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新生的王國，神聖斯圖亞特看似如日中天的聲望底下是根基薄弱的現實，沒有了宗主國的庇護傘，與各國之間的關系便成為神聖斯圖亞特王國必須放在首位的問題，關系到神聖斯圖亞特王國日後的生存空間。

當然，蘭斯特的開局很好，宗教聖地的名頭足以令大部分國家不會輕易對神聖斯圖亞特展露敵意，但僅僅是這樣還是不夠的。

作為王國的開國國王，蘭斯特在神聖帝國的訪問結束之後，並沒有立即回國，而是應佩雷帝國的邀請，繼續出訪佩雷帝國。

作為在朱庇特皇帝心目中真正忠誠可信、宛如兄弟的摯友，蘭斯特在佩雷帝國的經歷自然沒有神聖帝國那麽波折。

他受到了最熱烈隆重的歡迎，以國王的身份，朱庇特皇帝迎接他的規格卻只差一籌就到了皇帝的規格。

朱庇特皇帝原本是想用最高規格的，但在侍臣的勸阻下和其他大臣的曉以利害下，他意識到給與蘭斯特這麽高規格會授人以柄。

外交無小事。

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差別，都可能被外賓解讀出其他意味，而有蘭斯特接待規格在前，以後接待外賓如果按照正常規格來，並會令其他國家覺得他們不如神聖斯圖亞特。

雖然在朱庇特皇帝心目中，的確是這樣的，但不能這麽赤|裸|裸表現出來啊，否則外賓未必敢埋怨家大業大的佩雷帝國，但難免會遷怒神聖斯圖亞特。

朱庇特皇帝只好一邊大罵那些外交使臣腦子有病，一邊將規格降下來。

蘭斯特抵達時，看到迎接他的迎賓規格才松了口氣。

雖然已經有三四年不見。但此前借由約翰姆，雙方一直沒有中斷過私人信件往來，感情並未因久別而發生隔閡，反而愈發深刻——雖然這是朱庇特皇帝單方面認為的。

當然，蘭斯特而言，不管最初是因為什麽原因，但多年交往下來。朱庇特皇帝作為皇帝雖然有種種缺點。但作為朋友卻是難得真摯熱忱，在蘭斯特心目中占據不低的地位。

高處不勝寒，雖然蘭斯特地位越來越高。他的朋友越來越少，更別提平等相交，這也是他如此重視林安的原因。

在他心目中，林安依舊是他年少時的夢中情人。但這個形象的重量已經遠遠比不上林安身為朋友的分量，後者才是可以持續一輩子的關系。

如果沒有這些對於上位者而言極其珍貴的感情維系著蘭斯特身為正常人的一面。蘭斯特覺得，在經歷這麽多親人喪生、戰亂征伐和權力傾軋之後，他或許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如同史書上記載的那些性格怪癖的君主一樣。失去了原本的初心。

正因為如此，雖然同樣是面對一國皇帝，蘭斯特對朱庇特皇帝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的。

照例在歡迎儀式後召開盛大宮廷舞會。但舞會剛剛開始不久，蘭斯特就被退場的朱庇特皇帝拉走了。

兩人換了一身便服。易容後跑出宮，朱庇特皇帝習以為常在便衣侍衛的保護下到處亂逛，看他對丹東各大景點和熱鬧市集熟悉的模樣，可知他平時沒少幹這種事。

一主一客走得累，來到朱庇特熟悉的一家著名酒店休息，等待美食的間隙，朱庇特隨口問起出訪神聖帝國的事，蘭斯特便告知了神聖帝國的近況。

那真是一團亂麻。

安德略三世生前沒有立皇儲，但早已提及過心中屬意的繼承人選，正是目前正在梅林帝國出使夏洛克伯爵。

這位伯爵是安德略三世的孫子，繼承順位排在第五，在他前面還有三個個比他高一輩的叔伯，盡管安德略三世被刺的同一天，他就已經通過傳訊水晶得知此事，但哪怕立即趕回國，最快卻也要至少三個月時間。

而且回來的是活人，還是一具屍體，都不能確定。

安德略三世一死，神聖帝國現在就像一塊肥肉，誰都想叨上一口，別說是夏洛克伯爵的叔叔伯伯們，就是那些對神聖帝國虎視眈眈的國家和勢力，也絕不希望夏洛克伯爵能回到神聖帝國。

他們希望神聖帝國越亂越好。

這個“他們”之中，也包括了朱庇特皇帝。

他在蘭斯特面前毫不掩飾，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不過，聽說那位夏洛克伯爵已經在返回的路上了。”

“是的，據我所知，在得知安德略三世被刺後，夏洛克伯爵立即求見了女皇陛下，第二天便在梅林帝國派遣的軍隊護衛下啟程了。”

“他倒是有點聰明，雖然梅林是胃口最大的一匹狼，但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最重要的，是能活著回去。”

“即使如此，夏洛克伯爵能否繼承皇位依舊充滿未知——你知道，雖然有不少擁躉，但他的名義也並非名正言順，更何況政治擁有在變化，今天的支持者，明天或許就會變成反對者。”蘭斯特晃了晃酒杯，“當然，以安德略三世的性格，他肯定會留下後手。”

“比如一道無法令人提出異議的遺旨？”

朱庇特皇帝若有所思地說，“你說得對！我猜那位夏洛克伯爵應該知道掌握著後手的人是誰——那肯定是個有足夠威信並且忠誠於安德略三世的人。”

他頓了頓，與蘭斯特相視一眼，試探道：“斯塔圖親王？”

“也許。”蘭斯特溫淡一笑，“斯塔圖親王領兵在外，在軍隊的守護下，那些叛逆者很難威脅到他，以斯塔圖親王的分量和威信，他一旦回到敦爾刻，應該能很快平定大局。”

“而且有趣的是，在‘敦爾刻屠殺’發生時，斯塔圖親王和夏洛克伯爵都恰好不在神聖帝國，完全沒有參與那場血腥鎮壓。在神聖帝國人心目中，他們恐怕是整個帝國中唯一手裏沒有沾上血腥的人。”

朱庇特皇帝興味道，“如果不是安德略三世自己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我都要懷疑這是不是異常有預謀地清洗了。”

蘭斯特一楞。

事實恰好被他說中了。

按照蘭斯特的推測，安德略三世原本的計劃中，的確是一場大清洗，先讓貴族清洗叛逆者。他再清洗貴族中的一部分反對者來化解平民與皇室之間的仇恨。將平民的怨憤轉移到貴族身上。

反正他也沒有幾年好活了，平民隊皇室的怨憤會隨著他的死亡而化開，貴族卻不然。借這次清洗，安德略三世恰好能回收部分權力，為夏洛克伯爵的繼位鋪路。

如果計劃順利，趁目前大陸格局的僵持。獲得喘息之機的神聖帝國或許能夠迎來一場破而後立，等皇位傳到夏洛克伯爵手中。說不定甚至能度過轉型的陣痛，甚至中興！

這也是這艘豪華但處處破損、眼看即將沈沒的大船最後的機會。

整個計劃完美無缺，安德略三世唯一沒想到的是，蘭斯特會這麽輕易識破他的計劃。而且反擊來得如此之快而已。

說起來，如果沒有蒂蒂這張底牌，蘭斯特也不會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國皇帝被刺身亡。他的死因必定會被上下裏外反覆研究，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會被揪出來看。想要在其中做手腳還不被發現，簡直難如登天。

蘭斯特在安德略三世的死中如果有絲毫嫌疑，他的名譽，以及神聖斯圖亞特的聲望，都將毀於一旦，此前有多聲名卓著，爆出真相後就會有多聲名狼藉。

暴力手段是權力游戲規則中的禁忌，尤其還是以一國皇帝為對象，哪怕神聖帝國四面楚歌，但神聖斯圖亞特也依舊承受不起被神聖帝國宣戰的危險。

而對於其他國家來說，一個動輒以消滅肉體為手段的瘋狂君主必定會被所有國家敵視，甚至連手下的人都會恐懼排斥他，畢竟誰都不希望一個瘋子坐在皇位上，令自己的生命隨時受到威脅。

也正因為如此，安德略三世沒有料到蘭斯特的反擊會如此決絕。

畢竟在他看來，蘭斯特就算意識到走進圈套，也不會暴力方式破局，而在神聖帝國的地盤上，安德略三世又怕誰呢？

隱忍了一世的安德略三世沒想到，他苦心謀劃，令搖搖欲墜的神聖帝國度過了一次又一次滅頂之災，就在眼看時局出現轉機，他打將整個帝國的權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為下一代繼承人鋪路時，卻會功虧一簣，死在蘭斯特這個原本最不可能的人手中。

這是一個秘密。

一個會被永遠埋藏起來的秘密。

安德略三世死後，蘭斯特還有針對神聖帝國殘局的一連串的後續計劃，比如與夏洛克伯爵的交易，對神聖帝國內部政局的影響，以及借搖搖欲墜的神聖帝國轉移法師群體註意力，以分擔神聖斯圖亞特的部分壓力；在神聖帝國之外，他也要繼續出訪行程，鞏固神聖斯圖亞特與其他國家邦交等等。

蘭斯特卻忽然生出寂寥的感覺。

或許一開始是被這個永遠不能說的秘密所觸動，但後來便不僅僅是如此，蘭斯特只是感到了疲憊、厭倦，雖然他知道，明天他仍會以精神煥發的面貌出現在眾人面前，繼續他擴張野心的版圖，但並不妨礙他此刻放縱自己沈浸在這種寂寥疲憊之中，享有難得的私人情緒。

旁邊的朱庇特皇帝已經喝得半醉了，胡言亂語地抱怨著他那些不聽話的大臣和元老會，蘭斯特有一句沒一句地慵懶回應，目光無意中掃過臨街的水晶落地窗，忽然站了起來。

“蘭斯特你怎麽了……咦，蘭斯特？！”

朱庇特皇帝醉眼朦朧擡頭，對面座位上已經空無一人。

……

蘭斯特眼前一花，已經出現在之前所看到的那個街角。

繁華的商業街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從身邊走過，熱鬧就在身邊，但那些人們卻無視了這個角落的空蕩，始終沒有進入兩步之內。

耳邊優雅的演奏曲忽然變成了鬧市的擾攘，爛漫陽光之中，蘭斯特剎那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眼前這個毫無征兆出現的少女一樣。

他定定盯住三秒，終於確認眼前人是真實的，而非夢境，猛然上前一步，伸手想緊緊抱住面前少女。

她永遠不知道，當他意識到那一次見面可能是她最後的音容時，他感到多麽絕望後悔。

但蘭斯特的手卻只觸碰到了空氣，從林安的身體中穿過去。

他的心突了一下

“……這是我的投影，蘭斯特，我的本體並不在你面前。”

“那你現在沒事嗎？為什麽一直沒回來？”提起的心猛然落下，忽略心中淡淡失落，蘭斯特收斂了過分外露的激動，急問道。

林安自然感動。

蘭斯特對她安危的擔憂令他忽略了林安的投影狀態，否則早該意識到問題。

“因為一些意外，我晉升傳奇了。”她只字不提差點與天空之城一起被覆滅的事情，“之前一直在穩定狀態，所以到現在才露面。”

“晉升傳奇！原來是這樣！”

因為林安曾給過太多驚喜，蘭斯特對與林安創造的奇跡已經沒有太多震驚了，對他而言，林安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面前，這件事比林安晉升傳奇要重要得多。

直到重逢的不真實感徹底被接受，蘭斯特才終於放下了揣了一年多的大石，恭喜林安晉升傳奇。

“你現在在哪？打算正式回歸了嗎？”從林安突然到訪，並且沒有讓任何人發覺他們碰面的舉動，蘭斯特隱有預感。

果然，林安答道：

“我現在還不打算重新露面，先把安吉莉雅和約翰姆他們放出來，他們可能要隱居一段時間，等我辦完一些事回來，再來見你們。”

蘭斯特頓時明白，林安已經了解了這一年多來的格局變化了。

“好吧，我會安排好安吉莉雅和約翰姆閣下，對了，你不打算見見安德烈和薩林他們嗎？”蘭斯特有些不舍，他直覺林安所說的“辦事”並不是普通的事。

這時候，他才有了林安已經晉升傳奇的真實感。

晉升傳奇之後，林安距離他越來越遠了，他的生命，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壽命的幾十分之一，或許在幾百年後，他在林安記憶中也會被慢慢淡化，變成她漫長記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名字符號。

林安並未發覺蘭斯特的心緒變化，想了想道：

“薩林先不用了，你幫我轉告他吧，安德烈的話……雪莉爾說過他的情況嗎？”

“聽說好像遇到了一點問題，死亡之翼的印記無法被徹底剝離。”

“果然，那種老家夥所下的契約約束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林安輕輕擊掌，“正好，他和我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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