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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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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原來爹當上國公也不盡是高興事。人生處處是坎, 一個坎邁過去了, 前面還有另一個坎等著你。

在這個時代, 沒有什麽一夫一妻,更鮮少有什麽至死不渝的感情。何況爹娘之間並非愛情,他們不過是被人強行湊在一起的男女。爹對娘尊敬是有的,愧疚也是肯定的, 但唯獨沒有男女之情。

世間男子, 除了娶妻, 還可以納無數個妾室。像太子對姑姑那樣的深情, 實屬罕見。若不是太子身體太弱, 皇後娘娘也不會答應。

爹身為國公,正是男人最好的年華,他不可能獨身一輩子。便是開明如祖母, 只怕也不會同意。畢竟爵位傳承需要男丁,血脈延續也需要男丁。

而她,說句難聽的,也需要有個弟弟撐腰。

道理她都明白, 也知道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可是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自己心裏會這麽難受。這種難受帶著一種委屈和憤怒, 有一些是為自己,更多是為君湘湘。

“你怎麽了?”柳月華關切問著。

她深吸一口氣,擠出一抹難看的笑,“沒什麽, 月華姐姐想不想進去看看,有一株墨荷開得可漂亮了。”

“你不想笑就別笑,笑得真難看。”柳月華嘆息一聲,“你這還算好的,至少你祖母會過問你的意見,你爹要續弦也會考慮你的感受。他們定然希望能挑一個和你處得來的,你就知足吧。”

明語想起她的身世,跟著嘆了一口氣。

柳月華是嫡妻所出,她現在的母親是後娘。因為她是嫡長孫女,所以自小是養在輔國公夫人的身邊。

“月華姐姐說的是,那我等下要好好觀察一下她們的品性,爭取替我爹挑個性子好的孝順的,和我自己合得來的。”

柳月華被她一說,不由莞爾。

有了這樣的頓悟,明悟再和那些姑娘接觸時沒有躲避之心,反而有意無意引導她們多說話。都說語多必失,說得多了,有些隱藏的性情也能看出一二來。

君家的那個什麽清姨和冷家的冷無雙她是壓根不會考慮的,不說是她,便是祖母和爹那裏,她也相信這兩人是被排除在外的。

也不知道文氏是怎麽想的,以為爹是傻子嗎?爹可是差點在他們手上送了命的,怎麽可能還會進他們的圈套。前頭的賬還沒和他們算,他們竟然還敢上門算計。

至於冷家,就更是可笑了。明知祖母最討厭冷家人,怎麽可能還會招惹冷家的女人。以為天下男人都是祖父,見到冷家女就邁不開腿,隨便一勾就迷得暈頭轉向。

君清清左一句大姐姐右一句大姐姐的掛在嘴邊,好像和君湘湘很熟似的。孰不知忠勇侯府出事,她不過是個話都不會說的孩童,能對君湘湘有什麽感情。

“明姐兒,我總聽爹娘說大姐姐很疼我。可憐我還沒來得及…她就不在了。如今看到你,便覺得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我真是恨不得像當年大姐姐對我一樣,能經常照顧你。”

明語木然,這君清清名字裏有個清,人可是和清半點不沾邊。聽聽這話,就差沒明說想給她當後娘。

君湘湘的名字從這個人的嘴裏說出來,她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清姨,我已年滿十六,不是無齒小兒,不需要人抱。”

無齒二字,引得柳月華暗中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君清清臉皮夠厚,絲毫不受影響,還在說著與她一見如故,見到她就像是見到君湘湘的話。明語覺得這位清姨空有算計,城府實在不咋地。

想來君家實在是沒有合適的姑娘,這才把她推了出來。

“明姐兒這般大了,清姨想抱也抱不動。咱們年紀差不到兩歲,可以做個伴。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講給我聽,我還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我自小冷清慣了,不喜歡熱鬧。我住在祖母的院子裏,有什麽事祖母會替我拿主意,不勞煩旁人操心。”

君清清一口銀牙咬碎,這個賤種,還真是油鹽不進。

楚國公夫人,這是何等榮耀的身份。二伯娘說了,楚國公很看重這個賤種,只有她拉攏這個賤種的心,楚國公一定會娶自己的。

以她的家世,是萬萬攀不上這樣的高親。要不是兩家有姻親,她連在楚國公府露臉的機會都沒有。二伯娘還說了,這事別人幫不上忙,要靠她自己爭取。

為了榮華,為了富貴,她且忍下這口氣。

“大姐姐,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清姨是我們的長輩,怎麽能是旁人?”

楚晴柔幫著腔,眼裏都快冒出火來。

“柔姐兒你別怪明姐兒,她在山裏長大,很多禮數都不知道。我不怪她,以後我會多陪著她,慢慢教她的。”

柳月華嗤笑出聲,其他的姑娘們也竊竊私語起來。

明語臉一沈,當真是給臉不要臉。她幾時需要伯府的人來教,她再是不知禮也輪不到這樣的人來管。還慢慢教?真是好笑!

“清姨的話我聽不明白,我有祖母教導,不需要旁人來教。近日大伯娘身體不好,清姨有空還是多教教二妹妹。”

“我有娘教,用不著別人教。”

楚晴柔的話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這話分明是暗諷明語沒娘,沒有教養。

明語先前顧著她們的面子,是因為此時在國公府,她是國公府的大姑娘。聽到這話清澈的雙眸一寒,冷冷地看向楚晴柔。

“二妹妹是什麽意思?”

“我…我就是…”

“都怪我不好,明姐兒,柔姐兒說話有口無心,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計較。不過她倒是說得有些道理,這姑娘家啊,要是沒有母親教導,總歸是少了圓滿,你說是不是?”

明語冰冷的眼神盯著她,“我有母親。”

君清清暗恨,誰不知道君湘湘都死八百年了。這個賤種看上去不太好糊弄啊,看來她不能著急,得慢慢來。

“明姐兒是不是想娘了,我也想大姐姐…要是大姐姐還在的話,就好了。不過你放心,大姐姐不在了,我會替她照顧你的。”

“我不需要你照顧,我有祖母。”

君清清再是臉皮厚,此時也有些掛不住了。二伯娘說什麽這個賤種好糊弄,哪裏好糊弄了。當真是不開教化的,說話能噎死人。

“多個人照顧你總是好的,呀,明姐兒你看這朵花,開得可真好。”

明語微垂眸,掩住眼底的諷刺。

有人怕氣氛弄僵,忙順著君清清的花讚賞起那朵花來。話題一轉,許多人長松一口氣的同時又遺憾起來。

冷無雙並未湊前,而是一直冷眼旁觀著。她看不上君清清的行為,心裏罵了一聲蠢貨。只有蠢女人才會想依靠女人的關系攀上男人,聰明的女人都是直接征服男人來達到目的。

她那雙和冷氏有些像的眼睛嬌怯怯地飄忽著,趁人不註意時一個人悄悄溜開。不用想,明語也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天一閣。

天一閣的耿婆子守得緊,她根本無法靠近。

明語瞧著她不多時又灰溜溜地混進人群中,不由冷冷一笑。叫人無語的是,冷家君家各自較著勁。等賓客們都散去後,君清清和冷無雙住了下來。他們是大房三房的娘家人,小住一些時日別人也說不出什麽錯來。

只是這樣的情形之下,她們住在國公府便是司馬昭之心,人人心知肚明,暗地底罵她們吃相難看。

楚晴柔一口一個清姨的叫得親熱,挽著君清清的手像好姐妹般炫耀著。楚晴書臉色不太好看,沒有效仿她親近冷無雙。

原因無他,只因冷無雙是庶出。

冷家和楚夜行一輩的哪裏還有嫡女,只好把一個庶女推出來,是打著即便當不上正妻,也要撈個貴妾的想法,就像當年冷氏一樣。

明語冷眼看著她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們憑什麽覺得爹會選她們,是她們臉比別人大嗎?怎麽沒有半點自知之明。

一天下來,她腦仁都疼,除了柳月華,也沒交到什麽值得相交的人。加上最討厭的兩個人以後還會時常見到,她更是頭疼得緊。

那些姑娘性情什麽的暫且放在一邊,只說年紀。她們最多比明語大個兩三歲,她一想到要叫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為母親,就有些糟多無口。

這個時代的男尊女卑真叫人無語,不是說她爹不好,而是爹的年紀都可以當她們的爹,她們還一個個搶破頭要當她後娘。

盧氏瞧她神情蔫蔫,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狠心問道:“明姐兒今天可交到什麽朋友了?有沒有碰到談得來的。要是喜歡,可以多多來往。”

明語垂著眼眸,“一時半會還沒太熟悉,以後多見幾次,或許就能結交幾個。祖母…我聽人說,您想給父親續弦…”

盧氏心一跳,她就知道自己的孫女兒是個聰明的,這樣的事情瞞不過。一想到他們祖孫仨人好不容易相聚,突然又要橫加其他人進來,她的心裏也有些不好受。

“明姐兒,祖母知道你是個明白的孩子。你父親如今是國公,他不能沒有子嗣。旁的不說,你總不願看到將來爵位還落到大房頭上。再者你將來嫁人,娘家沒有親兄弟,你在婆家也難擡頭。祖母老了,往後的日子都能數得清,我就盼著你一輩子好好的,嫁個知冷知熱的男人,有娘家可以倚仗。也盼著你爹好好的,身邊有個噓寒問暖的人。”

說到這裏,盧氏已是泣不成聲。

明語心下酸澀,道理她都懂。

“祖母,我明白的。我也希望爹能找到一個可心人…”

“好,好,我就知道我的明姐兒是個懂事的。不是祖母心急,而是你祖父的身體不由人。萬一他去了,你爹要守孝三年。三年哪…多少事情會發生。”

冷氏和冷貴妃可以趁這三年做很多事,包括要爹的命。

只要爹不在了,這爵位自然又落到大房的頭上,他們甚至都不用廢什麽心神,就能穩穩當當的占盡他們二房的一切。

就像當初的君家二房一樣。

所以爹的親事迫在眉睫,宜早不宜遲。最好是後娘進門就有孕,否則孝期內不能懷孕,還要再等上三年。

這個三年,可不是一個太平的三年。如果真趕上了,他們二房和大房三房那就是一場無休止的惡戰。

她心一凜,鄭重點頭。

“祖母,過幾日我便邀人進府做客。”

盧氏一把抱著她,心肝肉的叫個不停,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既然大房三房會趁著孝期謀事,那麽他們一定希望孝期快些到來。明語再不喜老渣男,現在也盼著他能活長一些。

從宮中回來後,楚國公就閉門不出。以他今日之小心,是再也不會輕信任何一個人。盧氏不會插手他的事,冷氏的手現在也伸不過去。

但願他能活久一點。

安嬤嬤把今天來客送的禮登記入冊,捧著一個錦盒並禮單進來。盧氏擦幹眼淚接過禮單,看一遍後遞給明語。

明語的視線定在武安侯府那一列,季元欻的後院沒有主母,他僅派人送了禮過來,並未登門。只是那禮明顯比別人貴重不少,其中還有一支玉如意。

安嬤嬤打開錦盒,正是武安侯府送的那一支。

玉質白透油潤,沒有半點雜質,比起皇後娘娘送的那支玉簪也毫不遜色。關鍵玉簪小,玉如意大,這禮不可謂不重。

明語摸不透姓季的到底在想什麽,這樣的玉如意都是世家壓箱底的東西,他怎麽隨便就送給自己。難道是有什麽暗示?

玉是白玉,白玉如意。

白(不)如意。

她心一沈,就知道他沒安什麽好心。

“祖母,這禮是不是太過貴重了些?孫女不是很懂,會不會落人話柄?”

盧氏欣慰不已,這孩子小心謹慎些總歸是好的。但是太過小心了,會容易著相。武安侯先前和大房來往時,出手也是極為闊綽。他既然是報恩,禮數要自然比別人講究一些,也無可厚非,別人也無從指責。

明語懵懂點頭,那男人現在把報恩的話說得極溜,祖母對他印象不錯。且不管他有什麽心思,自己倒是實實在在得了好處。

這樣的玉如意,便是不喜,換成銀子也有不少。

請人做客的帖子還沒有發出去,盧氏便帶著她再一次進宮。上一次進宮時她還是個寄居國公府的孤女,現如今她已是國公府的嫡女。

因著快近年關,宮裏看上去喜慶不少。

柳皇後一見她們祖孫,第一句話就是恭喜,直道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她們就應該是一家人。再看明語時,眼裏多了一份慈愛。

“本宮瞧著這丫頭,頗有幾分你的神態,真是叫人歡喜。”

有人誇自己的孫女,盧氏總是高興的。

她和柳皇後是表姐妹,沒有其他的人拘束,說話什麽的恭敬之餘透著隨意。兩人說了一些家常話,說著說著柳皇後嘆起氣來。

“娘娘這又是為何事煩惱?”

“都是錦城鬧的,也不知怎麽的,好好的非要和離。”

明語一直尖著耳朵聽她們說話,一聽這錦城二字,趕緊和上一次進宮時祖母和自己說過的皇家子孫姓名連在一起,不大會兒就想起對方是誰。

錦城公主,陛下的次女,生母是陛下還是太子時的貼身宮女。

這位錦城公主的生母低微,生前僅是一個嬪,死後才以妃位下葬。因為生母位份低,錦城公主性子也不如大公主鳳城公主那麽張揚。

尚主的男人,一般都不會是世家嫡長。

錦城公主原就是個默默無聞的公主,她的駙馬不怎麽拿得出手,僅是一位伯府的次子。這個伯府也是巧,和忠勇侯府還沾些親,是忠勇侯夫人的表親。

“眼看著要過年,誰不想和和美美團團圓圓。這些年都相安無事,也不知她怎麽突然就要和離了。”

京中誰不知錦城公主性子綿軟,是個沒什麽主見的人。要不是有個公主的出身,只怕早就被人啃得不剩骨頭。

當年陛下給她挑的駙馬姓萬,沒什麽大才,也就一張皮相還能入眼。

這些年來,錦城公主一直無所出,那駙馬竟在外面養了外室還生了兒子。陛下再是護短,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人絕後。只要萬駙馬顧全皇家的臉面,不把私生子放到明面上,他也不好說什麽。

聽說那外面的私生子都十多歲了,錦城公主也是知道的。那外室還算安分,從不招人眼。這些年也不見錦城公主吭個聲,誰成想突然就鬧起和離來。

柳皇後身為嫡母,自是要管的。

“錦城沒有生養,這再嫁也不好嫁。本宮也是頭疼著,想著要不勸她把那外室子記在名下,當成自己的孩子。誰知她生了一場病,突然就鐵了心,非要和離。”

出嫁多年不生養,那萬駙馬和別人都生了孩子,在世人看來,定是錦城公主不能生養。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再是身份高貴,也不太好再嫁。

除非嫁個有子的鰥夫。

與其那樣,還不如不嫁。

這是柳皇後的意思,大約是想勸和不勸離。盧氏也不好說什麽,皇家的事,萬沒有她一個臣婦插嘴的份。

按明語的想法,自是要和離的。

錦城公主再是生母不顯,那也是皇家公主。不能生孩子又怎麽了,為什麽非要再嫁人?一個公主,有府邸有銀子,獨自過日子又如何?

要是想男人,養一個順眼的便是,哪裏還用看其他男人的臉色。

說話間,外面宮人通報,說是錦城公主求見。

柳皇後嘆著氣,這幾天錦城公主天天過來。瞧著比以前倒是有主見不少,許是病一場後看淡了許多事。如果她執意和離,自己這個嫡母總得替她做主。

示意宮人帶她們祖孫先避一避,無奈地讓人進來。

盧氏和明語躲在大殿屏風後面,靜靜聽著殿內的動靜。先是聽到腳步聲,再有就是錦城公主向柳皇後請安的聲音。

請安過後,錦城公主也不繞彎子,說的還是自己要和離的事情。

人人都說錦城公主性情懦弱,但在明語聽來,這位公主完全和傳聞中的不是一個人。那堅定的腳步,還有清晰的表達,都不像別人說的那樣軟弱。

“母後,兒臣這些年忍夠了,如今不想再忍。兒臣未能替駙馬生下一兒半女,便不好再占著他嫡妻的位份,讓他心愛的女人屈為外室。”

“他一個臣子,能娶到皇家公主是天大的福氣。那個外室你更是不用放在心上,本宮一旨下去,她自會乖乖求去。”

錦城公主苦笑一聲,“母後有心護著兒臣,兒臣心裏感激。那一雙兒女都大了,兒臣再養也養不熟。與其強扭著,不如放手,求母後成全。”

柳皇後親手將她扶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你這孩子…這次為何如此倔強?你既然想好了,本宮成全你,日後你可不要後悔。”

“兒臣絕不後悔。”

避在後面的盧氏和明語將殿內對話聽得真切,等錦城公主離開後,她們便出來了。柳皇後和盧氏有很多的話要說,像上次一樣又讓雙鸞領著明語去看臘梅。

有了上次的接觸,明語和雙鸞也算熟悉了。

臘梅明語是不想再看,也不想走太遠,怕撞到什麽不該撞到的人。她就在皇後的宮殿附近轉悠,透透氣。

皇後的宮殿自是宮中最大最堂皇的,假山小池,拱橋涼亭。雖是冬日蕭條,卻依舊可見處處綠意,風景獨好。

走著走著,突然就看到前面碧池邊上站著一位女子。

女子清雅脫俗,神情幽遠。她的年紀應該不小,像一株遺世的蘭花,那麽的神秘孤獨。看衣著不像是宮人,怕是哪個宮的主子。她遲疑著要不要避開,不想那女子突然看了過來。

那是怎麽樣的一種眼神,有驚喜有感慨有愧疚還有悲傷。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皺起的池水,一層層地暈著漣漪。

她定在原地,心下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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