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冬末，越往北越寒冷，雲層越過落基山形成的天塹後進入梅林，皚皚白色在大地上所占據的比例越來越多，落基山山麓的雪線附近還看得見白綠交叉，離開落基山山麓範圍，大地就被一片無垠的雪白所取代。

雲層在落基山以南趕路時，時常可以遇到鳥群，進入梅林邊境，任何生物都銷聲匿跡，偶爾見到雪鹿灰狼一類動物在地上尋食，也是淡淡灰影一閃而逝。

“快看，那是什麽……哎呀，好多人！”

林安正捧著一本從佩雷皇室藏書館中得來的《丹尼芬。瑟米斯的十大猜想》，不急不慢地看完最後一個章節，夾入一張鏤空象牙書簽，合起書，放進空間，才起身來到驚叫的雅典娜身邊，順著她的指向向下看去。

視野盡頭出現幾道灰黑的煙柱，煙柱下方的的雪地上是一條拉長的隊伍，只見開頭，不見末尾，如同遷徙的黑蟻，疏疏拉拉地向南移動。

“是難民。”薩林來到兩人身邊，只看了一眼，便肯定道。

“他們在遷移嗎？為什麽要在這麽冷的天遷移？”雅典娜奇怪。

“災難降臨可不會看季節時間，如果有選擇，誰都不會願意背井離鄉，”薩林口吻淡淡，暗金的眸子閃過鷹目術的藍光，細看片刻，有點驚訝，“好像是有計劃的遷徙，不是普通的難民。”

“是岡特一線的難民嗎？難道是軍隊主持的遷徙？”林安皺起眉。

北線的戰局竟然如此糟糕？

梅林軍方信心匱乏到連岡特城能否擋住亡靈大軍，都無法確定，所以要提前清空岡特城南邊的居民，以免亡靈大軍越過岡特線嗎？

幾人的神情都不大好。

不親眼所見，無法體會戰爭的殘酷，即使見過小佩雷領土上發生的戰爭，但相比起梅林難民在這滴水成冰的隆冬中遷徙的景象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神聖帝國和佩雷所謂的戰爭簡直像小孩子的打鬧。

“在下個城鎮停一下，打聽打聽難民的來歷和北邊的戰事。”

林安的話自然沒有任何人反對，等那群遷徙難民隊伍消失在他們視野的一刻鐘後。他們視線中出現一座城墻高三丈餘的堅城。

此時他們已經飛過斯圖亞特北部邊境，跨越梅麗爾王國南方郡。類似這樣城墻高大厚重的城市是梅麗爾北部的典型。

白雪為城市添加一抹肅殺，這樣的隆冬原本不該有太多人在露天空地上聚集，但此時城池的北門卻有不少衣衫襤褸的難民聚集，高大的城門無情地閉合，城墻上的士兵大聲呵斥城墻下的難民。

城墻內的外城區家家封門閉戶，幾乎沒有人出入，幾個柴胡棒般的瘦小孩子一家一家地敲門乞討。面容骯臟，小腹微凸，滿是麻木，幾個不知死活的難民蜷縮在屋檐下。偶爾醒來，低著頭抓起一把冰雪果腹——

這就是林安幾人在城中降落後見到的景象。

在一條空曠的積雪街道上，他們又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難民孩子，雅典娜好心從空間裏拿了牛肉松餅和蘋果出來，走到那個黑漆漆的小孩面前。

還沒伸出手。她施舍的那個孩子狼崽一樣撲過來，一把奪過雅典娜手裏的東西，順便狠狠推開了雅典娜，一邊轉頭狂奔，一邊將東西兇猛地往嘴巴裏塞去。

“哎喲！”

雅典娜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不知道從那個角落裏竄出來，前後堵截住搶東西的小孩，拳腳雨點般落到那個孩子的身上。

“交出來！”

“快把食物交出來！”

被打的孩子只把身體蜷縮起來，頭埋在最下方，即使在拳打腳踢中，也依舊拼命把東西往嘴裏塞。

雅典娜目瞪口呆。

她不需要進食，空間中不會準備幹糧，所以拿出的東西都是林安他們以前吃不完剩下，雅典娜覺得有趣才藏了幾個，放在空間裏都快被她忘記了，但就這麽一個牛肉松餅和蘋果，竟然能讓這幾個孩子搏命般搶奪。

她震驚得都忘記站起來。

看到這一幕的不止是林安一行，旁邊的房子窗口傳來嬉笑的聲音，一個孩童的小臉在窗口閃過。

溫暖的房子中孩子稚嫩的話語和笑聲模糊傳來，似乎在對家裏大人說什麽，天真不知世事，只是單純為難民孩子們的爭奪和雅典娜的跌倒感到滑稽。

過了片刻，那家磚房的門口裂開一道門縫，幾個臟兮兮的幹餅從裏面丟出來，門縫又迅速合起。

那些毆打小孩的孩子仿佛長了狗鼻子，迅速拋下那個孩子，向那幾個幹餅撲去，搶奪了幹餅，一哄而散。

不，還有一個稍大的孩子還在那個小孩身邊。

他終於從那個已經無法保護食物的孩子嘴邊奪下了一個蘋果，卻沒有逃跑，也沒有立即吃下戰利品，遲疑一下，卻慢吞吞地向雅典娜的方向走去，他身後的小孩用惡毒的目光盯著他，一瘸一拐跑開。

“……尊敬的小姐，您的蘋果……”

搶下蘋果的大孩子手裏舉著的那個蘋果，紅通通的蘋果表皮已經被咬了兩口，沾滿了雪泥和口水，雅典娜有些嫌棄地縮了縮，露出一個笑臉：“給你了，你吃吧！”

“呃……”

那個大孩子尷尬地站在原地，努力地抑制口水的上湧，腹中打鼓般響，但沒有如雅典娜所說的那樣吃掉蘋果。

他剛才看到了雅典娜被推倒的一幕，以他以往的經驗，在他報覆了那個搶奪她東西的野小子，表現出討好後，這樣的富家小姐往往不會吝嗇地打賞他，但現在的情況，是失敗了嗎？

雅典娜的反應距離他的期望有些遠，大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本能不想放棄。

“你是南下的難民？”

低沈的男聲從後方近處傳來。大孩子心中砰然一跳，根本沒發覺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後，或者說他和那些孩子。根本沒有發覺過附近還有林安等人。

大孩子連忙轉身，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穿著古怪長袍的高大男人。

男人沒有戴兜帽，雙手自然地收在寬大的袖子中，那種在孩子眼中有些古怪的姿勢，對方做起來十分自然從容，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再配上那身絲綢制成的光滑長袍，充滿某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威嚴。

大孩子還註意到。神秘男人的肩頭發梢沒有一點積雪，天空落下的細小雪花在距離他體表一寸之外飛舞，像遇到了一個無形的屏障，自動退開。落在神秘男人的腳下積起小小的雪圈。

大孩子眼中露出難以抑制的羨慕，毫無章法地躬身，吃吃道：“……是、是的，尊敬的大人，我我。我來自梅麗爾東部平原的隆冬城……”

大孩子眼中的渴慕和敬畏無比熟悉，薩林仿佛見到了十一二歲時的自己，如果不是這個男孩搶蘋果後展露的小小心機，他也未必會起意和這個孩子說話。

“隆冬城？哦，我記起來了。那好像是梅麗爾東部距離岡特城最近的一個要塞城市，但距離岡特城也有近百裏——你們為什麽要南下，難道魔族已經攻破岡特城了？”

“不，當然不是，尊敬的大人，那些可惡的魔鬼永遠不可能攻破人族最堅固的防線！”

孩子努力組織語言，絞盡腦汁，恨不得將自己所有東西倒出來，“……只是，負責遷移我們的民兵說，那些魔族會驅使恐怖的亡靈來攻城，軍隊擔心魔族往人多的城市散播瘟疫，將活人變成屍體，驅使它們攻擊鄉民和軍隊……所以、所以臨近岡特城的城市，必須驅散普通民眾……”

“原來如此。”

薩林已經明白怎麽回事，孩子的話還算有條理，或許曾得到過長輩的教導。

這是一個不錯的詢問對象，換一個大人，所知的也無非是這些了。

孩子躬著身回話，牙齒打顫的聲音漸漸無法掩飾，忽然他感到全身一陣溫暖，仿佛泡進暖和的熱水裏，他吃驚地擡頭，沒等他感激，薩林又繼續問了幾個問題，孩子竭力回答，通過他的描述，北邊的基本情況，薩林已經大致了解。

“對了，你的家人呢？”

“我的父親被領主征召了，我和母親以及兄妹在路上失散了。”孩子原本在強抑激動，聞言有些低落。

薩林淡淡點頭，那雙金色的眸子中沒有如孩子所期望的那樣流露任何憐憫，孩子心中一陣不安，感覺自己的心理都被對方看透一樣，只見薩林手中出現了一把銅幣和幾個烙餅，低沈的男聲道：“謝謝你的回答，這是你的酬勞，孩子。”

捧著烙餅和銅幣的孩子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藍色長袍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直到許多年後，他都沒有忘記這一場在冰雪中不期而遇的經歷。

一行人又在城中的幾個酒館等消息集散地轉了一圈，才回到飛雲上，重新上路。

回到飛雲上的幾人匯總收集到的消息，林安總結：

“……和預期中差不多，軍隊既然還能有計劃地組織遷移，說明秩序還正常，士氣也還沒有被戰敗擊潰。”

“但情勢依舊惡劣，正如軍方歲擔憂的那樣，戰線後撤到岡特城，對我們十分不利——現在要慶幸此時正是隆冬，如果是動物活動頻繁的夏季，即使遷移了當地居民，但草原上活動的動物，都是被轉化成亡靈的潛在威脅。”薩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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