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少的噪音消失了，無聲傭兵大廳中卻有股熔巖在底下洶湧。

“封城的時間太長了，看來這些習慣的自由的傭兵的忍耐力，也基本到頂點了……這麽多傭兵聚在一起，雖然只是幾百人，卻也有不少精英，容易出事……”

林安皺了皺眉，她旁觀了辦事員和那個切爾西小姐撞上的全過程，但此時的第一念頭卻不是關於發生碰撞的雙方當事人。

“小姐，您沒事吧！”

“哪裏受傷了？”

幾個聲音將林安註意力拉回，那個隱忍怒火又尷尬的胖子已經被幾個女仆侍衛擠開，幾個從轉梯趕下來的女仆侍衛驚慌失措的詢問，並企圖將那個切爾西小姐扶起來。

“蠢材，你幹的好事！還不快來向切爾西小姐道歉，不能讓小姐原諒，你別想在這裏幹了！”看起來像是傭兵協會高層的胖子臉色青紅皂白變化，目光看到僵在一旁的辦事員，終於找到發洩的對象。

和這個胖子高層相比，辦事員的虛胖只是小巫見大巫，而且以他目前這樣汗水幾乎像小河般在皮膚上流淌的情況，林安很懷疑他將會成為一種另類瘦身方式的現實奇跡。

在胖子高層的怒斥下，辦事員觸電般醒過來，卻無法接近被女仆侍衛簇擁的少女，驚慌失措下將求救的目光投往林安的方向。

“……痛！好痛！……你們這些蠢貨，還不快叫表哥過來！”

少女似乎震傷了尾椎，又痛又氣。正好一個女仆為扶起她跪在了身旁，順手一個耳光甩去，“啪”地一聲響。

女仆視同尋常，不躲不閃接下耳光，連連應聲後以眼色示意侍衛，又連忙安慰少女說，“表少爺最疼愛小姐，一定會立即趕過來的。”

少女臉色稍緩。終於在女仆的扶持下站了起來，消下一些火氣後掃視周圍，終於註意到到附近的林安以及大廳裏詭異安靜的傭兵，意識到自己當眾出了個大醜，臉色頓時滴血般通紅，不知是因為羞還是惱，渾身都顫抖起來：“這些無禮的下等人。竟敢看本小姐的笑話，讓表哥把他們統統關到水牢去……”

“住口！”

一聲冷斥傳來，聲音不高，卻像在眾人耳邊響起一般，帶著無形卻有如實質的威壓，好些壓抑不住正要拍桌而起的傭兵一震，不由自主地坐下來。

“倫特。查清楚這位小姐口中的表少爺有沒有濫權瀆職，如果有，該怎麽做，你清楚——至於這位小姐，既然這麽喜歡水牢，我記得府裏也有一個，讓她進去住三天。”

“遵命！”

林安的口吻命令太有魄力，倫特下意識先應了，隨後才明白了林安的用心。他餘光斜掃大廳內的情景，按劍大步上前。一把揮開意圖阻撓的侍衛，抓小雞般把那個切爾西小姐拎了起來。

少女滿臉驚懼，被從女仆身後揪出來，“你們做什麽？別過來，我表哥是……”

林安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一彈，讓這位小姐暈了過去。

蠢貨，你和你那位表哥其實是仇人不是親人吧！

倫特一手拎人，按著的長劍已經半出鞘。側身擋住企圖上前阻攔的女仆侍衛，冷聲，“奧金涅茨府辦事，你們敢違抗？！”

有林安做後盾。盡管沒得到事前許可，倫特毫不猶豫將身份亮了出來。

果然身後大廳中的傭兵一聽到奧金涅茨之名，瞬間安分下來，林安感知中格外關註的兩三個有些動靜的黑鐵劍聖，也迅速被同伴壓制下來，心中滿意，對倫特微微點頭。

那幾個女仆侍衛當然更不敢造次了，不等他們求情，林安擡了擡下巴，“沒有心情了，走吧，回府。”

倫特毫不猶豫地緊隨，大廳中的傭兵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

辦事員和胖子高層緊緊跟著送他們出門，倫特把少女放進車廂，坐上車夫禦座後掃了等在一旁的辦事員一眼，“跟我回去，法師大人的事情還沒辦完！”

辦事員在胖子高層的催促下，小心翼翼地坐到倫特旁邊，胖子高層點頭哈腰地送馬車離開，回頭立即兇神惡煞對手下罵道：“快，還不快帶文件印章跟上去，聽到大人說要辦事嗎，快跟上！一群豬玀！”

……

“……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是的，大公爵。”

尚未換裝的倫特恭謹地微躬，站在離床緣幾尺遠的位置，床上發絲全白的老者靠著軟枕，默默沈思了一陣，“好了，你下去吧。”

倫特微一躬身，似乎有些猶豫，“是，臣下……”

“怎麽了，還有事？”

“是，剛剛查證，那個切爾西小姐目前暫住摩西斯府，她所說的表哥，正是摩西斯男爵，這個，琳法師的命令……”

摩西斯男爵是大公爵近年新提拔的年輕大臣，家族聲勢比不上托米亞和阿納托利的家族，卻也是奧金涅茨的忠心擁躉，相當得大公看好，此次變亂中也立了不小的功勞，否則古斯塔夫在解決到原本掌握城衛軍的那個統領後，也不會把他放上去。

倫特知道摩西斯男爵是大公爵留給古斯塔夫的班底，如果因這件事導致琳法師和摩西斯男爵對立，恐怕不是大公爵願意看到的。

“你擔心什麽？也未免太小看這位琳法師了，她比你想象的要深思熟慮得多！”大公爵失笑。

坐在一旁的阿納托利好心提醒，“你想想你聽到的那句命令，琳法師有半點明確命令，說要怎麽處置摩西斯嗎？當時這麽多人見證，不說她不清楚城衛軍背後的人是摩西斯，就算知道。她也不會明確命令處置瑞恩的大臣，留下把柄。”

說到這裏，阿納托利也不禁暗讚，“這才是真正的處事不驚，算無遺漏，難得她一個不過雙十的少女，卻比許多成年男人都沈穩周密得多，在制止一場沖突爆發的同時。還記得保全自身，一點紕漏和馬腳都不給人捉到。”

這樣的資質能力，無疑是最匹配奧金涅茨主母這個位置的人選，卻不知大公爵為什麽不同意，令他們父子昨晚發生了一次小爭吵，最後以古斯塔夫顧忌大公爵身體，迫不得已屈服後。負氣而去。

“……至於那位切爾西小姐，既然琳法師開口，也很應該小懲一番，讓她在水牢裏住上十天吧，好了，你下去。”

倫特行禮退出，大公爵有些疲倦地閉上眼。阿納托利想要扶他睡下來，大公爵卻閉著眼開口：“我知道你們一定很不理解我的這個決定，其實如果不是琳法師明確拒絕，哪怕她身上有些麻煩，看在她本身的能力氣度上，我也一定會為古斯塔夫爭取——但她已經明確表達了態度，那麽，其餘手段都必須收起來。

你告訴古斯塔夫，死了這條心吧！這位琳法師和她身後的背景，不是用小手段能留住的。我們瑞恩經不起她翻騰！何況，她身上的麻煩也不小，我想了很久，對瑞恩來說，或許私人友誼比聯姻關系更有利。”

阿納托利聽得半知不解，愕然道：“琳法師她到底是什麽人？”

“呵呵，一個男人見過就無法拒絕、幸運和厄運並存的女人。”大公爵一笑。

瑞恩的未來終究要看的是古斯塔夫，而非他的妻子。而林安太危險了，哪怕不考慮她身後的背景，單是她這個人，也足以蠱惑君主、禍國傾城。增加覬覦敵視瑞恩的人，這絕不會是站在奧金涅茨主母位置上的合適人選。

大公爵話語下意味深長，阿納托利若有所思，聯系各種端倪以及大公爵在與林安談話後下的命令，林安的真實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那您為什麽還允許古斯塔夫親自前往丹東，去幫琳法師？”

“不聯姻，不等於需要疏遠，我相信古斯塔夫知道怎麽抉擇，我了解他，即使我不同意，不親眼看清楚並自己決定放棄，他是不會死心的。”

閉目養神的大公爵淡淡道，“至於瑞恩境內的肅清，有我坐鎮足夠了，我們真正的危機，來自外部，坐在家中等待洪水來臨後隨波逐流，不是我們高地人的傳統！”

……

深夜，林安的臥室中。

華美的房間內飾和陳設被一張巨大柔軟的米黃薄毯取代，身體蜷曲成一個不可思議角度的林安處於冥想中，忽然一陣心悸，讓她從冥想狀態中退出來。

心裏一動，身上收縮成緊身服的法袍延伸回長袍款式，精神海中的橡果轉動，綠芒湧出，頓時掃去體術到來的身體疲憊感，只剩精神略帶疲倦。

林安站起來，隱沒在房間周圍的結界忽然亮起，一個身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結界外的露臺上，往前走一步，結界晃動一下卻沒有崩散，那個身影已經穿過了結界壁，發出淡淡靈光的結界又隱沒下去。

“帕德裏克冕下？”

林安無語，雖然被她識破後已經無法再行刺殺嫁禍之舉，但帕德裏克大劍聖把別人家府邸當成自己地盤般出入自由，不免令她苦笑。

“我還不是冕下。”來人低沈道，“你在山脊之城的消息傳回去，陛下加急傳訊，您上次命人轉達的那句話，是否確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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