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安德烈忽然憑空越過船舷，一下落入海水裏！

甲板距離海面五六丈，意識清醒的人毫無準備地掉下去，恐怕都會被直接拍暈。

蘭道夫船長下意識往船舷撲去，只看到海面上濺起帶著白色泡沫的浪花，安德烈就像個實心的鐵墜子，一點掙紮也沒有，沈沈沒入了海水中。

蘭道夫船長臉上的緊張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當他覺察林安沒有一絲緊張地站在原地，臉上的緊張瞬間收了起來，瞇起了因吹海風過多而結膜增生紅腫的眼睛。

沒等發出驚呼的水手們跳下去救人，幾個呼吸之後，一道海浪如同手掌，嘩啦一下，托著安德烈回到甲板上。

安德烈劇咳起來，糊裏糊塗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翻過身來一陣大嘔。

“願賭服輸。”

林安靜靜微笑，看著老船長，隨後一道充滿生機的綠芒落到安德烈身上，安德烈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過來，很快止住了嘔吐。

圍過來的水手們一陣驚呼。

眼睛神采是最騙不了人的，即使沒有聽說過魔法的人，也看得出安德烈的恢覆。

水手們敬畏地看著林安。

佩雷海軍艦隊中不是沒有隨軍法師，但從沒有人聽說過，神秘的法師能有這麽神奇的治療能力。

誰都知道，這在危機四伏的海上，意味著什麽。

“哼。”

雖然贏了，蘭道夫船長倒像輸了似的，黑著臉，大聲叱喝船員們幹活。

船員們紛紛做鳥獸散，走過林安身邊的時候，下意識放輕了動作，討好地偷覷她，不覆之前的好奇打量。

蘭道夫船長當然看得出船員們的變化。一扭頭看到林安，冷哼一聲，背起手轉頭就走。

他的身後卻傳來了林安的聲音：

“蘭道夫船長，以後的行程，我不會隨便上甲板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們的地方，盡可派人到船艙下找我們，同在一艘船上，我們必然會竭力合作的。”

老船長的腳步一頓，卷曲地胡子翹了翹。卻頭也不回地粗聲道：“滾滾滾。別烏鴉嘴觸黴頭！我的寶貝安德烈寧是出了名的受到海神眷顧。才不會出事呢！”

但仿佛為了驗證林安的話語，小安德烈寧號的幸運消失了。

就在蘭道夫船長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一路沿著近海海岸線向西，剛剛離開費托最南端的波利角近海。進入小佩雷南邊的艾斯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襲擊了猝不及防的小安德烈寧號。

之前在嘔吐中體驗到海洋並不像想象中那麽親切包容的安德烈，以及並沒有見識過海洋真正面目的林安等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海上暴風雨中，才真正親身體會了大海翻臉無情和殘酷兇暴的一面：閃爍著淺紅色閃電的烏壓壓雲層，海水是前所未見的深藍黑色，夾帶渾濁泡沫的巨浪動輒十幾二十丈高。

在看不到邊際的海洋中，翻湧的巨浪就像從四面八方圍堵而來，作為曾經的退役軍艦的大帆船小安德烈寧號。並不比一塊舢板大多少——

從谷底，到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拋起、落下，每一次都像馬上就會被撲面而來的巨浪打翻……

即使是強大如林安和蒂蒂，在這樣的天威之下。也頭皮發緊，無法自已地感到自身的渺小，從內心深處升起對大海的敬畏！

而面對如此天威，卻敢於直面和抗爭的普通人，則更令人感到驚嘆！

經驗豐富的蘭道夫船長和他那些配合默契的下屬船員們，並沒有讓小安德烈號在暴風雨中傾翻。

“壓艙石！壓艙石！快給我加壓！！！”

“快！快解下纜繩！”

“三十個呼吸內我看不到第二根桅桿的船帆降下來，你們這些廢物，都給我跳海餵魚去吧！！”

在大副和水手長聲嘶力竭的喊聲中，船員們奮力地在不斷變換傾斜角度的甲板、船舷、桅桿之間移動甚至奔跑，到處是滾動的木桶、飛舞的纜繩和各種鎖鏈、帆布！

“蒂蒂，看住蘭道夫船長，無論如何，別讓他受傷！”

登上甲板的林安一眼掃去，船尾部位的船舵面前，不是蘭道夫船長是誰？

副水手長帶了兩個身形彪悍的水手，眼看著甲板上積水沒過了腳踝也不動，死死守在蘭道夫船長身後，用沈重的武器甚至身體，奮不顧身地為老船長攔截橫飛過來、因為強大慣性而變成兇器的重物。

而蘭道夫船長宛如一棵盤根老樹，死死紮在船舵前面，將後背交給下屬們，全神貫註地盯著海面的每一道起伏，仿佛那是最能勾人心魄的妖精的曲線。

蒂蒂在林安大喊的下一秒，立即出現在蘭道夫船長身後。

副水手長和兩個水手驚訝於這個陌生的黑甲武者，卻顧不上詢問，看到蒂蒂快得看不清的長劍連暴雨都被阻截在三尺外，立即毫不猶豫地加入了甲板上忙亂的人手中。

由於不熟悉種種禁忌，林安不敢擅自主張釋放結界，吟唱起咒語，甲板上橫流成河的汙濁海水化成水龍，自動朝船舷外噴去。

隨後她又活化了船上的纜繩，操縱活蛇般的纜繩，看到哪個水手即將飛出船舷，活化的纜繩就飛射過去救人。

身後的甲板艙門中，雅典娜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告訴林安，安德烈他們正在下方艙底排水和搬運壓艙石。

林安等人的加入，是一批生力軍，大大扳平了因暴風雨突來而來不及做準備的劣勢，後面他們的舉動更是解救了不少遇險情況。

等風暴過去之後，天空在短短不到一刻就再度展露出晴朗的藍天。

累得筋疲力盡的船員們才發覺，甲板雖然積水橫流一片混亂，但沒有一人傷亡，更沒有人落海失蹤。

“烏拉拉，萬歲！”

“海洋女神在上，終於結束了！”

“我們戰勝了風暴！”

劫後餘生的船員們一把扯下頭巾腰帶什麽的，揮舞著嘶聲大吼起來，連兩位水手長都揮舞著手臂。加入了慶祝行列。

船員們向再次展露精湛操舵技術的蘭道夫船長致謝，也有知道自己是被林安救下的水手簇擁過來，向林安表達感激。

“還等什麽？趕緊排水、修補甲板，什麽時候幹完，你們就能得到雙倍的熏肉、烤腸——還有，不限量的麥酒！！”

大副雷格用早已嘶啞的聲音，宣布了蘭道夫船長的命令

“喔喔喔！感謝我們慷慨的蘭道夫船長，以及可敬的雷格！！！”

被一聲令下再次鼓舞起來的船員，迅速拖著疲累的身體起身，忙碌而有序地跑動起來。

從感激中脫身的林安。卻發覺了站在高高甲板上維持著船長威嚴的蘭道夫從容微笑下。並不帶喜悅的沈重心情。

船舵的操縱已經被交到了之前掌舵的三副手中。蘭道夫船長忽然聽到一個近在咫尺的女聲響起：“蘭道夫船長，還有什麽情況嗎？您似乎有些憂慮。”

蘭道夫船長身體微緊，隨即若無其事地放松下來，“你放心好了。老蘭道夫成為安德烈寧號船長的時候，你還在媽媽的懷裏吃奶呢！”

林安了解蘭道夫船長這類人的固執，往往吃軟不吃硬，越是逼迫越難以從他口中得知真相，而且剛剛逃離風暴的水手們正沈浸在振奮之中，蘭道夫船長不願在這時顯露異樣，也有他的道理。

環顧周圍泛著金色陽光的海水，比之之前的風暴，就像母親手中的搖籃。林安看不出任何危險，想必就算有內情，也不會太快到來，於是微笑道：“好吧，那麽仍是那句話。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們，您知道我們擁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力量，或許可以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幫上忙。”

蘭道夫船長眼神微動，林安知道他已經聽進心裏，招呼蒂蒂一聲，離開了甲板。

蘭道夫船長的態度轉變不快也不慢，第二天中午，林安正在船艙中進餐，三副親自敲響了她的房門，請林安道船長室。

蘭道夫船長憔悴了一些，本就紅腫的眼眶更顯眼了。

雷格大副應該正在操舵，船長室只有蘭道夫船長一人，釘死在甲板上的橡木長桌表面鋪著一幅海圖，蘭道夫船長就坐在桌子後面，見林安進來，也不起身，劈頭直接說了一句：“我們似乎失去了航向。”

林安心裏咯噔一下。

“是因為那場風暴？”

“嗯。”

“我們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蘭道夫船長幹脆利落地說。

“按照我以往的經驗，昨天那場短暫的風暴，不足以將小安德烈寧號偏離航線太遠，四五十海裏已經差不多了，我嘗試了讓船返回正確的航線，但沒有達到目的，”

他撫摸著他腰側那把彎刀，似乎這樣能讓他心情平靜，“昨晚小安德烈寧號順著風航行了六十海裏，但周圍的洋流和魚群很陌生，海風中的氣味成分也很不對。”

對於富有經驗的航海家來說，看似沒有差別的海洋，在他們眼中的千差萬別的，星辰、洋流、魚群、海風甚至陽光的照射角度等等，都能成為他們在海上辨別方位航向的標志，經常往返的航線，老航海家甚至能閉著眼找到回到大陸的方向。

蘭道夫船長或許身體已經衰老，經驗方面卻無疑是他最優秀的一方，如果說昨天剛剛歷經風暴後還無法確認，那麽經過一夜航行之後，已經足以讓這位老船長確認他們現在的處境。

意識到蘭道夫船長這幅樣子，估計已經確認了這點，並試過了所有能用的辦法，才會來找她，心下更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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