很多幻想的，有人在裏頭白日夢不斷，有人在裏面切切實實築造美夢。而對未來毫無規劃的陳風笛，顯然身在前者的行列，挑開了說就是在渾渾噩噩混日子。

沈智算是她黑白默片一般的記憶裏不多的亮色。大自己兩屆的學長，品學兼優事事冒尖，鋒芒畢現紮眼了點，然而他卻很耐得住眾人眼光的琢磨，在口耳相傳裏渾似從哪部言情劇裏跑出來的主角。

女生們喜歡談論的永遠是衣服妝容以及帥哥，正像與歪果仁聊天需要選擇天氣之類的安全話題。沈智確實是個不錯的談資，而陳風笛曾經落入俗套……喜歡過他。這其實並不奇怪，常常見到常常聽說，沈智幾乎是她大一生涯裏“了解”最多的異性。換種更妥當的說辭，她正需要一個對象來釋放懵懂的少女心，又恰好遇上那一個人。

如果他們所在是個尋常的世道，那麽現今沈智的去向絕對能成為一道不大不小的新聞——A市前幾年才從鎮被提成市，邊緣得很，那裏應該不會有沈智該有的好前程。

陳風笛離沈智非常近，隨便歪一歪身子都怕會撞上。幸而她的喜歡放在心底咀嚼，直至消化殆盡，因此她並不感覺尷尬，只覺得世上的事奇妙難測。時機不對，心境不對，陳風笛獲救之後得了餘力，心思百轉，緩回神來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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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反覆說過，家人做支撐，陳風笛才能輾轉到了A市。抵達宏府，陳風笛崩緊的神經驟然斷了線。她發起高熱。

陳風笛有胃病，原來就吃不得生冷刺激的食物，飲食上要萬般註意。這陣子吃的純水和餅幹，她的胃就隱隱痛了起來。再加上左腹有傷，所以說，這病因有些覆雜了。沒有醫生，拿退熱片先用著，陳風笛能舒舒坦坦休息，不論對癥與否，都是在好轉。

一天十幾個小時躺在床上，陳風笛並不就得了空閑。她是想得多，做得少的人，心思重。家人團聚之後，她又開始考慮將來更大的麻煩事。她們一家在這世道過上一年兩年不是問題，但要是十年二十年呢

她郁郁寡歡。但母親來給她送飯時，她總表現出歡喜滿足的模樣。父親過去常說母親目光短淺，只顧眼前，在她看來，這正是她們一家人互補的優點所在。父親心思陰沈，她又瞻前顧後，而母親的達觀如同氧氣，讓他們得以喘息。

陳風笛覺著身體好了很多，她耐不住寂寞拿著本書看。她從小看各種閑書，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沒有前主人生活過的痕跡，書是她求著楊叔給自己帶的。《急診醫學》《全科醫學概論》《外科學》《內科學》……陳風笛要的是醫學本科生的基礎教材，A市有一所中醫藥大學，倒真被楊奇給找來了。

陳風笛讀這些書，不指望自學成一個醫生，有那能耐當初她該去醫大了。看歸看，實質的作用就是求個心安而已。這次生病的經歷讓她深深感到，醫療條件回歸原始是多麽可怕的事！而她束手無策。她有能力應對的事，太少。

晚上七點，母親端著皮蛋瘦肉粥過來。陳風笛這幾日吃的，全是母親換著花樣弄的，一道粥而已，三五天楞是沒重樣。

“幸好你是在爸媽身邊生的病。”

母親忽然伸手替她揩了唇邊粘著的米粒。她的吃相很不雅觀，原因可能是她沒有摸索到展現自己活力的恰當方式。

陳風笛嘿嘿笑了笑，說：“我不能再睡了，再養下去，真是在養病了。我已經好得差不多。”

“嗯。”陳母隨手把陳風笛床頭的書拿起，草草翻了一遍，再給放回去。“路上那些事，你和我說說吧。”

陳風笛要養神，因此她慢慢對他們家的處境有了認知，而母親和父親對她的遭遇卻不是很清楚。她於是事無巨細和母親說起來，父親那裏約莫還得說上一回，不過會簡略些。

說到進A城後的事，陳風笛刻意隱去了自己和孟義那群人的接觸。父親問過她，她車尾那些血跡哪來的。她還知道了，油箱被人開了一個洞。除了孟義，她找不出第二個懷疑對象。而這些事，她和父親傷腦筋盡夠了。線索太少，想破腦袋也是沒有答案的，何必拉著大家一起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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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風笛不窩床上了，強烈表示得跟著沈智和楊叔一起外出。她在學校挺宅的，也總要去學校上課，實在沒有成天悶在一處大門不邁的情況。這與人的天性有違。

楊家的小女兒，一丹，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奶娃娃，幾個大人為了讓孩子不在房子裏悶出病來，費了不少工夫。每次父親他們要出門，孩子總要哭鬧一番，也就陳風笛生病時哄著她，她聽話不少。現在曉得陳姐姐都要去外面走一圈，小丫頭就不依啦。

五歲的丹丹吸著鼻涕，兩眼盈淚，無聲地哭。怕鬧出動靜惹來喪屍，平時屋裏是不敢有大的動靜的，帶得小孩子哭得跟默片似的。楊奇笑也不是，替女兒擦眼淚，半哄半騙地說：“乖啊。回來爸爸給你拿你愛吃的牛奶。喝牛奶個子躥得快，爸爸以後就能放心讓你出門了。”

小孩子看著機靈，道行到底比不過大人，當下比劃著手，“喝了牛奶，我就能長那麽高，我能保護爸爸媽媽。”

楊奇比陳源小不了幾歲，看著卻和陳父相差八歲有餘，和丹丹這小機靈鬼是逃不開的。丹丹童言無忌，哄得大家臉上都帶了笑意。她最小，大家也疼她，見過那些血腥的畫面，小孩子的性格倒沒受什麽影響。

以前在學校，陳風笛覺得沈智特立獨行，為人高冷，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有所改觀。沈智話很少，對著陳父和楊叔除外。段位不同，沒有共同語言，真不存在什麽高冷的人，不過是人家不和你熟絡而已。

小孩子比大人直覺靈敏，丹丹知道沈智喜歡自己吶。在他們走之前，丹丹伸手抱住了沈智的大腿，用很大的聲音向他“耳語”，“哥哥，你要給我帶辣子哦。”

她說的辣子就是五毛一包的小零食，估計不少人吃過。吃多了燒胃，小作坊弄的不衛生，不過口味不錯，引得好幾批小朋友紛紛淪陷了。

“好的。”沈智配合地彎腰“耳語”道，滿口答應。丹丹樂得笑瞇了眼，內雙的一雙眼立馬瞇成了一條縫。

“路上小心。”

陳風笛快出門才聽見父親的低語，她也沒回頭。聽進耳裏最重要，不必去看父親的神情。她最近深以為應該向母親學習，至少把日子過得輕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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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風笛與沈智是同齡人，奇怪的是，她和楊叔反而能說到一處去。壓力越大，陳風笛越話嘮，楊叔這麽配合，他們倆一路斷斷續續嘴上基本是沒停。這毛病，陳風笛高三就發覺了，當初她話嘮得直接把同桌妹子給惹火了。

沈智當然不會生氣。他不為所動，目光一直鎖在窗外。陳風笛起先還留意他幾眼，後頭不管他了。

陳父采取的是螞蟻搬家的政策，物資屯了不少，又清了附近幾棟房子來放吃的用的。日子沒有指望，心裏到底是慌的，屯糧這個屯法，也就是求個心安，本質上和陳風笛死命啃別人家的專業書一個道理。

今次他們是去加油站裝汽油的。跑得挺遠，穿過A市到另一頭，近旁的汽油可舍不得用。這家加油站他們第一次來，97的汽油全沒了，他們裝了好幾桶93的放後備箱。

到現在，他們和活人迎面相對的次數很少，不過種種痕跡皆指……這座城市的生機只是隱藏深了。

遇不上也是好的，遇上了，問題就攤上身了。

大部分時間，楊叔都在開車。哪怕沿路有大群的喪屍，徑直開過去就行。汽車能動，他們就不擔心。裝汽油的工作是楊叔一個人幹，沈智在一旁把風。陳風笛能殺喪屍，但和男人是比不了的，她便幫著楊叔把灌好的油桶給拎過去。

皮帶讓母親改過，腰間掛著陳父做的鐵棍，隔著衣服咯著骨頭。實心的鐵棍，一頭磨尖了，算是陳風笛提醒之下男人們鼓搗出來的產物。女人力氣小，一分勁道浪費不得，這個方法成效暫時不明顯，卻在之後幫了一個大忙。

別看楊叔人臃腫，動作麻溜得很，陳風笛在一邊汗顏了。有沈智和楊叔，她這一程更被襯得多餘。陳風笛正羞惱，一路默不作聲的沈智發聲了，“快回車上！”

陳風笛茫然四顧，沒覺著異常，見楊叔已經收尾往車裏跑，她大步流星跟上。哦，忘了說，陳風笛還是個近視眼，一二百度，平時也不怎麽戴眼鏡。可惜，眼鏡能矯正視力，但救不了她可憐的眼力見。

“別走！救救我！啊啊啊！”

車子原地待命，兩位車技頗拿得出手，離開這裏分分鐘的事。原本朝他們方向跑過來的女人急得放開嗓門喊起來。

陳風笛捏著拳頭，手心裏汗珠細密，問道：“我們要走嗎”不管那個女人？眼睜睜看她去死麽？

沒有一個人回答。

女人身後跟著十幾只喪屍……這就罷了，加油站內部竟然也有喪屍跑出來。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陳風笛一樣，運氣好。世上能毫不猶豫為你豁命的只有父母。

陳風笛轉過頭，木然地看著女人和喪屍們一起在視線裏消失。收回眼神，她難免會註意到後座的沈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的眼眸幽沈，什麽也看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慢悠悠刷會日常QAQ順便，丹丹是有原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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