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模糊的視線，林安很想擦一擦眼睛，以確定那條金鏈是否自己的幻覺。

但實際上，她的雙眼連眨都不敢眨一下，擔心錯失任何一個畫面或關鍵。

位面意志的退去，如同它的降臨一樣，毫無征兆，金光退去，火光重新占據了天空，但其中蘊含的、連幾十裏外都隱約能感覺到的法則力量已經消失。

“蒂蒂，你看到那條像閃電一樣的金色鏈條嗎？”

蒂蒂點頭，神情凝重。

那條金色鏈條是什麽？

除非位面意志親自開口，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但自從沼澤之王那次之後，林安刻意尋找過有關位面意志的資料，對此有所了解，心中隱隱約約有所揣測。

“皇族血統引起的位面鎮壓，竟然具現了！還是說，他的力量層次，比我預料的還要高，以致位面意志的反應如此之大？”

位面意志的厲害，林安是親身體驗過的，區區一個小型次位面的位面意志，差點沒把林安和蒂蒂一鍋端。

在林安計劃中，位面意志的降臨同樣是重要的一環，那年馬沛要塞外的傳奇之戰中，那位背叛人族的傳奇強者會死於天青之槍手下，與他之前曾經遭受過位面意志鎮壓不無關系。

所有書中都這麽說，位面意志是法則的化身，是天地對超出影響位面的強大力量的平衡，是對傳奇以上強者的制約，但那條虛化金色細鏈的出現，仿佛隱約預示著，有某些東西超出了林安的掌握。

她心裏不知是期盼還是忐忑。在這樣的位面鎮壓下，哈迪斯大帝能活下來嗎？

但林安來不及思考更久，遠處的火焰中射出一道焰光，像是一顆流星，拖著細長的尾焰，落到他們不遠處。

美狄亞女皇和安格斯平靜地沈睡在火焰的擁簇中，紅蓮之火中露出與蒂蒂酷似的面容。似乎毫發無傷。

唯獨。紅色的冕袍胸口前留下灼燒的痕跡，似乎有一條鎖鏈當胸穿過。

這條痕跡如此明顯，像一條巨大的瘡疤。蜿蜒橫跨過哈迪斯大帝左胸，恰恰消失在心臟所在的位置，強如哈迪斯大帝這樣已經臻至傳奇巔峰的強者，也無法消抹它的存在。

哈迪斯大帝看上起沒有任何損傷。但林安目光落到他的腳下，卻發覺在哈迪斯大帝靴跟邊緣。似乎有一層濕濡的痕跡。

林安視線一凝，隨即意識到，這是哈迪斯大帝力量外放，冰雪融化後在靴面留下的痕跡。

盡管從痕跡上看。失控外洩的力量僅僅一絲，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對哈迪斯大帝這個層次的強者而言。力量不能完全控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遠比表面要嚴重得多。

林安微喜。而後又是一沈。

連位面意志具現出的鎮壓金鏈，都只能達到這種地步，由此看來，哈迪斯大帝與半神之境間的一線之差，比她原本預計的要薄得多！

鵝毛大雪仍在繼續飄旋，哈迪斯大帝的目光落到林安身上，令她不自覺一顫，仿佛所有的心思和算計都被看穿，心中忽然比這冰天雪地還要寒冷。

“恭喜陛下，大捷歸來——但這次戰鬥動靜不小，恐怕其他那幾位很快就會到來。”

“保護她，否則——死。”

說完，哈迪斯大帝背負雙手，閉上眼。

林安心裏一喜，點頭應是，準備和蒂蒂帶著美狄亞女皇和安格斯離開。

“他果然不會避戰。”

哈迪斯大帝的種種作為，雖然令林安不能茍同，但不可否認，他的強者風範，確實令人仰止。

從一開始，林安的所有算計，就是建立在哈迪斯大帝的強者，以及身為強者的高傲上。

她從不指望哈迪斯大帝看不出她的算計，但她知道，即便哈迪斯大帝知道進入繆斯大陸，和那些魔族傳奇遭遇會引來什麽，但以他的實力和驕傲，他不會退避，甚至主動迎戰。

如果一個魔族傳奇不夠，那麽兩個、三個、四個呢？

在魔界，哈迪斯大帝已經沒有敵人，對於一個強者來說，沒有比這更令他感到寂寞的事情了。

林安從得知哈迪斯大帝閉關聖火塔數百年不見外人的消息之後，就已經明白了他的心境。

或者說，林安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明白哈迪斯大帝的心境。

在轉身離開之前，一道靈光閃過腦海，林安被突然的覺悟鎮住，她忽然明白自己剛才隱約的發覺失去掌握的是什麽了。

驀地停住腳步，鬼使神差，林安轉頭看向哈迪斯大帝，脫口而出：“他們，是我為您準備的敵人——在您眼中，他們是您的對手嗎？”

對手，不一定是敵人，卻一定是能夠幫助自己超脫突破的，對象。

而林安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這個所謂的“對象”，可以不限於活生生的生命，而是——

空中的鵝毛大雪停止了飄動。

哈迪斯大帝看林安的目光，第一次出現了漠然以外的情緒。

林安卻苦笑起來。

她甚至希望哈迪斯大帝一如既往，別用正眼看她，以證明她並沒有猜中哈迪斯大帝的心理。

“這次是不是我自作聰明，親手幫您拆除了身上的枷鎖？”

哈迪斯大帝沒有回答。

林安眼神覆雜，看著哈迪斯大帝胸前那條明顯的鎖鏈痕跡：當一個強者的實力，或者說他的眼界，已經達到以位面意志為對手的時候，這兩個位面之中，還有什麽人能令他失敗？

或許，當這段鎖鏈痕跡從他身上消失的時候，或許，就是哈迪斯大帝踏出成為半神那步的時候了。

身為魔族最強者，哈迪斯大帝無疑是魔界的位面眷顧者。所以這個對手，哈迪斯大帝在魔界無法找到，而親手將他引入繆斯大陸的，卻是林安自己。

“我一直疑惑，當年葉思為什麽會選擇逃到繆斯大陸，而你竟沒有追過去，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林安頓足懊惱。

一切終於聯系起來了。

美狄亞女皇的血脈已經得到證實。但林安此前卻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葉思為什麽會為哈迪斯生下美狄亞女皇呢？

眾所周知，越是強大的血統，越難以孕育後代。這是法則的自然平衡，幾乎沒有生命可以打破。

所以，對於魔族皇族而言，想要孕育後代。需要漫長時間，甚至一旦懷孕。對母體來說也是一種不小的負擔，母體的階位越高，這對實力的損害越明顯——

即便葉思當時受到哈迪斯大帝的囚困，但葉思當時也已經是屈指可數的傳奇強者。在明知道後果的情況下，沒有葉思的配合，美狄亞女皇無論如何不可能誕生。

毫無疑問。美狄亞女皇的誕生，是葉思對哈迪斯大帝的一次妥協。

那麽是什麽樣的理由。才會令葉思在明知生育會導致視實力受損，不利於她逃離哈迪斯，卻仍甘願付出如此代價呢？

雖然沒有詢問過葉思，但林安猜得出，葉思被哈迪斯大帝囚困後，之所以會為他生下美狄亞女皇，必然和哈迪斯大帝交換過某種條件。

聯系起林安從水元素精靈王口中得知，葉思當年逃離哈迪斯之後，立即獨自進入繆斯大陸的事實之後，其實這個答案也已經水落石出了：從現在已知結果反推，哈迪斯大帝能威脅葉思妥協的砝碼，無外乎當時根本不可能抵抗魔界大軍的人族——而葉思與哈迪斯大帝交換的條件，很可能就是，禁止哈迪斯大帝，甚至是任何一個魔族，踏入繆斯大陸一步。

所以，在葉思逃到了繆斯大陸之後，整整七百年間，人族休養生息，除北線冰原之外，再無外戰；哈迪斯大帝在最巔峰時期退居聖火塔，讓出手中絕大部分權力，從此不見外人。

這也解釋了哈迪斯大帝對美狄亞女皇冷漠態度的由來：

她本是與葉思交換承諾得到的砝碼，但並沒有起到哈迪斯大帝用親緣血脈來束縛葉思自由的初衷，而且葉思逃離哈迪斯身邊的時間，算上去就是在美狄亞女皇出生不久，中間發生過什麽變故，沒有人知道，但這也許是哈迪斯大帝冷落美狄亞女皇的原因。

魔族本來就親情寡淡，種種因素，更令哈迪斯大帝遷怒美狄亞女皇，那麽在葉思殘魂需要軀體穩固，在葉思和美狄亞女皇兩者之間，哈迪斯大帝自然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時間將真相匆匆掩埋，只有當事人了解發生過的事實，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魔界的魔族即使在人族最式微的時期，也始終沒有踏入繆斯大陸一步。

安格斯或許從葉思殘魂那裏知道了部分內情，所以他緊迫地、急功近利地推動自己的布局，在此期間，他並未放松過多魔界消息的警惕，時常往來於兩界之間，暗中搜集訊息。

林安很清楚，安格斯主動拉她進入魔界，必有其意圖，但不管安格斯原本目的是什麽，事情幾經轉折之後，擺在面前的事實是，他們親手解開了葉思給哈迪斯大帝設下的枷鎖，並親手把哈迪斯大帝引到了繆斯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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