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裏跪地痛哭，無聲嚎啕。

他俯身，臉頰貼著貧瘠堅硬的凍土，一寸一寸親吻苔原上的枯草，猶如農夫親吻最肥沃的土地，虔誠無比。

淚水如同泉水般從他的面龐下巴流下來，加裏一只手摁著胸口衣服下鼓起的小包，嘴唇顫抖，囁喏，似乎在對什麽人說話。

林安卻正對著遠處喧雜卻平靜的軍營深深蹙起了眉。

這片軍營位於薩那河主幹河流隆河的中段，地勢較高，水道相對密集，是冰雪亡靈大軍的天然阻礙。

只有少數人知道，從撤離岡特城後一直位置飄忽不定、時常變更的北線總統帥部，目前就位於此處。

……

林安和蒂蒂半個月前就從通天塔出來了。

出來的第一時間，她通過阿爾忒彌斯之環聯系了所有人。

如果沒有親自穿越冰原，林安難以想象現在的冰原亡靈大軍發展到了什麽地步。

由於進入和出來的地點相同，可以說林安和蒂蒂以離開通天塔，就陷入了亡靈大軍的包圍中。

那個位置也在哈迪斯大帝之前的傳奇之戰範圍內。

雖然以那場傳奇之戰的烈度，近千年來前所未有，連馬沛要塞都已經徹底被夷為平地，連原本的地基都徹底消失，不管當時附近有沒有活著的魔族，但事後決不可能有活口留下來，告知魔族發生了什麽事。

傳奇之間的殊死交戰，改變了方圓幾百裏的地貌，甚至連自然法則都被扭曲。

這些變化難以覆原，就像被核武器轟炸過的土地，只能靠自然的恢覆力和時間一點一點抹平。

即使在林安進入通天塔相隔大半個月再出來之後。還能看到不少無魔區和元素紊亂區域。

這些元素和法則扭曲的區域，令冰原上出現了冰火共存、風雷交加的奇景。

至於激戰的破壞力留下的巨大冰川裂谷和火山，更是可以預見，至少在百年、甚至千年為單位的時間內，是不會從冰原地表上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某些極其罕見的無魔區。

所有出現無魔區的地方，應該都是曾經傳奇之戰最激烈的地方。

林安推測，戰鬥中龐大的能量過於集中釋放。在與主物質位面重合的元素界打出了一個凹陷的奇點。

這種在元素界並不常見的奇點。類似於元素白洞，近乎無窮地往外噴吐元素。

由於白洞的強大斥力，這個奇點附近區域反而由於元素噴射速度過快。形成了無魔區，而無魔區之外，則由於元素集中，形成了恐怖的元素紊亂區域。

這些看不見的、位於與主物質位面重合的元素界的奇點。可以說罕見，也可以說不罕見。

罕見。是因為這些奇點是人為造成的；

不罕見，因為所有魔源的本質，都是類似性質的元素界白洞在主物質位面的顯化。

可以說，哈迪斯大帝與幾大魔族傳奇的戰鬥。生生打出了多個魔源，人為增快了元素潮汐回流速度。

當然，與自然魔源的數量相比。這些魔源並不穩定，所增加的比例。也不足總量的萬分之一。

但總量是相對於整個克瑞爾位面而言，但在冰原方圓數百裏範圍內，可想而知元素紊亂和法則扭曲的程度，少說也要一百年，才有可能平息得下來。

在此之前，無魔區就是冰原上隱形的殺手。

林安曾遠遠看到一個冰山般巨大的冰雪亡靈走到一個無魔區邊緣，毫無征兆，嘭一聲粉身碎骨，瞬間消失！

從此林安躲著沒有亡靈進入的區域走，即使循亡靈出沒的路徑會增加被發現的幾率，也比碰上無魔區好。

由於事前有所預料，離開通天塔的過程並沒有出現強大的動靜和聲光效果，林安幾人雖然一落地就出現在亡靈大軍搜尋的區域中，但林安直接沒入了地底，並沒有被發現。

只要足夠深，地底當然比地表更安全。

但林安有意探聽魔族和亡靈大軍動向，除非必要，大多在地表行走，盡量回避魔族強者和大部隊的亡靈。

盡管沒有一個魔族能親眼見到傳奇之戰——或者說見到的都死了——但冰原地表的遍地蒼夷和滄海桑田的變化，足以告訴魔族這裏發生過什麽程度的激戰。

想必冰原魔族也已經發覺，他們的老祖宗們都消失了，但有沒有全部隕落，林安也無法確定。

但林安發覺，有一兩座火山和最大那條冰川裂谷的底部，有格外多的亡靈在搜尋，簡直漫山遍野，幾乎十步就分布了一只冰雪亡靈，密集到林安除非驚動整個亡靈大軍，否則根本無法靠近那裏查探。

林安由此推測出：

冰原魔族的那些傳奇中有人隕落了，而且不止一個。

最樂觀估計，可能全部都隕落了；

即便不是全部隕落，也是重傷，短時間內難以再戰。

這是人族的機會！

兩千年來，保住冰原魔族最後火種，令人族無法跨越聖山以北一步，甚至促使魔族亡靈大軍敢於揮軍南下踏出冰原的靠山，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

甚至，已經消失了！

當林安確定這一點，她看著那漫山遍野搜尋、數以萬計的冰雪亡靈，第一次心中升起的不是沈重，而是興奮！

她第一時間將消息告訴蘭斯特。

人族的反攻機會來了！

思及離開通天塔前，葉思和五位監守者對她的叮囑，林安知道，這也將是人族最關鍵的、也是決定人族命運轉折的最後機會！

將冰原魔族趕回冰原，只是第一步。

繆斯大陸即將面臨的為難，遠比這件事還要深重，刻不容緩。

僅僅北線大軍動起來還遠遠不夠，這個消息。必須告知真正能決定人族未來命運的人。

為此，她甚至將離開通天塔後立即覓地閉關晉級的事都放到一邊，進入地底，全速向南，以最快速度離開冰原。

時不我待！

可現在林安看到的是什麽！

沒有枕戈待旦蓄養精力的精銳士兵，沒有狼騎預備投入戰爭前的嚎叫，沒有忙碌運輸和籌備後勤的仆兵。沒有代表即將開拔的旗幟招展……

偌大的萬人軍營平靜得一如軍營外淙淙流淌而過的河水。

軍營上空升起了數十處灰白的炊煙。

丘陵上。林安深深皺起了眉頭。

……

蘭斯特掀起帳簾走出。

粗劣的布幔發出嘩啦嘩啦響動，雜亂噪耳，身後的營帳裏傳出爭吵拍桌的聲音。

營帳外。一個赤膊練劍的中年劍士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陛下！”

除了那位中年劍聖，沒有人能走近這看似和周圍營帳別無二致的大帳十丈之內，連蘭斯特的侍從長吉哈姆。也只能遠遠站在十丈之外，等蘭斯特走過來。躬身行禮，呈上擺放金帶雪茄的小金匣。

雪茄是一種近年才從南邊流傳過來的煙類，不知怎麽的逐漸在上流社會風行起來。蘭斯特自即位以來，從不喜歡奢侈享受。但也不知不覺養成了抽雪茄煙的習慣。

在北線軍營中，九成以上的貴族軍官都有抽煙的習慣。

身處軍營之中，貴族軍官們可以吃簡餐住粗陋帳篷。但沒有雪茄的日子，一天都無法忍受。

如果有人撩起身後的營帳帳簾。走進去，很可能他會立即被裏面的煙熏霧繚立即趕出來，或者被參雜在煙霧中的異味熏暈過去。

蘭斯特就是出來透氣的。

亢長的會議並無繁苛形式和套話。

為了節約時間，所有一切不必要的形式步驟全部被減縮去除。

即使如此，從各處匯集而來的軍事情報、戰術報告和沙盤演習，令統帥部的軍事會議從早開到晚，無分晝夜。

除了統帥部秘密遷徙，任何時候，只要你走進去，都能看到軍事會議仍在煙熏霧繚中進行。

與會人員輪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時有累極睡過去或昏過去的軍官被擡出去，也有精神飽滿或疲憊的軍官走進去，這個營帳每天能消耗半箱包括雪茄在內的奢侈煙。

一個個命令從這個營帳中發出，送到薩那苔原各地，決定著數以百萬計的北線大軍動向，以及比這數目更多的軍民的命運。

這樣的日子，蘭斯特已經過了將近一年。

從希望到失望，從被寄予無限期許到背負鋪天罵名，北線從上到下，沈默著，醞釀著，等待著。

雪茄在淡裊的白煙中慢慢縮短了一半，身後傳來動靜，腳步逐漸來到身旁。

蘭斯特側頭一看，是梅麗爾皇太子。

他軍服前面的扣子開了三顆，歪斜地露出裏面沾滿黃色茶漬的襯領，單從外表，外人根本看不出這個身著普通軍官軍服，雙眼血絲，滿臉胡茬的男人竟然是一國皇太子。

皇太子在匣子裏隨手挑了根雪茄，自己動手剪開頭部。

點火，深深吸了一口，煙氣順著喉嚨，在肺部徘徊了一圈，從鼻腔中噴出，消散在空氣裏，皇太子舒暢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快了。”蘭斯特說。

“這麽有信心？”

“嗯。”

對話簡短。

但有些交流，不需要亢長的言辭，只存在於默契。

侍從早已遠遠退到一邊，在他們的視線中，兩個國家的掌權者站在一起，面無表情地抽雪茄，沒有視線交流。

煙氣熏燎中，他們瞇著眼，似在思索，又似在單純地享受空閑的間隙。

沈默良久，大概煙抽完了，皇太子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似乎有點冷，他丟下小半截煙尾，整整領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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