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跟他們深入交往。”

西德尼對林安的勸告絲毫不為所動，然後傳音道，“你一直讓我留意的訊號，出現了。”

林安微微驚訝，傾身拉開車廂一邊窗口的厚重布簾，探身往天空看去。

一頭深灰色的灰鷗鳥在天幕上映成一個不起眼的黑點，由於灰色天空的保護色而不時失去蹤跡，林安瞇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確認那只鷗鳥飛翔的軌跡，正是她和薩林所約定的暗記。

她放下窗簾坐了回來，對西德尼點點頭，“我知道了。”

西德尼敲門也只是為了告訴林安這件事，具體這件事在背後有什麽意義，他並不關心，見林安點頭，知道她心裏有計較，於是道：“等紮營我會叫你。”

說完就關上了車門，車廂中倏地恢覆安靜和溫暖。

林安給路德維希設置了多重結界隔絕聲音和保持恒溫，因此剛才的一場對話，並沒有驚動沈睡中的路德維希。

用微濕的棉布幫他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手背試了一下額溫，發現沒有術後高燒的情況，林安知道自己給路德維希灌下的幾瓶藥發揮了效果，於是放下心，從空間中拿出一只銀盆。

盛水，攪動，施法——如果旁邊有人，便會註意到林安的手離開水面後，連一滴水珠都沒有沾上。

水面上出現了薩林的面容。

金棕色的劉海在額前隨意地垂下，被風吹襲向後，他身後的天空背景不斷變換，時高時低的抖動畫面和雪浪奔跑時特有的節奏聲音，令林安知道他正騎在一頭雪狼背上。

幸好，這個銀盆是個魔法通訊物品，否則水面不可能在奔跑中保持平靜。

“薩林。怎麽突然用約定訊號？”林安看著水面變動的背景，微微蹙眉，“你現在在哪兒？”

“在你們的車隊後面，”薩林似乎能猜到林安所想，“放心，離得比較遠，不會被人發現的。”

林安卻從薩林的話中聯想到什麽，幽邃的鳳眸在思考的同時不自覺微瞇，“你這些天，一直綴在我們隊伍的後面？”如果不是已經經驗豐富。薩林怎麽會說出如此篤定的話語。

薩林笑笑地默認。

“你要和我們一起回程？”

林安瞬間聯想到薩林目前的處境，細柔的眉頭微微皺起，“多蘭之塔的人呢？你已經被認可了？他們怎麽會這麽快放你離開？”

在林安心中。薩林一直走在一條非常危險的鋼絲線上，他和約書亞的約定，乃至後來和多蘭之塔的結合，給林安的感覺都是交易成分居多。

多蘭之塔的人早就來到薩林身邊，再加上約書亞的死和雅各布回到帝都。薩林的身份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有暗轉明。

他現在的處境非常覆雜，並且由於次空間遺跡的緣故，恐怕是所有勢力隨時盯著的焦點，而關於之前他們協定的事情，則已經告一段落，不需要過多聯絡——這就是林安之前很長時間不與薩林聯絡的原因。

見到約翰姆他們的前一天。林安就意外收到了薩林的來訊。

不過，薩林只在短短的通訊中與林安約定了以鷗鳥傳達暗號的事，當時林安就對薩林想做的事有所預感。因此對於現在薩林綴在車隊後面的事她並不十分意外，而後面的追問，才是她真正想要解開的疑惑。

“不愧是隱世傳承出身，果然了解他們的做事風格！”

薩林的左邊的眉梢上挑，林安不在他面前。很難判定他表情中的微微譏諷是針對自己還是多蘭之塔的人——不過照林安所想，應該是後者居多。

——看來多蘭之塔的人。在薩林心目中的評價並不高。

林安低頭略想一下自己之前的話，就明白了薩林的意思。

“你是說，這次回程，是多蘭之塔對你的一次考驗？”

騎在狼背上，一手牽著韁繩的薩林哼了哼，一副“如你所料”的樣子。

林安靜靜看著水面上薩林的面容，輕聲道：“以你的能力，假如回程不出意外的話，並不是太難。”

——尤其是他綴在他們隊伍後面的情況下，更是借了隊伍的東風，畢竟梅林絕對不會允許這只隊伍出事。

“問題就在於——‘假如’這個前提，是否成立……”

薩林意味深長地說著，揚起的眉梢落下，忽然轉移話題，前言不搭後語，“我這幾天跟在你們隊伍後面，發現更後方，還有人綴著……”

林安臉色微變。

————

峽谷深邃悠長，最窄處只有不到十丈寬，兩邊的崖壁是奇險嚴峻的雪峰，猶如大自然刀鑿斧刻的奇景總在最險峻處，彰顯出大自然風光的奇妙獨特。

長條形的隊伍保持著警戒性，緩緩通過猶如一線天般的隘口，隊伍中的向導有四五個，早已走熟了這條路，因此整支隊伍顯得外緊內松，不慌不忙。

有人仰望兩邊奇峻的險峰，就算是已經對冰原一成不變的景色看到煩膩，也忍不住驚嘆：“真美啊！”

然而天災往往在人們預想不到的時刻悄然降臨。

拉載大批後勤物資的幾輛沈重貨車，忽然在走過隘口不久，車輪就深深陷入了雪地中。

拉車的雪狼似乎嗅到某些令它們不安的味道，不顧馴獸人的喝斥，失控般煩躁地低狺，不容許任何人靠近，四爪在雪地上刨出深坑，脖子上的韁繩深深陷進皮肉中似乎也沒有感覺，只是狀如瘋癲般試圖擺脫韁繩的捆縛——

如果不是趕車士兵及時跳下車，恐怕也要被發狂的雪狼攻擊！

事發不久，由於貨車堵在隘口，車隊不得不停下，早有人去通知隊伍的領隊人，幾輛貨車前後也聚集了一些人，彼此低聲竊語。

“不對勁。這些負責拉撬的雪狼都是馴服過的，怎麽突然發瘋了？”

“是不是發情了？現在已經進入初春，初醒之月都到了末尾了。”

“狗屁！軍用的雪狼，不論公母都是騸過的，你倒是發個情給我看看？”

“滾！你小子才被騸過……”

人們低聲議論，有熟悉雪狼習性的人站在一旁，望著幾輛貨車周圍雙眼發紅不約而同發瘋的雪狼，深深皺起眉：“野獸有本能。它們看起來像是突然發瘋，實際上它們並沒有失去理智，這點你們只看它們一直在低狺。卻沒有一頭雪狼會高聲咆哮就知道了——

它們本能是知道這裏不能高聲咆哮的！”

那人最後往周圍巡視一圈，不確定地總結，“……這些雪狼。或許是感覺到了危險，在示警？”

圍觀的人們，已經從此人的話中想起了此時的地點，聽明白了那個人前面所說的話，至於後面的話。則已經淹沒在人們壓抑地驚呼中——

“小心雪崩！”

有人立即跳起來，“還不趕緊去找位法師閣下過來，馬上設置靜音結界，別讓那些畜生叫喚！”

雪狼不懂人話，沒有道理可講，它們現在沒有完全發狂還能保持理智。但難保等會不會徹底瘋起來，那時恐怕上千人中大部分都得和它們一起陪葬。

人群頓時慌亂起來。

所幸大多數人能成為這個隊伍的一員，都有著不低的心理素質。還保持理智地沒有高聲呼喊，迅速散開去找法師，而剩下一些人則已經拔出兵器嚴陣以待，一旦雪狼失控，立即就地斬殺！

可就在人們不約而同散開的時候。厚厚的雪層下忽然傳出一聲低不可聞的龜裂聲！

這聲音掩在雜亂的腳步人聲和低狺下，幾乎沒有人聽到。只有那些發狂的雪狼們，忽然發瘋之勢一止，某一頭似乎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低的哀鳴——

只聽嘩啦一聲，雪地猛然下陷！

沈重的貨車 ，在塌陷的巨大聲響中崩然卷入下塌的中心！

十幾頭栓在貨車上的雪狼連同幾個靠得太近來不及躲開的人，只發出了一聲慘叫，就被拖進深深的陷坑之中，迅速被如流沙漩渦般的雪堆積掩埋！

所有人被眼前猝不及防發生的災難驚呆，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吞沒貨車的大口，慘叫和崩塌的巨響在狹窄的峽谷中回蕩！

隊伍前頭正在聽報訊士兵傳話的領隊騎士和向導，猛地向後方看去，熟悉峽谷地勢的向導幾乎在聽到巨響回音的同時，感覺到了腳下的微微震動，往上一看，臉色慘變！

巨大的雪浪，以山崩之勢向下席卷而來！

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聽到了轟隆隆的聲音，隨即腳下地動山搖！

一個紫色的纖細身影，猛然在隊伍的前頭飛起，手中半拉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隨後，空中又錯落地有十多個身影飛了起來，有的手中甚至挾著人。

下方的人們絕望地仰望這一幕，知道這些都是有飛行能力的法師，也唯有他們這些人，才有希望這樣的天災中逃出生天！

有人眼尖地見到某個飛起的身影懷中還抱著人，絕望地伸出手大叫：“救救我！我是金桔梗花的繼承人，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救我！我不想死！……”

……

而大部分人則已經顧不上看天空，紛紛向峽谷兩邊跑，企圖躲到冰雪更少的地方，或許有機會生還！

而向導和領隊的騎士則在徒勞地大叫著：“快趴下！”

“掩住嘴巴鼻子！”

“快點挖洞，躲進去！”

……誰也沒有想到，一次載譽而歸的榮耀歸程，竟然會在這個噩夢般的峽谷中，變成一次死亡之旅！

尤其前一刻還夢想著榮歸故裏受到陛下接見後的美好前途的人們，則更加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夢魘！

林安由於薩林之前的警示，早已在紮營休息之後，就將撬車從隊伍中後方提前到前方，這時她雖然是第一個升空的法師，但在不斷升空和支盾抵擋空降的雪塊冰粒的時候，也聽到了向導和領隊的叫喊聲！

她一頓，忽然將升空前已經被弄暈、身上被施放了浮空術的路德維希，往約翰姆的西德尼那裏一推，順手用一個昏眩術，把掙紮不止要下去找自己弟兄們的約翰姆擊暈！

“看好他們兩個！”

說完，她的身形猛然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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