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思維速度有多快？

像奔馬，像光，像閃電？

林安在現代曾經聽說過，人的大腦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吃飯睡覺，坐立起行，眾多念頭在同一時間興起，又一閃而逝。

其中許多，興消的速度快到令本人都來不及捕捉，就被遺漏忘卻了；而更多的，則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思考過，便悄然沈沒進潛意識深處，掃進記憶抽屜的盡頭，只在主意識休憩、潛意識所主控的深沈睡眠中，偶爾泛起碎屑，構成光怪陸離的荒誕夢境，其中絕大部分夢境又在人們醒來後，被完全拋卻遺忘，能回憶起來的睡夢，不到百分之一。

如果必須舉一個例子來形容，林安覺得，意識就像一片大海，無數的念頭則是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頭，有的猶如狂風暴雨在意識的海面上掀起萬丈巨濤，更多則如同晴日微風下的浪湧，無邊無際，無法計數。

人們說，人的大腦是自然進化出的最精密的儀器，如果要以人造計算機衡量對比，那麽林安那個時代尚存於概念中的超級量子計算機，恐怕也遠遠達不到取代人腦的精密程度。

只有同樣是人類大腦，才能彼此對比。

而林安剛才就經歷了這麽一場大腦風暴。

有一剎那，林安甚至感覺意識將要淹沒在那狂湧而來的浪潮中，被巨大的浪濤拍得粉身碎骨，完全迷失，沈沒其中。

當然，安格斯更不好受。

兩人無疑都是閱歷豐富、見多識廣的人，論意識的強大程度和意志力，也在伯仲之間。

兩人從誕生至今，所接觸的知識信息論深度，林安無法和安格斯相比，但論廣度。擁有兩個世界閱歷的林安，是安格斯遠遠不能想象的。

一個人人生中所接觸的訊息深廣度，決定了他意識之海中的意識海洋的廣闊程度，以及思維念頭的繁雜和數量。

用之前的舉例。如果說林安在神術陣中所見到是，是一片無時無刻不掀起萬丈波瀾的大海，那麽安格斯所接觸到的，則是一片浪潮此起彼伏、無邊無際的海面。

在神術陣失效之後，兩人都為此時充塞大腦的諸多信息而失神，靜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並不是在接受訊息，而是將其中許多不重要、彼此故意用來影響誤導對方的垃圾內容，全部清理出去，這是大腦自動自發的的自我保護機制，否則彼此必然會被灌輸進來的眾多訊息而宕機。或者分裂成兩個人格。

預料中的神術效果，遠遠不該有這麽強大，如果這時候還想不通安格斯事前的說法是誤導，林安就是徹底的傻瓜了。

那顆精神力種子已經做好手術了，以後的半個月內中。核心中的精神力會緩慢洩露出去，可能會對精神海產生一定影響，但最重要的是，種子的結構已經被破壞，從此時開始，俄洛斯已經無法再通過精神力種子影響和控制他們生死。

兩人原本對坐在神術陣中施術位和受術位上，林安先起身走下去。面無表情，看上去還算平靜。

但實際上，她現在覺得自己腦袋一個脹成兩個大，直到喝下離開神術陣，腳底接觸到山腹內的石壁，大地之力脈脈湧入。才漸漸感覺減輕了點。

木已成舟，林安沒有什麽其他念頭——或者說內存被完全占滿的腦子裏還來不及想其他的念頭，她身後響起了安格斯的聲音。

那聲音帶著罕見的遲滯，以及迷惑。

“……那裏、那裏是，什麽地方？”

林安聲音平平。頭也沒回，“我還需要負責解釋？”

他們交換的內容並非彼此的全部記憶，而是彼此在那一剎那間所興起的念頭，林安不知道安格斯“看”到了什麽內容，但從他的詢問來看，顯然有關於那個世界的片段。

如果是以前，安格斯不會再問下去了，但這一次，面對完全不同的、一個新穎而無法想象的世界的沖擊，他忍不住追問。

“那些……東西，都是真的嗎？”

那些高聳入雲、外墻像鏡子一樣倒影人影的高樓，筆直又如同織網般密布城市的寬大馬路，在上面飛馳的鐵盒子和如螞蟻般密集的人潮……以及以此為內容構成的、橫臥在大地上的龐大城市。

最重要的是，雖然只有驚鴻一瞥的片段，但畫面中無論人或者物，都透著克瑞爾世界和魔界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氣息，一種在兩族平民乃至高層身上，都無法看到的精神面貌。

所以哪怕那個畫面，只是林安無數念頭中微不足道的一幀，但安格斯只用一眼就確定了：那是另一個世界，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難以想象的新世界。

而林安，正來自那個世界。

即使林安沒有回答，但安格斯已經完全確定了這點。

他的話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震驚過大後的反應失常。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她們之間的淵源……呵呵，我一直想不明白……哈！原來竟答案就在這裏……”

這個出乎意料的發現，打通了一個滯塞已久、他幾乎以為無法再追尋到的謎題，安格斯臉上的表情帶著狂亂，仿佛完全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藥癮者。

如果是以前，林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實際上，在這次的神術施法中，林安的收獲並不下於安格斯：在那無數思維念頭的沖宕下，那桎梏腦海中、封住她記憶的一把鎖，也在這無數訊息沖擊下打開了——

她恢覆了記憶，想起了穿越後的一切經歷，找回了施法能力，以及想起了，她與安格斯在穿過空間裂縫最後關頭，安格斯突然出手，令她記憶被封鎖，以致受傷流落魔界的全部過程。

如果找回的僅僅只是記憶，那麽是神術結束恢覆記憶的一剎那。林安的精神力刺會立即洞穿安格斯的頭顱；但和林安竭力克制思維念頭翻湧不同的是，安格斯的意識之海是敞開的，甚至是主動灌輸的，尤其是安格斯希望林安知道的那些內容。在那一剎那完全而清晰地浮現，輸送到了林安的腦海中。

如果說，安格斯發現另一個世界，只是意外，那麽通過這些灌輸內容而令林安知道的答案，則是安格斯想要林安明白的。

“……所以，這就是你要滅絕大部分人，重新統一信仰，進而成神的目的——因為要，拯救這個世界？”最後幾個詞。由於聲音變調，讀音古怪不已。

“你不信我？”

安格斯已經從自己的世界中抽出來，由於沒有瞳術的緣故，他那雙眼睛的焦距是渙散的，飄在空氣中。但依舊捕捉到了林安聲音來源的方向。

“不，說不上不信，”如果一個謊言，用了這麽龐大的考據歷史和秘聞來充塞，只是為了騙她，那麽林安也要說一聲用心良苦。

只是——

“要我立即全盤接受信服，也不可能。”

安格斯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平靜問：“你有什麽想問的？”

太多了。

林安露出覆雜的表情。

如果安格斯所考據研究出的結果是真的，那麽從後世來看，如同她一樣曾經在兩個位面中活躍過的穿越者，對於這兩個世界的影響，已經遠遠出乎林安預料。

林安從穿越以來在這個世界所留下的足跡，對比先輩。簡直只能說是小打小鬧。

其中最出人意料，是連安格斯都沒有想到過，直到這一次林安和安格斯意識交流後，融匯對方所知，才得出的一個推測——

“你確定。自然女神彌梅爾……她也是……”

“我無法肯定。”

安格斯打斷了林安的話。

“我所知道的，只是從久遠殘損典籍訊息中收集和推敲而出的線索，直到看到你腦海中的記憶片段……”

安格斯深深吸了口氣，林安完全能立即他此時的狀態，因為她也同時深呼吸了好幾下，只聽安格斯繼續說：“……但，你能解釋，從自然女神，通天塔之主，前夜之女洛克薩妮，直到作為命運之女的你——我所圈定出的四個最重要的人選裏，後三者——通天塔之主、夜之女，還有，你！”

安格斯“盯”住林安，“在你所知中，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林安下意識在這種目光中舔了舔下唇。

好吧，她承認，就算沒有安格斯的質問，在吸收完到他所灌輸的內容，尤其是那其中占據很大一部分的有關自然女神遺留典籍訊息的考據後，林安也覺得，自然女神彌梅爾，也有很大可能，是和她同一個世界的老鄉。

另一個更重要的憑據和經歷，則來自她的直覺，以及穿越後的經歷：現在回顧起來，許多原本看似巧合的經歷，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暗中撥動著她的命運軌跡——

從底比斯冥想法則、到通天塔候選繼承者，再到黎明神使，甚至是她穿越的緣由……那些令她從一文不名到一步步走到現在高度的基石，似乎都和她們有密切關系。

一切都只是巧合嗎？

知道安格斯的推定後，連林安都無法這麽說服自己。

在這麽大的信息量沖擊之下，連安格斯知道了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秘密，甚至他封印她記憶的動機，都仿佛沒有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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