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後營，法師塔三層。

暗室中，火炬熊熊燃燒，跳躍的紅色火焰中顯現出一個紅袍法師的影像，炙熱的空氣令影像輕微的扭動，陳述的男聲在室內稀薄的空氣中回蕩。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這件事，我認為有必要通過密使盡早將消息送回去。”

“詹姆士，你認為她的話可信嗎？”

萊茵塔爾解去厚重的外袍和內甲，一身武者便服站在火炬前，火光將他白皙的面容照得一片明耀，他那湛藍的眼眸卻冷靜一如藍色的冰。

“從雪崩後她的種種反應看，至少雪崩與她沒有什麽關系——當然，不排除她演戲的可能，不過這對我來說可沒什麽作用，”

火光中跳躍的人影微擡下巴，哂然，“你知道的，在我們這種出身的人面前，不做比多做更有用，我不認為我眼光差到連基本的真假都分辨不出——如果她的演技真的好到那種程度，那我也認栽！”

萊茵塔爾輕笑了一聲，嘴角微勾，點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會安排。”

說完這句，他像想起了什麽，又補充一句，“你們這批人還有半個月路程，應該就可以抵達岡特線了吧！我這邊派去補充的第二批受勳者，十天前才剛剛出發，就算日夜兼程，恐怕也會比你慢一個月左右。”

第一批受勳者有大半缺損，為了使布置已久的授勳盛事完滿，將第二批受勳者遞補上來，是早已被默認的決定。

詹姆士無法左右上層的決定，只能用淡淡不悅的語氣表達他的不滿，“一個月？一個月之後，說不定留在要塞的那些同伴。都可以趕上來了！”

“可帝都貴族和梅林民眾在授勳典禮上希望看到的，卻不是一批拄著拐杖包著傷腿的傷病殘將。”萊茵塔爾的回答理智而冷酷，並不出詹姆士的意料之外。

詹姆士冷冷一哼，環繞著他的火焰急劇跳動起來，火焰中的影像沒有一聲告別，就乍然消失。

火炬熄滅。

前一刻還一片火熱明亮的暗室，溫度驟然降低，只有中間的火炬臺上殘留一灘灰燼，還微微散出溫熱。

遠程通訊乍然中斷，萊茵塔爾眼中掠過無奈。卻早已習慣好友的任性恣意，只是微不可見地搖搖頭，轉身要叫外面守候的法師進來。

正在這時。萊茵塔爾身前的火焰忽然“蓬”一聲燃起，這一次燃起的不是紅火，而是一片璀璨耀眼的金焰，強大的波動迫人而來，霸道地驅逐一切色彩。瞬間將室內一切事物映照成一片燦金。

萊茵塔爾微微吃了一驚回身看去，與此同時，在外面感覺到室內異常波動的法師也不顧萊茵塔爾的密訊，猛地推門而入，兩人正好看到金焰中漸漸實化起來的那個身影。

金焰中的男人白袍如金，袍面墜飾的奇異金紋如同火焰一樣跳動。他面容年輕俊俏，手裏拄著一根比人還高的法杖，棕發碧眸桃花眼的特征。某種程度上，在帝都所有家中有年輕適嫁女兒的家長中，可以說是無人不知。

萊茵塔爾早年長居帝都，自然不會沒有和這位風流名滿帝都的大法師見過面，知道眼前這位閣下雖然看起來比他還年輕一些。但實際論起年齡來，卻已經是他爺爺輩的人了——當然。以這位閣下的身份來說，輩分年齡並不是他獲得尊重地位的主要原因。

大約兩地間距離超過了千裏，穆裏尼奧手上又沒有通訊道具，單憑他自己徒手施法切入法師塔的通訊火炬中，令影像有些延遲——穆裏尼奧的影像在金焰中出現了十幾個呼吸，這邊延遲的影響才傳到彼方，穆裏尼奧轉了轉頭，垂下眼眸，似乎才看到萊茵塔爾正在面前。

“萊茵是你啊！我說怎麽一直有人占用火炬通道，讓我一直切不進來！”

萊茵塔爾面露苦笑，擡手揮了揮，之前闖入的白袍法師識趣地向禁金焰中的穆裏尼奧行了一禮，自覺退了出去。

“穆裏尼奧閣下，如果您要找琳法師的話，恐怕要失望了，她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加入了返回帝都的受勳隊伍，現在恐怕已經快要到達岡特城了。”

萊茵塔爾優雅地微微躬身行禮，從容說道。

影像又遲緩了片刻，就見穆裏尼奧那對飛揚的劍眉往中間輕微地聚了聚，狹長的桃花眼上下打量萊茵塔爾，似乎在衡量他話語的真實性，確定之後，臉上掠過微微古怪覆雜的表情，似乎低聲自語了一句話，但萊茵塔爾隔著火焰，無法聽清。

只聽穆裏尼奧嘟噥之後，眉頭打折得更深了一些，口氣也沒有了之前的愉快輕松，恢覆大法師慣有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口氣淡淡地吩咐道：“既然她回程了，那麽你替我將一句話傳回帝都。”

“大師請講。”萊茵塔爾再次微躬，側耳傾聽。

“‘希望與琳有關的任何決議，帝都的諸位大人，能再三思索後再下決定’！”

穆裏尼奧的語氣低沈，平靜中隱含高位者不容忽視的淩厲。

“——‘希望與琳有關的任何決議，帝都的諸位大人，能再三思索後再下決定’……”

萊茵塔爾重覆了這句蘊含豐富意味的話，藍眸微微閃爍，卻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再次躬身問道，“大師，這句話，是要以您的名義發回去嗎？”

萊茵塔爾的態度挑不出一絲瑕疵，但穆裏尼奧又怎麽會看不出他明顯的試探，不過對於實力到達他這種層次的強者來說，他們早已不需要顧及交際場合中的大部分辭令下的窺視探究——他們的生命如此漫長，即使是世俗權位至高者，在大部分時候也無法對他們有太多約束，因此他早已習慣不把這類試探放在眼裏。

因此穆裏尼奧也只是垂眸看了萊茵塔爾一眼，平靜道：

“不，這是包括加百列在內我們所有人的意思，這段時間裏。我已經和他們所有人都聯系過了。”

萊茵塔爾眼中閃過震驚。

穆裏尼奧所說的“所有人”， 他當然清楚指代的是誰，穆裏尼奧既然具體到連一向冷漠孤僻、專註修煉的加百列劍聖都說了出來，那麽他的話不可能有一分虛假。

這也解釋了穆裏尼奧久久沒有傳訊回來，以致錯過琳法師的原因——諸位大師分布前線戰場，下落不定，而且距離遠隔上百裏，即使穆裏尼奧身為大法師，想要在沒有專用通訊工具的情況下和所有人一一聯系，也不是件短時間能辦到的事。

但穆裏尼奧在戰事膠著情況下分心做到了這件事。也表明了琳法師在他和一眾大師們心目中的重要性。

“大師，您確定要以諸位大師的名義，將這句話送回去？”萊茵塔爾再一次確認。心中劃過無數想法。

“你有疑問？”穆裏尼奧語聲微冷。

“不敢，”

萊茵塔爾恭謹地行禮，姿態完美，但並不顯得謙卑，“既然是諸位大師的意思。在下會將這句話，完整地，傳回帝都。”

————

哧——

一道無形弧線從青蔥般的指尖射出，在空間中劃出無形的弧線，卻在射向目標的半途突然扭轉，斜射向帳篷氈布。

厚沈得連風雪都吹不動的毛皮氈布毫無抵禦力地呻吟一聲。咧開半臂長的一張大口，冷風呼呼從破口刮入。

布簾外劈裏啪啦一陣碰摔聲，似乎什麽東西摔破了。然後氈布外傳來約翰姆一聲驚疑的詢問：“閣下？”

林安餘悸未定，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發覺由於這個意外，那種捉摸不定的靈感又消失在自己腦海中，而這幾天的摸索施法實驗中。這種情況已經多次出現，林安知道接下來自己再難抓住那絲感覺。索性暫時放下來，掀開氈布走出去。

氈布門簾外是抱劍守護的約翰姆，自從那天自我檢討之後，再次啟程，沒有那些親衛們一同上路，約翰姆就開始履行自己身為追隨者的職責。

“下次，你還是不要再站在門簾外面了。”

剛才的意外，把林安嚇了一跳。

自從幾天前發現自己領悟法則時那絲靈感再度出現後，連續幾天閉門實驗，這還是林安第一次讓空法術偏離得那麽厲害，這個類似空間切割的法術要是直接擊到人體上，後果可夠恐怖的，要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追隨者取代自己的敵人成為第一個領受者，那就真是烏龍大了。

林安上下打量約翰姆，“你沒事吧！”

約翰姆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並不知道剛才和致命危險擦身而過，剛才法術激發時，他完全沒有一絲危機感，只是突然列了個大口的門簾和眼前送食的侍從手中掉落一地的菜食，令他聯想到事情的真相。

送餐的侍從哭喪著臉，看著眼前莫名其妙掉落一地的餐盤和食物，完全不知道這無妄之災的原因，正手足無措的道歉，一邊蹲下身想要收拾地上的狼藉。

看到這一幕的人並不多，但附近還是有一些路過的學徒和侍從將好奇的目光投過來，見到一位白袍的女法師站在那裏，又紛紛收回目光。

林安擺擺手，對那個侍從道：“算了，這和你無關，你就說是我施法意外弄壞的，讓人再送一份過來。”

侍從如蒙大赦，連連感恩地道謝，手腳伶俐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退了下去。

營地的另一頭傳來歌聲，旋律相當輕快，這在冰原上非常少見，然後歌聲淹沒在陣陣嘈雜的應和中，聲音罕見的熱鬧。

林安有段時間沒有露面，並不知道歌聲的來源，循聲側耳傾聽片刻後，疑惑問：“那邊唱歌的是誰？這麽有性質！”

“大半個月前，我們不是遇到一隊從峽谷背坡面走出來的商隊嗎？他們跟在我們隊伍後面大半個月，和隊伍裏一些人攀上了關系，合了進來，現在應該是那個商隊的人在給聚餐熱鬧氣氛吧！”

約翰姆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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